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讲述人:白敏敏 年龄:34 |
01
这几天下班回家,路过小区休闲活动点,总是能听到关于我家的闲言闲语。
“这家子真是狠心,老爷子一把年纪,竟然被赶回老家!”
“可不是,老爷子手脚还不太方便。”
“现在的年轻人,对老人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这天,我特意放慢了脚步,竟听到一连串吐槽我和老公杜涛的话。
彼时,公公刚回老家不到一个星期。
真是人言可畏,不明真相的邻里邻居,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就差没有当着我和杜涛的面,指指点点了。
我在想,如果公公前些年再婚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02
杜涛比我大四岁,家里的独子,上面还有个姐姐,婆婆过世得早。
公公是村里有点名气的泥瓦匠,靠着一双手,硬是把他们姐弟拉扯大。
嫁给杜涛的头两年,我没有急着要孩子,不过杜涛和公公,一个比一个急。
这两年虽然一直被两边家长催生,压力山大,但也算过得幸福。
杜涛靠着做厨子赚了点钱,我从家里向爸妈再借了点钱,最后我们盘下了一家餐馆,生意火爆,陆陆续续开了四家分店。
后来我干脆把服装店导购的工作辞了,回来帮杜涛做些零活。
嫁给他的第二年,我们在县城买了套房,面积有一百五十平,是我一直梦想的家的样子。
03
房子有了,车子也有了,这时候是不是该有个孩子了!
我把这想法和杜涛说了,当晚他就决定戒烟戒酒,开始积极备孕。
三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打电话给正在海鲜市场进货的杜涛,他倒好,打完电话半个小时不到,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回事,他一把抱起我。
向来不会浪漫的杜涛,这天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宝贝,我爱你”。
他说,今天高兴,他下厨,餐馆今天不做生意了。
晚上杜涛给他爸去了电话,公公硬要我接电话,跟我嘱咐了半天,说要注意身体,还说过段时间他没那么忙了,把家里的老母鸡带过来,还说老家的初生蛋吃了对宝宝好。
04
一直以来,公公就没真正闲下来过。
哪怕是杜涛已经做生意成功,每年也会给他几万块家用。
即便是这样,年近六旬的公公,还在接活。
公公总说,一天不干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公公还跟我说,你们俩赚钱也不容易,我这不是还干得动!能赚一分是一分。
有次我和杜涛,中秋节回去看他。
大过节的,公公还在工地里,爬上爬下地干活。
杜涛直接把他拽回家,他不愿意走,嘴里一直念叨,马上就好了,等等!
第二天,我和杜涛找不到他人,原来他早早又跑到工地干活了。
05
这天,我和杜涛正准备餐馆的食材,接到杜涛老家那边电话,说是公公出事了。
我俩赶紧交代完手上的活,开车回了老家。
公公正躺在医院,万幸的是人没什么大碍了,手上打着厚厚的石膏。
脱落的砖块径直掉下,公公下意识用手挡了下,头擦破了皮,手却伤到胫骨。
医生说了,以后这手不能干重活。
这可要了公公的命,他不想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废人了。
我和杜涛走开一会的功夫,公公就开始自己瞎折腾,自己倒水,自己上洗手间。
洗手间摔倒,手肿了一大块,医生拍片后,诊断为二次骨裂。
这可把我和杜涛吓坏了,我们俩决定,等老爷子手上的肿消了些,直接转到县里的人民医院,离我们住的小区也不远,方便照顾。
06
回了县里,我和杜涛轮流照顾公公。
生怕他又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所以,我们基本上是寸步不离。
两个月后,公公出院,医生一再叮嘱,以后不能再干体力活了,再伤到就麻烦了。
公公根本没听进去,前脚刚出院,后脚就要杜涛开车送他回去。
我和杜涛早看穿了他的心思,老早就从老家把他一年四季要穿的衣服打包好,搬到我们住的地方。
我们想好了,县里买的小区房,四室一厅,给一间给公公住,这样也省得为他老提心吊胆。
容不得公公不答应,当晚杜涛就把他接回了家。
07
刚开始这几天,公公一直闹着要回去。
我俩使出了浑身解数,就是说服不了他老人家。
这天,杜涛跟公公抱怨了几句,说是敏敏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别让她操心,影响到孩子就不好了。
这话算是戳到公公的软肋,之后公公很听话,没有再提要回老家的事。
只是接下来,公公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我肚子里的孩子上。
不会做饭的公公,开始尝试煲汤,还经常和小区的大妈大婶打成一片,目的就为了取经。
比如怀孕哪些东西不能吃,怀孕期间喝什么汤对宝宝好,怀孕妈妈可以做哪些运动……
我敢说,在宝宝这件事上,公公决定比杜涛更上心。
08
但好心可能也会办坏事。
一次公公在厨房折腾了半天,每个海带切成小段打了结,煲了一锅海带排骨汤。
对于饮食方面,自从怀孕之后我都特别谨慎,每次下嘴前都要问问当护士的闺蜜,她说可以吃我才敢吃。
这次也不例外,闺蜜说海带在怀孕期间不要吃。
我不忍心打击公公的热情,在他面前喝了几口,又偷偷跑到卫生间吐了出来。
我说有点烫,等杜涛回来一起喝,之后,我悄悄给杜涛发了短信。
我和杜涛在老人面前做戏,一个劲地夸汤好喝。
但其实我一口没喝下去,大部分都是杜涛喝的。
这次不知道公公又是听楼下哪位大妈说的,喝海带汤对孕妇好!
09
既要保护宝宝,又要照顾到公公的热情,这段时间过得也是够胆战心惊的。
宝宝终于顺利出生,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孩子出生那天,我和杜涛也不忘扯了句,这也有公公的功劳。
我妈身体不是太好,照顾不了我坐月子。
和杜涛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请三个月的月嫂。
可一家人的饭菜还是个难题,这时候公公主动请缨,说他来做饭。
要知道,公公几十年就没下过厨。
为了学做菜,公公还特意跑到隔壁阿姨家学厨艺,拿着纸和笔记下阿姨说的每个步骤。
公公打趣说道,同样是手上功夫,做饭做菜能比砌砖复杂?我还就不信了!
还别说,一个星期之后,公公也能做出一桌的菜来。
10
每天眼瞅着月嫂干活,公公给宝宝换起尿不湿来也是有板有眼的,这点连杜涛都自愧不如。
月嫂干满三个月,此时虽然公公变“能干”了,但他手上有伤。
为此,我还是每个星期请几次钟点工,清理下客厅、厨房、洗手间的卫生。
转眼,儿子两岁,也会叫人了,也是最淘气的时候。
公公在小区住的这两年多时间里,也慢慢习惯了这边生活。
问过我和杜涛的意见,公公也会拉上小区经常在一起唠嗑的两三位大爷,到家里喝上两口。
公公一直就爱喝酒,一天不喝就感觉整个人不自在。
就算他一个人在家,光一包花生米也能吹一瓶啤酒。
11
这天,我做饭,杜涛还在外面忙餐馆的事。
公公和宝宝边吃,我边上菜。
我这边正忙着炒下一个菜,突然听到儿子哭得好大声。
出厨房,见儿子满脸通红,再看了下公公,还有桌子上的酒,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公公给孩子喝酒了,那天喝的还是白酒!
见孩子哭个不停,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打电话让杜涛赶紧回来,把孩子送医院。
医院检查结果,孩子持续高烧,损伤了左耳神经,左耳可能会失聪。
我和杜涛根本不相信这个结果,我们确信肯定是搞错了。
我们想的是,等孩子烧退了,换一家医院再检查一遍。
旁边的公公一直抓着医生问,是不是弄错了?肯定弄错了!
12
之后,我们找了三家医院,检查的结果一样,孩子左耳听力严重受损,以后左耳只能借助助听器了。
这下,我和杜涛彻底死心了,我直接瘫坐在地上,杜涛闷闷地不说话。
这时,公公正用头撞着边上的桌子,嘴里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
杜涛连忙拉住,这时公公的头已经撞出血印子。
我看着公公,强撑起自己的身体说:“爸,不怪你,不关你的事!”
杜涛拉着公公去包扎。
干眼泪,陪在儿子身边。
我擦
这一夜,注定无眠。
13
这事之后,儿子戴上了助听器。
我们整个家都丧到了极点。
我根本不想理会餐馆的事,从早刷到晚的电视剧,目的就是想麻醉自己。
倒是杜涛消沉了几天,很快恢复忙碌,又投入到餐馆的事上。
至于我对公公的态度,既不想刺激他,但是又不想和他说话。
毕竟,事实就是如此,宝宝这个样子都是他害的。
所以,我极可能地不和公公接触,之后吃饭,我们也是分开吃,公公自己煮自己的,吃饭的时间点完全错开。
杜涛劝过我很多次,一日三餐得和公公一块,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
可我做不到,我担心一和公公有接触,我就会想起当天发生的事。
14
公公整天闷闷不乐,他肯定也满心愧疚。
但是我的痛苦,在每次见到公公时,就增加一层,根本不受我控制。
那几个月里,我不想出门,不想见朋友,不想碰亲戚,不想有任何交际。
偶尔带着宝宝在小区楼下走走,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我很愤怒,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孩子!
我甚至经常幻想哪天早上一起身,孩子的耳朵就彻底好了。
可那终究是幻想。
15
那天,宝宝突然肚子不舒服,等不了杜涛回来,我直接打的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是急性肠胃炎,医生说,孩子极有可能是吃坏东西了。
我想了下,自己根本没给孩子吃什么特别的东西,想到这,难道又是公公!
回家后,我没好气地问公公:“爸,你又给宝吃什么了?”
公公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话来,“没什么,就是给他喝了点药!”
我急了,忙问:“什么药?”
“我向人求了道符,那人说把符烧了泡水喝,我孙子的耳朵就会好!”公公回道。
旁边的杜涛,听了公公的话就怒了,“爸,你还嫌把孩子害得不够惨,是吧!”“爸,你这是要把这个家整没了,你才开心,是吧?”
公公一下子不知所措,“我这不是想把孩子的病治好嘛!”
这时,孩子闹着要看动画片,这才把这尴尬的气氛打破。
这之后的几天,我们俩没有和公公说半句话。
16
这几天,我下定决心,让杜涛把公公送回老家。
我担心继续让公公待下去,我们这个家要散。
杜涛把公公拉到房间说起这事,没说几句,两个人又吵起来了。
我第一次看到公公抹眼泪,心里一软想对杜涛说算了,让公公继续和我们住下去。
但一想到孩子,还有这个家,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当天晚上,公公自己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早点,杜涛就开车把公公送回了老家。
17
公公回老家后,我把儿子送去了早教中心,想让他多和其他小朋友玩到一起。
自从宝宝耳朵烧坏之后,脾气就变得异常火爆,也不喜欢和人接触。
至于我自己,则跟着朋友报了个瑜伽班,开始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
一眨眼,两年就过去了,孩子现在也开始慢慢变得更活泼了,而我也回到了餐馆的工作,帮着杜涛做起了财务。
而这两年,我没有带孩子回去老家,可能是我还没把当初的事放下,我还没做好准备。
杜涛对他爸也有恨,不过他每年还是固定给公公转去几万块。
只是这段时间里,基本没怎么看到他往老家打电话。
18
那天是星期六晚上,餐馆特别忙。
杜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着我气喘吁吁地说:“咱赶紧回家,爸出事了!”
顾不上店里的生意,我和伙计交代了几句,就和杜涛火速往老家赶。
原来是老家隔壁刘大爷给杜涛电话,说老爷子这会正在医院,病得挺重。
赶到医院,见公公很虚弱躺在病床上。
但由于镇医院医疗条件有限,并没查出病情。
当晚,我们就租了辆救护车,把公公送到了县医院。
最后,检查出公公患有淋巴癌,没多少日子可以活。
我和杜涛都接受不了,要知道一直以来公公身体都很好,除了上次工地上伤到手住了院,其他时候基本就没来过医院。
19
病房里,我带着宝宝陪着公公。
没说几句话,公公的眼睛就湿润了,嘴里连着不知道说了多少声“对不起”。
“爸,不怪你,都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要好好的!”我回了句。
公公拉着宝宝的手,摸着他的头,“宝宝都长这么高了!”眼里满是的疼惜。
自从那次意外发生之后,我下意识地不再让公公抱宝宝。
我突然意识到这几年,自己对公公有多残忍!
公公回去的这两年,一定每天都在责怪自己,每天都过得充满愧疚吧!
即便他想弥补错误,想为宝宝做些什么,但是我和杜涛无情地把这份权力彻底剥夺了。
20
接下来,每天早上,我带着煲好的汤,牵着宝宝到医院陪公公。
在公公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我不能再让他对孩子的愧疚感增加了。
我让宝宝给公公讲故事、讲笑话,给公公洗水果吃。
目的就是想让公公知道,宝宝很聪明、很健康,而且还很有孝心。
让公公看到,自己的孙子过得很开心,并没有过得不好。
三个月后,公公走了,值得欣慰的是,他是笑着离开的。
后来我开始明白了:
面对亲人,他爱我,我也爱他。如果他爱我的方式,结果却伤害到我了,我也必定会很受伤、很绝望。
但我不要急着拒绝他的爱,我可以告诉他我感受到他的这份爱了,但是这种方式却伤害到我了,希望他可以改变他爱我的方式。
我完全没有必要残忍到彻底剥夺他爱我的权力,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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