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知青插队鄂尔多斯,已有52年了。老知青李玉春每当回想起在鄂尔多斯的一幕幕,就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李玉春说,在大规模的上山下乡中,有几千万的城市青年度过了终生难忘的岁月,这样一个经历对人生是非常宝贵的一个磨炼。习近平同志在回忆往事时,指出“上山下乡经历对他影响相当深”。对此,我们深有同感。当时,南京没有支边任务,是同学们争取来的。

1968年10月21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这一天,1000多名钟山儿女乘专列,北上内蒙古,插队支边鄂尔多斯;这一天,南京人民倾城而出,前往下关火车站送行;这一天,南京市革委会下令,从市中心到火车站的公交车全部停运,为拉送知青的车队让路;这一天,市革委会特批知青专列第一批通过刚建成的长江大桥。火车启动了,车上车下所有人挥动双手,哭喊声一片;当火车驶过长江大桥,车厢里传出阵阵笑语,歌声不断。

草原人民同样以最高的民族礼节,热烈欢迎钟山儿女的到来。10月25日,当满载南京知青的车队驶上离鄂托克旗旗府所在地乌兰镇还有10多公里路的北大梁时,蓝天白云下早已站满了密密麻麻欢迎的人群。各族干部、群众挥舞彩旗,高呼口号,载歌载舞,远道迎候钟山儿女。

走出校门,需要走上社会,从来到牧区第一天起,我们就遇到“生活关”、“劳动关”、“语言关”等诸多困难的考验。

就以“生活关”来说,我们草原地广人稀,当时整个鄂托克旗方圆3万平方公里,仅一个阿尔巴斯公社南北就长达100公里,几里、十几里才见一户人家是常事。交通不便更加突出,公路大部分是自然路和二级土路,班车便是些敞蓬“解放”牌卡车,即使交通条件好的公社,也得两天才发一辆班车,差的公社或3天、或5天发一辆,有的公社因沙大,汽车根本开不进去,只能骑马或步行。从南京寄封信,10天,半个月,有时一个月才收到信是常事。

到牧区后,饮食更不习惯,李玉春清楚记得,她们到插队的新召公社的第一顿饭,虽然公社用蒙古族待客最好的食品——酥油、奶蛋子、炒米、羊肉来款待她们,但她们闻到的却是阵阵刺鼻的膻味,把人都快熏倒了,倒是她从南京带去的两瓶腌红辣椒,大受欢迎,被知青一抢而空。下到大队,她们足足有半年时间吃不到带绿叶的新鲜蔬菜,个个上火、牙疼。一次,玉春和女知青过小红路过大队部,看到几口猪正在津津有味吞嚼长白菜边子,她们觉得太可惜了,连忙把猪轰走,把被猪啃得七零八落、破烂不堪的长白菜,洗洗干净,包了一顿包子,哪个味道真香,送到庄禾地,全大队男、女知青,好不喜欢,顿时狼吞虎咽吃得一干二尽。

来到草原一切是那么的陌生,一切都要从头学起,知青住的是泥土房,睡的是土炕,吃的是一年只有8斤大米,每个月5斤面,其余就是玉米、高粱、黄米,喝的茶是烧一壶水,放上一把砖茶末、一把盐,再放上一把炒熟的玉米渣子或黄炒米,这就是知青每天的早、中饭。烧的是牛粪、羊粪。冬天穿的是没有布面的羊皮大衣,时间一长黑的发亮,硬板板的。用水更为困难,两天放一次羊,毛驴驮两桶水回家用两天。一碗水能洗一家人的碗,全凭一块抹布擦擦亮,时间一长抹布漆黑。几个月洗不上澡,真难受。遇上下雨、下雪不给羊只饮水,她们用水就更为困难,她们只好将缸里的水留着吃喝,知青盆、桶多,她们就接雨水、化雪水用。

再说过“劳动关”,对知青这些刚走出校门的南京娃还真得磨练筋骨、脱皮掉肉。放羊,看起来很轻松,挥挥鞭子,哼哼小曲,其实不然。夏天烈日下,草原上的蚊子、蜢子、苍蝇成群结队,直往眼里、鼻孔、耳朵里钻,防不胜防。冬天下雪后,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一次,玉春在放羊时,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泪水直流,眼睛睁不开;用力睁开后也看不清东西,只能凭羊羔的呼唤声、凭感觉走路。眼球仿佛针刺一般,老牧民告诉她,得了“雪盲症”。春秋有时刮起沙尘暴,天空乌云滚滚,层层叠叠,如海浪般压过来,那情景真吓人,天昏地暗,昼夜难分,三五步内不见人影,沙子扑面就像弹弓打在脸上一样疼,煤油灯光只有绿豆那么大,沙尘弥漫,空气窒息,绵羊脊背上的毛,都被强劲的风沙褪光了,那情景就像发生了大地震,就有人、特别是儿童在沙尘暴中失去了生命,大批的羊只死亡。这些恶劣环境给知青极大的磨练,她们都挺过来了。

每年春天搔羊绒、药浴羊、剪羊毛,知青使出浑身力气,与牧民互比互赛,不甘落后,以至收工后,她们连端饭碗的劲都没有了,拿筷子的手直抖。玉春插队的新召公社是梁地公社,地下水位深,一般井深10多丈、20多丈,最深的竟有40丈。井口没有护栏,只有一个滑轮,站在无护栏的井口望井里一看,井水面只有小镜子那么大,令人头晕目眩腿发软。她们是两天给羊饮一次水,饮羊时,也要有技术和胆量,一个人骑在马上吆喝,拉着井绳,一个人则站在井台上,待马子将井绳拉到尽头时,赶快提起吊上来的羊皮水斗,将水倒入水槽饮羊。待一群数百只羊饮完水后,她们浑身的骨架都快散架了。在牧区,人吃的盐和牲畜吃的盐,均要到遥远的盐湖去捞。而盐只有在烈日下才能晒出来。一次,大队安排十来个人去盐湖捞盐,玉春与女知青魏露也去了。漆黑的半夜,她们就起床,捋起裤腿,赤脚在沼泽般的盐湖里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艰难挪动,腿肚子被盐渣子划割出一道道血口,血水、汗水和盐水搅和一起,钻心地疼痛。平地背东西,她们还能背个百八十斤,可在盐湖里,你是有劲却使不出来。捞上头二十斤盐,就得使出浑身劲在沼泽般的盐湖里挣扎,赶在太阳出来前将捞出的盐一趟趟地背到湖畔。她们咬着牙,相互鼓励,决不退后半步,硬着头皮干了整整一个星期,圆满完成了大队交给的捞盐任务。

1970年,玉春当上了大队民兵连长、团支部书记、妇女主任,这就决定她要带领全大队的年轻人参加突击劳动。哪里苦,哪里累,哪里需要,就要出现在哪里。她们打过土墙,盖过房,搭过牛羊棚圈,打过草,在庄禾地劳动等。在艰苦的劳动中,玉春与大队的年轻人结下了友谊。一次,她们承包了打水库的任务,大家干得很起劲,人也很疲乏。出工时玉春睡着了,他们将时钟中午的两点调到一点,让玉春多睡了一个钟头,上工时间就推迟了一个小时。

说到过“语言关”,知青深感这是影响自己与牧民交流的最大不便。因为她们插队的是牧区社队,大部分是蒙古族牧民,汉话不太会说,有的就根本不会说汉话。你说东,他道西,再说多了,他就说啊;“迷的快,迷的快,比由也迷的快(蒙古语: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刚到大队半个多月,知青分到牧民家放牧,男知青放牛马,女知青放羊。玉春她们5个女知青分在3个牧民家,她们是俩人一家,玉春是一个人一家,彼此只能靠打手势、作比划,来猜测对方说什么,语言不通甚至闹出不少笑话和误会来。快过年了,一位知青的父母寄来一个包裹,里面包的是南方特产虾仁,并付了一张纸条,让他送给房东牧民大娘尝尝鲜,感谢牧民大娘对知青的关心、照顾。不想牧民大娘打开包裹,看不懂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刚倒出一些虾仁在小炕桌上,便立即害怕得叫了起来:“郝勒害!郝勒害!(蒙古语:虫子!虫子!)”并大声嚷道:“这个虫虫怎么能吃呢?”大娘一边嚷着,一边用手比划着;“还有爪爪,还有胡须哩!”说着一把将虾仁抹到地上。那位知青惊呆了,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女知青汪佳序是个赤脚医生,每次给牧民看完病后,好客的牧民都盛情款待她,她实在吃不下了,就问牧民,“我吃饱了,蒙语怎么说?”有个小青年教她:“比塔勒沙金阿木依德!”可是汪佳序在吃饱后说“比塔勒沙金阿木依德!”时,就有牧民还给她添半碗饭;她再说“比塔勒沙金阿木依德!”时,就又有牧民还给她添半碗饭。汪佳序肚子快撑破了,她实在受不了,便向老牧民打听“比塔勒沙金阿木依德!”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才得知是“我还要装半碗饭!”这促使汪佳序发奋学蒙语,很快,汪佳序不仅会说一口流利的蒙语,还能唱地道的蒙古歌,这极大地方便了汪佳序马背行医,亲近了她与牧民的感情,她成功地为25位牧民产妇接生,成了25位孩子的“干妈”,受到他们的热烈欢迎,因为她同这些孩子们的亲生母亲一样,是把孩子迎到人间的最尊贵的人。经过努力,不少知青蒙语学的很好,有的甚至当上了蒙文教师,有的与蒙古族青年喜结良缘。

牧区的生活,有苦也有乐。然而玉春觉得伴随自己更多的是温暖、友爱和欢乐。因为她们的知青之家是和睦的,她们5位女知青即:玉春,魏露(其父是著名国画家魏紫熙),过小红(曾任金芭蕾总经理),汪佳序和冯友华都有这样一个共识:大家能走到一起,这是缘分。彼此互帮互学,互敬互爱,情同姐妹,亲如一家。不管谁家寄来包裹,拆开来大家一起分;不管工分谁多谁少,合起来大家一起用。她们之所以能这样做,是与牧民的熏陶分不开的。玉春插队在新召公社红旗大队,开始住在一个老奶奶家中。尽管老奶奶有一个孙女儿,她仍把玉春当亲生孙女儿看待:将最好的奶食品端给玉春吃,将热乎乎的炕位腾给玉春睡;她从供销社买回东西,给她孙女儿一份,也总是给玉春一份;玉春到大队去开会,有好东西她也舍不得吃,总要等玉春回来一起吃,其他知青和玉春一样享受一样待遇。有一次玉春从马上摔伤胳膊,不能动弹,队上的一个蒙古族小学生阿拉腾花,虽然一句汉话也不会说,也没有任何人作安排,她却每天一早主动跑到玉春的住处,帮玉春穿衣、叠被、打洗脸水,像照顾亲姐姐一样,精心照料玉春饮食起居一个月。2008年,南京知青插队内蒙古40周年,五、六百名知青结伴回草原省亲,玉春特地与阿拉腾花见了一面。

牧民关心知青,知青情系牧民。1971年12月,鄂托克旗人武部举办了全旗民兵连长军政训练学习班。玉春与另两位南京知青也参加了军政训练。射击时,她们沉着扣动扳机弹无虚发。玉春3枪竟打了29环,受到教员啧啧称赞。两天后在手榴弹实弹投掷时,为慎重起见,旗人武部部长范斌命令教员让玉春先试投一颗教练弹。数百双眼睛注视着玉春。玉春接过教练弹,按实弹投掷的要求,揭盖、拉弦,身子向后一仰,猛扬手臂,只见教练弹在眼前翻了几个跟头,便栽了下来。玉春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弹投了多远?3米!教练弹落在我脚前两步远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范斌部长严厉地问道。玉春面露倦容,沉默不语。但是大家没几天就知道玉春投弹成绩差是事出有因。在投弹前一天的子夜,住在旗医院里的新召公社红光大队一位蒙古族妇女,因患宫外孕生命垂危,急需输血。玉春听到献血有线广播后,不顾一天训练的劳累,与同公社的一位女民兵连长立即赶往旗医院。玉春是O型血,与孕妇的血型相符,便毫不犹豫地献出230cc血,没要一分钱的营养费。折腾了一夜,当听到出操的号声后,不顾疲倦,坚持和大家一起参加训练。这事后来在总结大会上受到旗人武部的表扬。

岁月易逝,真情难泯。牧民火热的情感温暖着知青这些游子的心,激励他们情系草原,献身草原。

玉春大队的南京知青于新华,一个20岁的小伙子,一天,他赶着大车和牧民去拉沙蒿。谁知道在下一个小坡时,在过重的车辕压迫下,3匹平时在他手里乖得像猫一样的马,突然发疯似地狂跑起来。当时他跟车走着,只要往傍边一跳,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但他没有跳开,却死死拉住车刹,高声喊同车的牧民快跳车!车轮不转了,但3匹吓惊了的高头大马拉着刹住的车,不顾一切往前冲,刹那间,沉重的车轮从他胸口碾过……于新华为建设草原献出了自己年轻宝贵的生命。

也正是在马背上的摔打中,钟山儿女成长起来了!玉春大队的10名知青中,就有7名知青都成了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她们公社八一大队党支部书记张晓芳,作为优秀知青代表,应邀出席了北京国庆观礼;她们公社跃进大队王金陵,曾任包头市政协副主席,她把家安在了草原上……更有那众多的老知青,下岗不落志,花甲心未泯;厉艰不畏难,激流破浪行!把握命运,笑迎挑战,直面人生,拼搏进取!永做一个生活的强者,永做一个“大写的人”!

千言万语,难抒李玉春等老知青对鄂尔多斯草原的感恩之情,她激情地说,“神奇的马背哟,赋予我们终身受益的财富!”

作者: 孙国光

编辑:吴卓群

校审:尚铁兵 郝晓琴 李欢倪

终审: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