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逸可 编辑:学妹

编者按:

六月,终于等来了逸可老师的约稿,文风低沉。他留了一条微信说:对不住了,这回不聊学术,聊聊母亲,每一位博士与青椒的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母亲。《学术志》原文刊发,并不认为知识无用,而是致敬一位伟大的母亲,也记录青年教师的生存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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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

端午没能回家,娘的情绪有些低落。

这几天,她经常一个人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很长时间。

窗外并无风景,只有一幢破旧的居民楼、几名形色匆匆的租客和两排落满了灰的冬青。

娘在窗台上洒了些小米,偶尔飞来几只麻雀。

麻雀

麻雀气性很大,养不活。

小时候,娘经常这么说。

即便如此,每年的麦收时节,我仍要用筐扣住几只麻雀。

它们在笼里叽叽喳喳闹几天,果然都死去了。

直到有一回,我扣住了一只羽翼凌乱的老麻雀。

它又飞又撞连续三天,仍然活着,然而只能一动不动地向笼外望着。

娘来北京给我看了四年孩子,头发花白。

此刻她弓腰站在窗前,像那只疲惫不堪的老麻雀。

看到娘发呆,我劝她出去透透气,找李婶说几句话。

娘没回话。

李婶

李婶是我们老乡,住在楼上,也给孩子看孩子。

在北京,她是娘最好的朋友。

我让娘去见见李婶,娘没回话,我就没再打扰她。

几天后我才知道,李婶半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北京。

她带的小孙子上了小学四年级,现在终于可以自己摸回家了。

李婶因此不用再来北京,用她曾经的口头禅说:她“刑满释放”了。

从小学到博士,我念了很多书,可没有哪本书能告诉我,北京没了李婶,我该如何安慰娘的孤独。

娘回到客厅,睡了。

客厅

客厅里面有张床,娘睡在那里。

博士毕业第六年,我付了首付,在北京有了这间四十几平的房子。

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六年来,我和妻日夜打拼,且相继卖掉了在县城的房子,终于让北京变成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客厅里堆满了书,我在那里熬夜备课、写论文,娘就在一旁看着我,像小时候在村里一样。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让娘知道,我不是在学习,而是在工作。

夜里,娘有时会心疼地说,别再学习了,把脑子都烧坏了。

有时我情绪低落,娘也会宽慰我。

她说,等以后混好了,你们再换个六十多平的房子。

娘没把自己也算进去,因为在邻居那里娘已经知道,这二十多平,不仅要耗去娘的一辈子,也要耗去我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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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

曾经,我是娘的骄傲。

混在北京,大学老师,博士。

在娘的县城朋友圈里,没有几个人的孩子是博士。

只是在北京待了四年后,娘有些后悔让我读了博士。

李婶尚在北京的时候,我曾听娘说,如果她当时不请校长吃一段饭,我就不会继续念中学;不会继续念中学,就不会继续念大学;不会继续念大学,就不会读博士;不会读博士;就不会想留在北京;不想留在北京,就不用吃这些苦,受这些罪了……

请客

请客的事过去很多年了,我以为只有我才记得。

那时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因为好奇,便经常逃课四处去逛,后来功课慢慢落下了,脾气也慢慢坏了起来。

我再一次和人打架后,教务主任拍了桌子,让我回家。

爹木讷,不太会说话,于是娘从乡下赶来,好说歹说,才把教务主任和几位老师拉到了学校旁边的饭店里。

娘点了一份炒鸡,一条鱼,一份扣肉,一盘鸭,一份炒合菜,一份猪耳拌黄瓜。

她说了一桌子的好话,教务主任才同意让我留下。

娘至此租住在县城,一直陪我到高考结束。

娘做这些的时候,爹并不知道。

现在娘过的好不好,爹似乎也不知道。

村里人问他时,爹说娘去北京享福了。

爹只来过一次北京,在四惠东和我走散过一次,以后再也没来过。

他的脾气很倔,却推说放不下家里一亩地,还有院里那只鹅。

十年前,娘去杭州给大哥看孩子,爹就一直和那只鹅过。

现在也老了。

有一次,爹不去北京,我便向他发火。

爹也火了,摔了酒瓶,充满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地下地去了。

爹操劳了一辈子,却被我们这两个让爹引以为豪的不肖儿子,弄成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尽管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坐火车回去看爹。

K646

K646就是娘经常坐的火车,晚上十一点从济南发车,早晨五点到北京。

下午,娘从齐河坐汽车赶到车站,就一直在那里等着。

娘一直坐这趟火车。

尽管白天有很多趟济南到北京的动车,一个半小时到北京,但她始终不肯坐。

她说,省那一百块钱,可以买两袋子菜呢。

娘就这样,经常背着两大袋子萝卜白菜,在济南与北京之间往返穿梭。

走着走着,娘老了。

麻雀

麻雀跳着来吃米时,娘很快乐。

我也想变成那只麻雀,跃在窗前,让娘享受片刻的快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