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薇,江湖传说的中国四大“时尚女魔头”之一,虽然作风低调,但她的行业声誉毋庸置疑。作为中国传媒巨舰现代传播集团的时尚编辑总监,《周末画报》曾经的好品位制造者,NOWNESS 视频平台的负责人,以及可持续机构 yehyehyeh 创办人,她的一举一动备受业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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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 年加入现代传播集团,从最初的《周末画报》Style 时尚版主编,到整本刊物的编辑总监,12 年的任职期间,叶晓薇打破了商业杂志的创作局限,让一本本土原创刊物的时尚作风,可以与百年国际时尚大刊比肩。“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结合,它(周末画报)有大刊的资源跟财力,又有独立杂志的精神跟做法。”

“我个人的养成里面,时尚一直是文化艺术的一部分。”她作为主编养成的风格塑造,给《周末画报》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以至于她离开之后,当大家谈论起这本刊物,依旧会把她当作主要的谈论对象。

当传统媒体整体进入一个低迷的状态时,叶晓薇毫不犹豫在 2018 年转换职业赛道,从传统媒体转到视频媒体和可持续领域,统领现代传播集团旗下的 NOWNESS 视频平台,并创办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可持续机构 yehyehyeh 创新社。

虽然自称不是可持续领域的专家,但是她在中国推行可持续理念的姿态和决心是有目共睹的。

一方面,她带领 yehyehyeh 传播可持续讯息,每年还会举办一次“善议”可持续发展论坛。从 2018 年的“由美至善”主题,到 2019 年的“危机时代的创新”主题,今年的“破圈创想可持续未来”主题论坛将在 10 月 13 日到 15 日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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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她依托多年积累的国际资源和本土经验,与开云集团、The Woolmark Company、Nike、鄂尔多斯等国内外机构开展可持续方面的长期合作。

最近一两年,随着可持续发展成为全人类的共识,而且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关心可持续,就可见她的先见之明。

“其实你可以书写你自己的规则,你觉得它应该长什么样,就长什么样子……”今年的“善议”可持续发展论坛举办前夕,叶晓薇接受了「空白杂志」的独家专访,谈话内容从《周末画报》,到 NOWNESS,再到 yehyehyeh 创新社,她毫无保留分享了自己的诸多感知和洞见。

PiPiJuiCe:新冠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您在做什么?是不是很多原定计划被打乱了?

叶晓薇:我觉得还好。大家都在应付一些事情,能共同感受的东西变少了,体验越来越分裂。其实现在已经很难回忆起一些细节,我的躲疫情的时候,有媒体采访我,我讲了蛮多,想到很多很深刻的问题,像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环境的关系……

现在最大的改变,它(新冠)不是一个在一段时间就会结束的东西,它也不是一个 disruption,它是 the beginning of new order,至于这个 new order 是什么?我们都还不知道,因为一切都还在进行式当中,所以你只能每天努力地去习惯一些新的东西。

疫情刚发生的时候,2 月初我在纽约,那个时候,刚好有参加 Swarovski 的一个 project 叫做 One X One,本来也是要参加 Nike 的一个活动,后来取消了。因为疫情爆发了,就留在那里,一直留到 2 月底去伦敦参加 Woolmark 的活动,我是 Woolmark Prize 的评委嘛。参加完那个活动之后,我就留在伦敦,本来想趁那个时候多呆一会儿,等到国内疫情平息了再回来。那段时间我在国外一个月,换了 10 家酒店,一想还是算了,先回台湾吧。所以我 3 月初回到台湾,然后回到上海,之后就一直在上海呆着。

那个时间很多东西都未定吧,回来了也没事做,所有东西都是停滞的。

PiPiJuiCe:您如今在现代传播集团扮演什么角色?NOWNESS 还是您在管吗?

叶晓薇:现代传播这边,我现在有一些 involvement,因为我在现代传播挺久了,所以彼此都有很深的感情。现代传播对我来说还是一家很有意思的媒体公司。

我当初不想做《周末画报》,是不想再做传统媒体了,不是我想跳去别的地方,传统媒体对我来说已经做到头了。

3 年前,就在我开始 yehyehyeh 的同时,现代传播刚买了 NOWNESS,我跟 Jefferson(NOWNESS 所属的英国 DAZED 传媒创始人 Jefferson Hack)很熟,NOWNESS 要被收购之前,Jefferson 也问过我很多意见,所以我觉得,如果作为中间的一个桥梁,会让彼此更加相信对方。

但是 3 年以来,我的工作重点都在可持续上面,所以我就不想再做一些 fulltime 或者管理的工作。NOWNESS 有它的一个团队,这个团队很不错。我更像是一个顾问的性质,每个礼拜跟大家开开会,听听大家要做什么,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决。刚开始的时候,事情比较多,要制定一些方向性的东西,然后最近一年半来,我很少 involve 实际的事情,因为他们自己都 run 得很好,我唯一做得多的就是方向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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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NESS 今年有了伦敦、上海、香港三个 office,上海现在很上轨道了,香港刚刚开始,怎样把这三个 office 串起来,大家可以协作,是我今年初开始要做的主要工作。但是我们 3 月开了一次会,也就没下文了,因为基本上香港跟伦敦 office 是半静置状态,也不可能开会干嘛,所以就等到以后可以恢复了再看。

另外,我会负责 NOWNESS 每年一两个比较大的 campaign,像 NOWNESS Experiments、NOWNESS Awards 这种大的 branding campaign,所以 day to day bridge 我不太参与。

PiPiJuiCe:您在《周末画报》工作时间挺长。

叶晓薇:12 年。

PiPiJuiCe:那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记得以前在《周末画报》上偶尔能看到您写的一些言辞激进的文章,当时很好奇怎么会有一个时尚主编用这样的态度去说一些事情,毕竟中国这样一个社会,主编主要还是以一个和气的态度去面对公众,所以我好奇现在还会有某些事情会让您愤怒嘛?

叶晓薇:我不太清楚你所谓的那些比较激进的文章是哪些,但是如果我的破题上是比较 radical,我待会儿会解释。如果你认识我本人,我真是一个再和气不过的人。

PiPiJuiCe:是吧。

叶晓薇:哈哈哈哈,对,当然有时候会骂骂人啊什么的……但是,像你说的那些文章,我很难说是哪些。我承认这和我本人、《周末画报》,以及现代传播背景都有关吧。

现在大家都会讲四大女主编,把《周末画报》跟 VOGUE、ELLE、BAZAAR 放在一起比较。其实这四个里面,你可以很明显看出来,现代传播的不一样。

首先,它是其中唯一一个民营企业,邵忠本人是一个很有个性、很有独特远见的人。第二个,你是民营企业,就表示你没有什么包袱,你不像 VOGUE 有个 guideline。以前我们跟 New York Times 合作过,现在有 Bloomberg,其实你可以书写你自己的规则,你觉得它应该长什么样,就长什么样子,你不能说 VOGUE 有百年历史,VOGUE 不要讲这个,还有 BAZAAR 也是。

《周末画报》有很大程度的自由,它的所有东西都是自制的,不像国外杂志在中国的版本,有很多国外的料。这也就造成了,做《周末画报》的人,如果好的话,就特别独立。因为很多资源都需要我们自己去争取,很多观点是需要自己去形成的,你自己不形成观点,也没有人给你观点,你自己不去做一些好的事情,你也就拿不到什么料,对不对?

所以我觉得,这真的是一个“独立性杂志”的好处,但因为《周末画报》的规模又不像独立杂志那么拮据,所以在它的所谓黄金时期,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结合,它有大刊的资源跟财力,又有独立杂志的精神跟做法。

我本人从来就不是学 fashion 的,我在 23 岁之前从来没有看过一本 fashion 杂志。因为以前是很不屑 fashion,然后 23 岁那一年,那时我在纽约,在一个朋友家看到 Italian VOGUE。以前常常看到 VOGUE,它通常都摆在超市里面卖,就觉得那些要么给家庭主妇看,要么给有钱有闲没脑的人看。所以我从来没有翻过任何一本时尚杂志,也没有想过去做时尚,直到第一次看到 Italian VOGUE,才会觉得说,wow,原来时尚跟艺术还蛮接近的。

再加上那个时候,我在纽约是 1990 年代嘛,那个时候大家都在那边做独立杂志,当然所谓的独立杂志,文化类型的杂志,什么文化、艺术、音乐都有,当然时尚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块。因为独立杂志,大家其实都要靠广告客户,广告客户当然就是 fashion 啦。

当我 96 年回台湾做 GQ,那个时候康泰纳仕刚在台湾成立公司,然后 97 年去香港,做一个时尚的电视节目,等于那个时候才开始变成一个 fashion editor。

我个人的养成里面,时尚一直是文化艺术的一部分,所以《周末画报》会很特别吧。我以一个文化艺术的角度来诠释时尚,城市创意的部分啊,思潮的部分啊,大家喜欢的设计师也是那些有思想的,像 Margiela、Helmut Lang、Prada……所以它跟整个服装作为一个商业体系是比较不太一样的。

我们也就自然地不太讲什么穿搭、best buy 之类的东西,就形成了《周末画报》本身的风格,而且我以前经常跟外国人解释“什么是《周末画报》”时,就说它有点像 Sunday New York Times,就是《纽约时报》的周日版,有新闻、有财经、有艺术、有文化、有吃喝……什么都有,每一季还出一本《T》,对应的就是我们的 Supplement(别册),当然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其实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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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周末画报》2013 秋冬男装别册封面;右:《周末画报》2011 秋冬女装别册封面

一方面表示它的包容性,二个是它 highbrow 的地位,它是给精英人士看的啊,就不可能教他们一些很 basic 的东西,主要在扩展大家的视界跟思潮,所以你说看到一些所谓 radical 的东西,可能就是从这个背景而来的吧。

Naturally 我会转到对可持续感兴趣。最早大家喜欢时尚,一定不是因为它是一件美丽的衣服,它让你看起来很好看,而是因为它是一个艺术创作或表现形式的一部分,所以那个时间大家会迷恋设计师,McQueen 是个天才啊,谁谁谁又怎么样啊。但是我觉得到后来,随着我个人的成长,以及一些议题的发展,大家开始了解,原来时尚不是少数几个天才跟几个好看的人,它其实是一个产业,背后有营销、有工厂、有 CEO、有大集团。而且大家有理解到,一个大集团或一家公司,比如 LVMH 或者 Kering,影响力往往是比单个设计师大的。所以也就是发展到像 BoF、WWD 等行业内的杂志发展的重要性,大家都想知道,时尚行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对我来讲,从设计的表象,到使用者,到它是一个 business……这背后其实是一个产业链,是一个 value chain,它背后是有工人做出来的,工人背后是用原材料做出来的,原材料是从土地上种出来的。你不要穿它以后,把它丢到路边,它必须要经过一个回收系统,或者一个掩埋系统,它背后跟社会的很多不同的产业、行业,甚至自然系统都是有关系的。因为这样子,你就需要把时尚放在一个越来越大的 system 里面看,你才有可能持久对它感兴趣。要不然的话,像我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还在说这件衣服长得很好看,那件衣服很丑,实在是太幼稚了吧。

PiPiJuiCe:如果是从商业的角度来说,很多年轻人是需要有人去引导的呀,他们希望有人告诉他们,这件衣服怎么穿好看、怎么选。

叶晓薇:对啊,你讲的没错,但是我希望我是做一个引导者的角色。作为引导者,你需要比别人先看到它背后的东西,以及下一步大家关心什么。

这几年为什么可持续发展得很好,是因为年轻人很关心嘛,年轻人为什么关心?因为整个环境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不是说空气有多差,而是带来一系列自然灾害。水灾、风灾这些东西,越来越不可控,频率越来越高,它们对世界的影响越来越大。都是因为之前的人不 careful,四五十年后,问题开始一一地展现,而且这些问题也不可能一下子改变。

年轻人开始觉得很愤怒,“你们这些人在搞什么,把地球搞成这样,然后这些‘成果’都要我们来背负。我们即将生活在一个不停有水灾、风灾、饥荒的世界,这都是你们前几辈的人不好好做事留下来的。”所以他们特别愤怒,对这个议题也特别关心。

PiPiJuiCe:但是这又涉及到一个话语权的问题呀,媒体背后是商业、财团,大家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博弈……

叶晓薇:我同意你说的,很多的大媒体背后怎样,但是我觉得现在自媒体的力量,都比所谓的媒体集团要大很多。现在为什么大家都越来越想听一些年轻人的不同声音?如果在一个相对来讲比较公平的环境,很多人的声音都可以被听到,你就不太需要依附媒体集团。当然它(自媒体)有它本身的问题,比如 regulation,比如 fake news,但是任何一个新的沟通形式或者技术出现的时候,总是会经过这样的过程,但它会激发很多人发表意见。

PiPiJuiCe:在这个讨论的过程中,不管是自媒体,还是传统媒体,公众的舆论是不是也需要有一个引导呢?

叶晓薇:我同意,虽然现在这个词都被误用,KOL 就是 key opinion leader,你需要他们来引导这个方向,只不过现在常常把 KOL 等同是带货网红,对不对?!当然,这也是引导作用,引导你去买什么。

这是中国的一个特殊情况,商业文明是最蓬勃的,其他东西的讨论可能受到限制比较大。当你鼓励大家买买买的时候,其实是不会受到什么限制的,所以我们对于 KOL 的理解就变成了带货网红。

PiPiJuiCe:很多人都知道要可持续,要环保,但是他们可能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比如一件有机棉的衣服,它会比普通衣服贵很多。

叶晓薇:这是可持续好玩的地方。我对可持续感兴趣是在 5 年前,比较专注的时间是从 3 年前开始,也不过三年时间,所以我离那种真正的专家还挺远的,但比起一般人,还算是懂得蛮多的。

讲到可持续,其实是个很广泛的词,就像环保也是。什么叫环保?你是要讲衣食住行,还是要讲 transportation,讲能源?它牵涉的方面很多。

拿可持续时尚来讲好了,之前讲的人很少,尤其在中国,我相信我是第一个开始讲的。现在大家都开始关心了,可能大家都知道,有机啊,回收啊,或者什么的,但它背后有各式各样的 practice,都可以跟可持续扯上关系。

不可能有人可以做到 100% 可持续,或者 100% 环保,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只要有人的活动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就会产生碳排放量,这个碳排放量就会对地球影响。看你怎么尽量减少碳排放量,如果减少不了的话,可以做哪些事情可以抵消你的碳排放量。

它(碳排放量)是大家可以拿来做一个衡量比较的标准。先了解自己的碳排放量是多少,太多了要减它,不可能太少。大家怎么完成一个共同目标,不同的行动承担了不同的碳排放量,它可以被转化成什么东西。然后就可以讲到各个环节,拿时尚来讲吧,比如原材料,天然的就比化学的好吗?那要看从哪个方面讲。再比如再生回收,它是最环保的做法吗?了解得越多,就会发现有太多值得商榷和讨论的地方,因为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材料之后,有 process,在生产过程中,有没有用化学品,有没有浪费水,有没有废气排除,可不可以用一些科学的方式、3D 打印的方式。然后还有运输。

还有一个我认为最大的环节,就是所谓的快时尚,或者说过度的消费主义。人都要穿衣服嘛,生产一定要太频繁吗?如果维持在一个正常的范围,它不太可能是一个大问题。但自从有了快时尚以后,有了消费主义之后,大家只为了资本的运作、生意的扩张,生产许多消耗不完的东西,生产的过程中就浪费了很多资源,那些东西又卖不出去,或者卖得出去,也没有被很好地使用,就被废弃了,这整个是一个巨大的浪费行为。

其实不管在 fashion,在食物,在很多方面,这跟资本主义作为一个经济体系有很大关系,这个东西不解决的话,你说我用的东西再 organic、再回收,我觉得也不是一个真的解决方式。

所以你可以从很多方面去 approach 可持续这个话题。

PiPiJuiCe:您刚刚说到产能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有所改善了吗?

叶晓薇:我觉得这是最难改善的部分,所以我最想提这个部分。现在很多人,比如说,我把材料用好一点,或者说用回收回来的塑料瓶,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转换成材料,这些材料可以做成 T 恤、环保袋、球鞋什么的。或者,想办法把所有棉花的种植,变成符合环保标准,或变成再生棉、有机棉。

比较难的是回收,你不能焚烧你的库存,上海开始强调垃圾分类。大家开始意识到,我不要的东西去了哪里?它们怎么被转换成有效的资源?

很少被触碰的还是大量生产的问题,因为它毕竟是一个 business model,像一些大公司,比如 H&M,他们每年投入那么多做一些环保的事情,他们的基金会赞助那么多初创公司,也产生了很多新科技,然后他们也在 campaign 说多少年之前要用多少回收材料,但问题是他们很少会说,我要少生产一点,我要少赚一点。

PiPiJuiCe:主要问题没有解决,这会让人觉得是障眼法?

叶晓薇:有人会叫这是 greenwash,但我不觉得。他们做这些事情,也在产生一些 positive effect,那些东西就算他们不用,别人也是可以用的。

但是我也同意,大部分的公司,没有办法去解决,也有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去解决。这不只有发生在时尚行业,从之前金融危机开始,大家就在讨论资本主义是不是要转换了,好像有人说它加速发展到最后就会崩溃,也有人说资本主义只会更加强化它自己。

所以以我现在对可持续的了解,这是最核心的问题,但是并不是说,如果这个没解决,其它东西就没有意义。其它东西做了还是有它的意义,就像我前面说的,没有 100% 可持续,你能做到什么,它都能减少一点 impect。

别忘了很多人开始 involve 一些 business model,比如租借、二手交易……所有公司不可能跟你说,我少做一点,少赚一点。一般人常常会忽略,sustainability 不止对自然环境有影响,还有对社会。他会跟你说,如果我今天生意变差了,必须裁掉很多人,成千上万人要失业,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一家公司要运营下去,那就得分两部分看。首先,你有必要赚那么多钱吗?所以有越来越多人参加 one percent 或什么,自动把钱捐出去,或者赚够就好,“我不要那么贪婪”。第二个,除了卖卖卖之外,是不是还可以做其它的事情,比方说我卖更多的服务,卖更多的 derived value,比方说转型做其它的东西来赚钱,而不是靠最简单的——我生产一万件衣服,每件衣服卖 100 块,很容易卖出去之后,一下子就赚了 100 万——这种不用脑、不负责任的赚钱方式。

PiPiJuiCe:对于年轻人说,他们可能就是想穿新衣服,穿一次就扔掉,或者放进衣橱里,您怎么说服他们呢?

叶晓薇:我不觉得大家都想穿新衣服,大家都想要表现自己的个性,或跟别人的不一样。那要表现自己的个性和不一样,不见得老是要买新衣服吧。我记得我自己在纽约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穿二手衣为荣,因为是独一无二的,我才不想去买那些商场里的衣服,那个太多人有了。或者,我希望我有一些 creative 的朋友,他们是小设计师,我想穿他们的衣服。

每个年轻人都想表达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 identity,而且现在越来越多。以前可能大家说要穿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觉得这一代年轻人,中国的年轻人,大家都想要独一无二,独一无二就是不要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啊,大家都去买 XXX 品牌,就不要跟着去买,哈哈哈哈……

第二个,我觉得是消费概念跟生活态度的改变吧。比方说,有些人为什么会变得 vegan,谁不觉得肉好吃?或许某一天,某个事情,或者你某个身体的反应,或者某个 image,让你觉得——天哪,我不能再吃肉下去。

我不是 vegan,我也不是素食主义者,我只是举个例子,你的意识改变会造成你对一些你本来认为理所当然的行为的改变。

我周围很多人,以前都买大牌,现在打开衣橱,看到那么多衣服,那么多没穿过的东西,或者只穿过两三次的衣服,会觉得很 guilty,或者觉得很厌烦,或者不知道怎么处理它。所以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拥有越多、越新,就是越好。

PiPiJuiCe:意大利那边有一个主张可持续的绿毯活动。

叶晓薇:对啊,今年会来上海做,10 月 10 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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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薇(右三)出席在上海举办的 2020 绿毯颁奖盛典

PiPiJuiCe:绿毯有它积极的一面,而红毯作为时尚品牌推广自己的一个重要渠道,生产红毯礼服的工厂,可能会存在一些剥削、虐待,尤其那些开在第三世界的工厂,这就会很矛盾啊,名人站在红毯上说,“我们要可持续、我们要环保、我们要公平”,但是现实可能并不是那么回事,您怎么看这个事情?

叶晓薇:其实很简单,这个世界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就从我们自己来讲好了,作为一个 journalist,绝对不会说这个是对的,这个错的,一个好的 journalist 是把一件事情的方方面面给挖掘出来,然后呈现给读者看,对不对?当然,也不是完全让读者判断,你也可以 judge,但这个世界绝对不是非黑即白的。每件事情是一个复杂的系统,这个复杂系统里面的各个 component 都会互相影响到对方。这也是我觉得这个世界好玩的地方,我们为什么喜欢做 communicator,就是要告诉别人,事情不是你想看到的那个样子。至于谁对谁错,那是另外一件事情。

一件很光鲜靓丽的衣服,穿在某个人身上,去追溯它的制作过程。我们假设,这个过程很悲惨,也可能不悲惨,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部分。那我觉得,能把这些东西讲清楚,其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对于行动方来讲,要说这件事情,先得把整个产业链了解清楚吧,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你才知道需要改进哪里,你要怎么帮他们。我看到过一篇文章,一个外国人拍到一个 9 岁的小女孩在缝衣服,看上去很悲惨的照片。当地人就说,这个小女孩如果没有在工厂里面缝衣服,可能已经被人卖掉了,或者去贩毒什么的。她为了生计总是要去做一些赚钱的事情,在那种情况下,反而她在一个工厂里面做女工,可能对她来说是最 safe 的方式。

所以你不能这样说,“我是一个人道主义者,看到一个 9 岁小女孩在缝衣服,就觉得太邪恶了。”它背后可能有太多不同层次的故事。小女孩为什么缝衣服?她要好好工作,不能上学,如果她不去工作,她被卖掉,去当童养媳,难道那样就更好吗?不见得吧。所以就是说,它牵涉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都需要大家拿出来讨论,然后共同想一个解决方式。这就是可持续有趣的地方,它让你看到一个很简单的东西——一件衣服背后,也是一个这么复杂的,所谓的 value system。

PiPiJuiCe:说到底,这是一个很大的系统,那目前中国有哪些人在做可持续这件事呢?

叶晓薇:我们就讲 fashion 吧。在国家层面,比如中纺——中国纺织协会,一直都在做这件事情,以前可能不叫可持续,而是叫环保。中国是纺织大国,有很多很大的纺织工厂,比如山东如意,是当地的龙头企业。我合作最多的鄂尔多斯,他们生产羊绒的,山东如意做毛的。当你是一个大企业的时候,你就要做示范,就得当一个绿色工厂,因为中国政府很重视环保。

对于不了解产业的人,可能不太知道,但是如果去研究的话,不能说所有,其实有蛮多大的龙头企业,基本上都做的还不错。

品牌方面,大部分是没有这个意识的,因为中国的大部分服装品牌近些年才有品牌意识,这一两年才听说什么是可持续。当然,感兴趣的很多,但有愿意做什么的品牌挺少的。

我觉得做得比较好的,我长期一直跟鄂尔多斯合作嘛,为什么说他们做得好?因为有需要。中国很多品牌和国外品牌不一样,他们有垂直的供应链。对鄂尔多斯来讲,最重要的就是羊绒,羊绒长在羊身上,羊要吃草,这很容易理解,如果自然环境被破坏了,就没羊了,也就没有羊绒了,所以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想要投入可持续或者环保上面。

像 ICICLE 这个品牌,他们一直强调东方哲学,天人合一,对材料也很重视,你也可以说他们是蛮符合可持续的一个。还比如 JNBY 两年前不是弄了一个品牌叫 Reverb,有越来越多品牌想做这样的东西。少数几个跟老板本身的信仰,或者跟它的 core business,或者跟这个品牌本身传达出来的气质,是很相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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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很多是乱来的,随便出几件 T 恤、出几双鞋,就说自己很环保了。

PiPiJuiCe:品牌衣服已经是服装产业链的末端了,那在这个链条的上游,要做可持续的话,应该有很多技术标准吧?

叶晓薇:对啊。

PiPiJuiCe:那这个技术标准由谁来制定呢?

叶晓薇:这个是比较复杂的问题。因为国际上有国际的标准,中国有中国的标准。中国纺织协会,或者工信部定出来的标准,大部分都是一些绿色制造、生命周期等等技术方面的标准。国际上,欧洲有一些瑞士定出来的标准、回收的产品有一个 globle recycle 的 mark……

PiPiJuiCe:标准之下的技术层面,会不会涉及到一些技术霸权的问题呢?

叶晓薇:我觉得还好。老实说,纺织行业真的不是什么高精密行业,它倒没有具备壁垒的技术,因为它不怎么 high-tech。当然它肯定要往 high-tech 方向发展,像智慧管理什么的,但是相比电子、汽车,它真的是一个不那么 high-tech 的东西。你买一件衣服,往往会强调它的功能性,什么防辐射、防臭,但也没有哪件衣服厉害到像你的手机和汽车一样可以做那么多事。

PiPiJuiCe:那像现在很多公司开发了自己的可持续面料,面料出来肯定要供应给其它品牌做衣服嘛,这中间会不会涉及到这个技术霸权的问题?

叶晓薇:还好吧,我先声明,首先,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第二,专门搞 fabric 跟 textile 有他们的专家。现在大家常常采用的一些面料,举个例子,你肯定听过,现在所有的意大利品牌都在用的 Econyl,就是回收渔网做的。那个技术没那么难,所有人都可以做,中国也有人在做。只是说,做出来之后怎么办?就说布吧,为什么意大利的布是最好的?这跟他们所谓的匠人精神,或者职业精神有关,并不是说他们拥有了某个别人没有的技术。

还有像 Adidas 做的海洋塑料系列,最大的材料供应商其实是一家台湾的公司,全世界 96% 宝特瓶回收过来都是那家公司做的。中国也有这样的公司,只是说规模大或者小,规模越大的话,投资越多,机器会越精良,生产会越标准,那倒不是说我有秘方你没有。

PiPiJuiCe:等于说不是一个那么高科技的东西。

叶晓薇:对啊,没那么厉害。当然了,有很多人在研究一些高科技的东西,我个人对那些东西感兴趣,比如说什么生物材料,但它现在还有很多技术问题解决不了,还必须投入很多。像用细菌培养出颜色,用酸奶发酵弄出什么可以变成皮革,这种新技术越来越多,但是大部分都还没有达到稳定的大量生产的程度。就像是炼金术一样,我个人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觉得很神奇,对于一个说故事的人来讲,这是一个容易吸引人的点。

PiPiJuiCe:之前看到一个说法,说是如果出现一种新材料,可以保证人的体温,那很多衣服就不需要了。

叶晓薇:近几年最伟大的发明,就是优衣库的 heattech 对不对?我觉得有了 heattech,冬天就不用穿一堆了,那个的确可以保温,而且它每年都在改进,做得越来越保暖。所以我觉得技术上去解决一些功能上的需求,或者有些人说可以防病菌、防辐射肯定是有的,这些技术都不难。

但是我不赞同,当你有了这些功能性的衣服,你就不需要其它衣服了。因为很多人买衣服,并不是为了功能嘛,是为了美观,为了表达个性,为了造型……

PiPiJuiCe:为了自己的社会属性。

叶晓薇:对啊。

PiPiJuiCe:来聊聊您现在正在做的事情,yehyehyeh 是一个怎样的可持续机构?

叶晓薇:我做的事情算两种吧。首先,它主要是一个咨询机构,我想跟一些品牌合作,帮助他们变成可持续品牌。为什么会这样呢?你要推广可持续,会有很多种做法,很多人就觉得说,既然我是媒体出身,我可能想做 consumer communication,但是我觉得,在中国做 consumer communication 一点都不难。

我觉得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年轻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程度是很高的。因为有 social media,才一两年时间,大家就知道什么叫海洋垃圾,什么叫气候变化。以前它是完全没人知道的,完全是因为网络传播,他们(年轻人)不仅知道了,还很关心。

你要让大家接受一个新概念、一个新想法,不是那么难。但当他们接受了可持续这个概念之后,他们觉得很对,不能再破坏环境了,然后去商场里一逛,可持续的衣服可能根本没有,可能只有两三件,那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觉得,我更想要接近或者帮助一些品牌,让他们的生产更加的可持续化,改变他们的生产模式,改变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

所以我做的比较多的是咨询的工作,就从教育开始吧。看这家公司的属性适合做什么,建议他们不要随便做一些“洗绿”的东西,然后做什么来造福社会,造福环境,最终造福公司。必须找符合你公司属性的东西,接下来是怎么做?最后才是传播,我做的主要是这个。

当然,另外一方面,我做的东西还是 communication。一来,还是有很少人知道可持续发展,二来,我自己一直做媒体,我还是很喜欢 communication,我只是不想再做传统媒体而已。比如说我做论坛,做一些活动,还是算 communication,目的倒不是为了让一般人去了解可持续发展是什么,而是去丰富可持续发展的内容跟论述方式。

PiPiJuiCe:公众如何参与 yehyehyeh 开展的一系列活动?

叶晓薇:我的活动都是公开免费的。平常我会在公众号「yehyehyeh创新社」发布一些信息。每年还会有一个论坛,今年是在 10 月 13 号到 15 号,这次完全是线上,大家都可以来看。

今年这次线上论坛,我们引入了生物设计、可再生农业和海洋生态学方面的前沿声音,希望激发人们通过恢复与自然的关系,重建破碎的时尚系统的灵感。 另外,我们还记录了独立设计师通过可持续性和多样性寻求解决方案的过程。

PiPiJuiCe:我看这次论坛的支持名单上有开云集团、Woolmark、Nike,他们好像一直在支持您做可持续这件事?

叶晓薇:对啊,他们是我的长期合作伙伴,一直很支持我。

PiPiJuiCe:如果年轻人想从事可持续领域的话,您觉得职业前景怎样?

叶晓薇:我觉得职业前景超级好,简单来讲,现在每一家公司,只要你是一家像样的公司,不管国内国外,几乎每一家公司都在做,但市面上的人才还没有那么多,对这方面感兴趣去学习的人很少。

如果纯粹是 career path 来讲,我觉得这是一个超级有前景的事情,不管你是年轻人,甚至是公司高层。以后大公司肯定都要有 chief sustainability officer 吧,现在只有少数公司,比如开云集团有。过去这一两年,各大品牌,像 Gucci、Chanel 都是从很少人开始。像 H&M,他们的可持续发展团队有上百人,开云集团现在有 30 几人的团队。从一两个人发展出三四十个人做这个,你就能想到这个 career 前景有多好。

PiPiJuiCe:您从事时尚行业这么多年,从 1990 年代到现在,20 多年了,您觉得时尚行业的本质有改变吗?

叶晓薇:有很多改变,但是这个话题太大了。

PiPiJuiCe:OK,那这个话题暂时不聊。

叶晓薇:下次再聊吧。

PiPiJuiCe:您对时尚的未来有何看法?

叶晓薇:老实说,我对未来的看法很难说,现在世界正在经历一个很大的转变,未来是什么样子?我真的说不出来。

我可以猜想一些吧。都说这个东西(新冠)会作出很多改变,小到说,大家觉得时装周没有了,但是我相信,疫情过去后,时装周还是会有。都搬到线上,没有线下了,我觉得不会。

或许有人倒闭了,有人转去做别的……有一个词,叫 resilience。每个人都有耐力吧,经济是有这个耐力的,自然环境也是有这个耐力的,它在某个程度上会弹回到原来。只不过说,我很难断定,有多少会弹回,有多少永远地改变。

PiPiJuiCe:最后一个问题,会介意别人叫“时尚女魔头”吗?

叶晓薇:我不会介意啊,大家爱怎么叫怎么叫,跟我又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这也不是什么贬义词,就算是贬义词,我也控制不了,对不对?所以我不太去担心一些我控制不了的事。

撰文:PiPiJuiCe(空白杂志出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