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透明的公共卫生系统

这件事情发生在日本奈良时代的天平七年(735年)至天平九年(737年),当时在位的天皇是天武系的圣武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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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武天皇

日本古代的疫情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常见,只要翻开史书,莫说十次八次,就算数十次传染病爆发的例子,也很容易就能找得到。那么为什么这次疫病这么值得关心呢,第一,蔓延时间长,从天平七年到九年,范围也特别大,从九州岛一直蔓延到京城。第二,死亡病患中,颇有当时权倾朝野的人物,我们所熟知的藤原四子,武智麻吕,房前,宇合,麻吕,均在此次疫情中丧生。

想要探究天平九年的这一次疫情,就需要对当时日本的卫生系统作一次了解。首先是疫情报告制度,在当时的日本,已经出现了疫情报告制度,在《养老令 公式令》中就规定到:“凡国有大瑞,及军机,灾异,疫疾,境外消息者,各遣使驰驿申上”。这是一个很好的制度,要求国司派遣使者向朝廷报告疫情,但由于受到当时医学水平的限制,当时的官员并不能很好的判断疾病的种类,因此只能统计当年患病人数,如果高于正常年份的患病人数,则向朝廷报告,反之不报告。

在当时日本的卫生系统,中央政府中有两个卫生部门,典药寮和内药司,中央政府的医师大多数也都是在这两个机构供职,虽然在卫府中有类似于军医和兽医的医师存在,但是他们并不是主要构成人员。在宽平八年(896年)由于这两个机构职权过于重合,便将内药司并入进了典药寮。

与今天不同的是,这些机构的日常任务是治疗达官显贵,皇室成员的疾病,并不管理地方的医生。面向普罗大众服务的是施药院这样的救济设施,然而医疗资源是极其不平衡的,为极少数达官显贵和皇室成员看病的医师达到了14人(内药司4+典药寮10),而为百姓看病的施药院医师仅仅只有一人,故而基本不可能做到有针对性的治疗。

医师的培养是在典药寮进行的,在《养老令》中,“医生”一词与现代常说的医生的涵义不同,而是“医学生”的意思。而这些医生的老师,称为“医博士”,医生定员四十人。除此之外,还有针博士,针生;案(按)摩博士,案摩生;咒禁博士,咒禁生。前两者是使用针灸和按摩来治病的,后者则有一定的巫医色彩,故而后来并入阴阳寮中。而在地方上对医师的培养则弱的多,因为师资力量不足,每国只有一名医师。

医生的学习内容和当时的中国是比较相似的,比如医生学《本草》,《甲乙脉经》。在当时典药寮的培养过程中,也有一定意识地培养专科医生,在每二十名医生中,十二人学习体疗(内科),三人学创肿(皮肤溃疡,肿起等病症),三人学少小(儿科),二人学耳目口齿。

这些关于修业科目和年限的规定,基本都是借鉴当时唐朝的规定而来。地方上的医生的修业科目和修业年限是参照中央的典药寮而来。对于医师水平的评价标准则很简单,看治愈率,十名病患中,治愈七名以上的为上等,五到七名的为中等,四名及以下的为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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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药寮位置

天平七年,暗流涌动大宰府

这样一来,我们对于当时的卫生系统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可以来探究天平九年大疫了。

天平九年的大疫至少可以追溯到天平七年,天平七年八月十二日,天皇下令称,因为得到了九州地区最高政府大宰府的报告,报告中称,近日大宰府辖区内因为疫情而死亡的百姓很多,故而下令祭祀祈福,并且赈灾,发放药物。仅仅十一天后的当年八月二十三日,大宰府再次上书称,其辖区下的各国“疫疮大发,百姓悉卧”,故而申请免除当年的“调”(一种税),得到了朝廷的允许。

当年的闰十一月十七日,圣武天皇下令大赦天下,并且在诏书中称,因为疫情形势持续严峻,因而大赦天下,这是一种具有浓厚的中国特色的做法。这似乎在预示着此次疫情正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在天平七年的《续日本纪》末尾,作者写了一段对于当年疫情的总结:“是岁,年颇不稔,自夏至冬,天下患豌豆疮(俗曰裳疮),夭死者多。”

这是一个很强的预警信号,大宰府上报朝廷的时候,九州大规模感染已经至少开始了一个月,而且大疫伴随着严重的农业歉收,这意味着即使农民没有死于疾病,也可能会死于饥荒。从“天下”二字知,疫情不仅限于九州大宰府辖区内。但是也有一个好消息,此次疫情的种类终于得到了确认,是“豌豆疮”,也就是臭名昭著的天花。

虽然当时知道了疫情是天花,但是医师们能做的依然有限,在没有疫苗的年代,医师只能任凭天花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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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府

天平八年,不幸的外交大使

时间进入到天平八年,天花依然在日本肆虐,当年二月二十八日,朝廷任命阿倍继麻吕为遣新罗大使,四月十七日,这位大使向圣武天皇辞行,踏上了前往新罗的道路。

从地图上来看,从日本出发去朝鲜半岛,可以直接从摄津出发,途经海陆到朝鲜半岛,也可以先到九州南部,再经过对马海峡前往朝鲜半岛,但是由于当时航海术不成熟,海上航行十分危险,所以他们是先来到了九州岛,但是这里可是疫情最为严重的地方。因而,遣新罗大使阿倍继麻吕在路上就染病身亡了,副使大伴三中也不幸染病。

七月十四日,圣武天皇因元正上皇寝食难安,下诏批准一百人出家,并且命令寺庙进行法事,并且要求在全国范围内给予患病的僧尼和百姓以药物和食物。在当年十月二十二日,圣武天皇再次下令,免除大宰府辖区内农民的田租。并且描述了大宰府的疫情:“男女惣困,农事有废”,由此可见,此时的九州,大多数人都染上了天花,并且丧失了劳动力,不再耕作。

十一月十九日,圣武天皇下诏畿内四国和二监(和泉监,芳野监,和四畿一起即为后世的五畿)的田租免除。但是《续日本纪》并没有说免除的根本原因,如果是因疫情免除的话,那么这意味着天花已经蔓延到了平城京周边。

由此,天平八年过去了,在这一年里,疫情再次升级,九州岛民已经因为疫情而丧失劳动力,被迫放弃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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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现存最早的医书《医心方》

天平九年,贵族大感染,藤原四子无一幸免

天平九年,这一年的疫情威胁到了统治阶级,遣新罗使团回到了平城京。

一月二十七日,副使大伴三中因为染病被禁止入京,而大使阿倍继麻吕已经在途中因病去世。到三月二十八日,应该是大伴三中已经痊愈,他被允许入京朝拜。

四月十七日,出现了第一例死亡的高级官员,他是藤原北家之祖藤原房前,时任正三位参议民部卿。四月十九日,大宰府向朝廷的报告中称“百姓多死”,然而朝廷的做法依然是祭祀,发放食物,汤药。

在此我们不能指责当时的朝廷办事如何不力,因为即使是20世纪在天花没有消灭的时候,也只能是以预防为主,一旦感染只能做对症治疗,尽人事听天命了。

一个月后的五月十九日,圣武天皇再次下令大赦天下,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六月一日甚至因为高级官员大规模感染,无法上朝的后果。接踵而来的,是大批官员的病逝。六月十日从四位下大宅大国卒,十一日大宰大贰小野老卒,十八日正四位下长田王卒,二十三日中纳言多治比县守卒,仅仅六月一个月,四名中高级官员去世。到七月五日,赈给大倭(大和国,平城京所在地),伊豆,若狭三国的饥疫百姓,同日,从四位下大野王卒。十日,赈给伊贺,骏河,长门三国。十三日,藤原京家之祖,时任参议兵部卿从三位的藤原麻吕去世。七月二十三日再次大赦天下,然而疾病丝毫没有退去的迹象。就在两天后的二十五日,藤原南家之祖,藤原武智麻吕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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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武智麻吕

八月二日,朝廷下令禁止杀生,并且令僧尼清净沐浴,读经。事已至此,朝廷似乎已经放弃了使用药物的努力,开始请求神明消除瘟疫,将希望寄托于宗教信仰上。但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求助于神明是无济于事的。三天后,时任参议式部卿大宰帅正三位的藤原式家之祖藤原宇合去世。

八月十三日,圣武天皇下了罪己诏,两天后的十五日,批准四百人出家。但是自从九月之后,疫情逐渐停止,最终没有蔓延到天平十年。在这一年的《续日本纪》末尾,作者写到“公卿以下天下百姓,相继没死不可胜计”。可见此次疫情的范围之广,破坏力之大。

在此次疫情中,典药寮和太政官分别在六月(日不详)和六月二十六日发布了诊疗意见,六月二十六日的太政官符称此次疫情为“赤班疮”,六月的典药寮勘申认为它是“疱疮”,原文分别收在《类聚符宣抄》和《朝野群载》里面。

由此次天平九年的天花疫情,我们应该得到一些启示,用来完善我们的卫生系统和疫情报告系统,不让此类惨剧在地球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