是祸福主宰还是信仰指引?明清官场神秘的衙神崇拜

中国的传统文化认为:万物有灵。

在这种充满灵性的世界观指引之下,中国的古人认为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有一个冥冥之中的精灵守护或者掌控,大到宇宙天地,小到一花一草、一鸟一虫,纷繁庞杂的万事万物,被各类大大小小的精灵,按照时间、空间、属性等关系,无巨细、无遗漏地统属;精灵之间又按照某种既定的关系互相联系,构成一个完整、严密的精灵组织体系。

这个精灵体系,反映到民俗文化或者现实生活中,就是各种各样的神祇崇拜。除过那些级别太高、权位过尊的神祇,与凡俗百姓密切接触的,不外乎三类:第一类,与生死祸福相关的,如福禄寿神、阎罗、城隍、判官、药王等;第二类,与居住空间有关的,如土地神、门神、水神、宅神(灶神)等;第三类,与所属行业有关的,如各类行业祖师爷、财神、窑神等。

各级官吏是一个特殊人群。他们基本出身于士大夫阶层,相对于皇帝他们都是子民,但相对于百姓,他们又是管理者,他们的身份具有双重性,是介乎皇帝和百姓之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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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各级官吏办公的地方也就是衙门,也是一个特殊的空间,交给土地神管吧,土地神管的只是普通的土地和土地上赖以生存的普通百姓,而衙门是特殊地面,具备特殊地位和权力;行业神也似乎管不了,因为官吏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职业。

加上自古以来官吏们天然形成的优越感,使得他们觉得他们的职业、办公的空间乃至于他们的祸福吉凶,都不应该交给管理凡俗人、凡俗事的神祇们,而应该有专门的神祇来负责。于是,衙神崇拜就产生了。

衙神崇拜的最早起源迄今已经无法考证,但明清以来文人们的各种野史、笔记、小说等文字中,对于衙神崇拜的描述和记载较多。例如袁枚的《子不语》、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汪辉祖的《学治臆说》、李绿园的《歧路灯》等作品里,就对衙神崇拜作过详细记述。这似乎也可以反证出,明清两朝应该是衙神崇拜最为鼎盛的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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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清代,从朝廷六部到地方府衙,多数衙门都供奉衙神。所谓的衙神,就是“衙门之神”的简称。衙神是区别于“宅神”(家神或者灶神)的。清代的官员就任新职务,有一系列的神灵祭拜程序,祭拜衙神是必不可少的。

祭拜衙神的时候,官员要穿上非常正规的朝服,先跪拜仪门(明清时期官衙的第二重大门,上面有显示官府品级、性质的专用图案装饰,能够显示官府“威仪”的大门),其次再跪拜官印,最后一个程序就是给衙神焚香叩头。

衙门的属性不同,所崇拜的衙神也有所分别。例如户部祭拜的,叫“户部土地”,鸿胪寺祭拜就叫“鸿胪寺土地”,等等。这种按照衙门属性而祭拜不同衙神的做法,就有点“属地管理”的意味,官员通过祭拜自己所在衙门的衙神,意在祈求神祇保佑自己所在的那块“地盘”诸事顺遂,自己也能四季平安,步步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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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求平安、求富贵的角度说,中国古代几乎所有的神灵崇拜都带有这种性质,也就是把祭拜对象当作祸福主宰来崇拜乃至献媚、贿赂。但衙神的崇拜却不仅仅是对祸福主宰的崇拜,而带有某种信仰指引的价值在内。

能够有资格成为衙神,并受各级官吏崇拜的都是什么神?大体而言,中国古代崇拜的很少有那种完全的抽象意义的神灵,绝大多数都是生而为人、死而封神的人,是对某种人格、精神价值的纯粹化和固化。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古人眼里的神即是人。

被当作衙神的,常见的有韩愈、沈约、岳飞等,这些人在世的时候,都是一些正臣、能臣、贤臣、廉臣,无论是才干、业绩还是品德,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堪为后世臣子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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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衙神里,韩愈无疑是明清官场中的官吏们最为“热捧”的一位。明清朝廷里的翰林院、吏部、礼部、詹事府、国子监等,但凡与官员官吏和文化、文学、教育事业相关的衙门,均奉韩愈为衙神。

官吏们敬仰韩愈主要有三个理由:首先是才华超群。韩愈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欧阳修、苏轼四人并称“千古文章四大家”,有着“文章巨公”“百代文宗”等美誉。在科举取士的时代,文章水平就几乎等同与才干和能力,官吏祭拜“文宗”则有点祈求赐予自己文思、文运的期望。

明清时代的文人特别是官吏,也作过很多文学作品来赞颂韩愈。《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赞美韩愈:“韩愈佛骨一表,忠谅有余,功齐孟子而力倍。”清康熙年间,彭定求曾经在国子监撰写对联:“进学解成,闲官一席曾三仕;起衰力任,钜制千秋本六经”。国子监祭酒法式善为韩愈祠撰联:“起八代衰,自昔文章尊北斗;兴四门学,即今俎豆重东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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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韩愈进士及第,生前曾经担任过推官、监察御史、中书舍人、吏部侍郎等职务,为人一身正气、刚正不阿,曾做过谏迎佛骨等“逆龙鳞”的事。最后一条就是韩愈尽管一生宦海沉浮、生平坎坷,但又能在57岁时善终。

善终在古人心目中具有特殊的意义,“五福”之一就是善终。在动荡不安的时代,特别是在暗流涌动、祸福不明的明清官场,善终也是诸多官员的重要人生追求。于是,文章流传千古、品德万古流芳,且能够有一个相对较好的人生结局的韩愈,自然就成了明清官场中人的偶像,信仰指引的倾向就特别明显。

而在以法理、规划、计算等为主要业务特征的衙门,例如工部、刑部、户部等,官吏们的偶像重点则变成了萧何与曹参,成语“萧规曹随”就讲的是这两个汉初名臣的典故。萧何是帮助汉高祖刘邦开创帝业的“初汉三杰”之一,也是以善谋划、善治民、善理政而闻名的一代名相。曹参在萧何之后继任宰相,气度豁达、循规蹈矩,为汉初国力、民力的恢复也做出了重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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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曹参二人一生从事的岗位,都以理性思维为主,与刑部、工部、户部等行业属性相通,可以算是同行。还有一点,萧何、曹参二人曾经做过胥吏和狱吏,是从职位最低的岗位上一步步官居高位、“封侯拜相”的,这对于诸多出身寒微、起点低贱的官吏们来说,如此亨通的官运是非常励志的。

衙神里还有一个特殊的种类,就是“无名衙神”。清代乾隆年间的学者戴璐,曾经在笔记体著作《藤阴杂记》中提到:“京师鸿胪寺土地,补头蠎玉,似三公服色,未识何人。”与戴璐大体同一时代的袁枚也在《子不语》中说:“徽州府署之东,前半为司马署,后半为通判署,中间有土地衙,乃通判署之衙神也”。袁枚在文字表述中也没有明确这尊衙神是何方神圣,多半也是“未识何人”。

像这种“未识何人”的衙神,估计起初建祠造像的时候,是有明确的身份和名号的,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焚香叩拜的官吏们早已忘记了被崇拜者的名字、功绩和品德,只知道这是一尊神祇。这样一来,衙神崇拜最为重要的信仰指引的价值就逐渐模糊,乃至荡然无存了,唯独留下了官吏们对自身荣华富贵的祈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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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苍生问鬼神,在封建官场的价值体系和运行机制里,不去关爱百姓、造福苍生,不去廉洁奉公、恪尽职守,而是将大量精力和心思放在鬼神崇拜上,始终是一条得不到任何“正果”的歪路,最终将被历史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