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初,史玉柱不到35岁,这位不靠颜值而成为全国青年偶像的瘦高个,陷入了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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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为了争全国第一高楼,38层的巨人大厦一改再改,从38到54,再到64,最终害怕不吉利,定在了70层。这32层的改变,预算增加了10亿。随着大厦流动资金告急,从不贷款的史玉柱不断抽调保健品公司的钱来补巨人大厦的窟窿。时间刚跨入1997年,买了楼花的中小投资人见大厦没有按期完工,纷纷堵门要求退款。史玉柱和他的巨人集团迅速陷入了财务危机。

失眠焦虑来袭,史玉柱把自己关在300平米的大办公室里,拉上所有窗帘,枯坐在自己的宝座里。几个月后,在这诡异的喧嚣和寂静中,全国瞩目的“巨人”倒了,史玉柱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2000年,一款史上最烂俗的广告横空出世:“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10秒的广告,在当年1月份就带来了21.6万件的销量,收入高达2.1亿元。

脑白金是巨人倒下后的当年底,史玉柱再创业的产品。很长一段时间,各种层次的营销让脑白金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除了电视广告上卡通老头老太太各种扭腰、跳舞以外,在小册子上更是描述能够让老年人“返老还童”,甚至增强性能力。在刨根问底后,大家才发现,其有效成分只有一种:褪黑素。

90年代,保健品满天飞,造就了一个个企业神话。与其说飞龙、三株、昂立一号是产品的成功,不如说是营销的成功。史玉柱一直以来被人们称为营销天才,更不可能放弃保健品这款大肥肉。不过这一次,史玉柱做了差异化布局。可能是在巨人总部办公室里暗无天日的煎熬,让史玉柱瞄准了新的领域——睡眠。

褪黑素是大脑松果体分泌的一种激素,研究发现它有改善睡眠的功效,能够调节时差。在改善睡眠方面,褪黑素确实有效,但在欧洲国家,褪黑素仍然被列为药品管理。90年代,人们刚从气功热中清醒,又被保健品狂轰乱炸。在并不富裕的状态下,对健康的追求,更会变得失去理智。靠着进入了一块无人区、洗脑式的重复广告,包着白金皮的褪黑素在中国大地一飞冲天。

令人惊讶的是,脑白金有着超长的生命周期。两个老头老太太的广告深入了好几代人的心,产品连续十几年蝉联保健品单品销量第一。脑白金的成功,也让史玉柱在2001年就还清了债务。

夸大的功效,让史玉柱和脑白金成为了骗子和智商税的代名词。对这一点,他并不承认。2019年12月6日,巨人集团在上海举办成立30周年庆典,史玉柱说:“从脑白金投放市场第一天,也就是1997年下半年到今天,我每天都在吃脑白金,很多人说脑白金就是骗人的,这是天大的冤枉。没有功效的东西,可能骗一年两年,但骗21年可能不好骗,我们对得起我们脑白金的消费者。”不管史玉柱有没有天天吃脑白金,骗没骗人,他的确是第一个把触角伸向睡眠的商界大佬。

睡觉,作为人的基础行为,占了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人们为了睡着觉、一个好觉,从理论指导实践,从实践形成方法,从方法变成科学,直到今天,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

1914年2月,22岁的郭沫若踏上了日本的土地。在码头上,满街的马蹄声让这个中国青年一阵惊惧,仔细辨别才发现是日本人的木屐声,自己不禁失笑。

让青年小郭感到新奇的不仅是风俗,还有课业。他发现除了语言,新式的教育也让自己倍感基础科学知识薄弱。那时候没有“考试必过神”可拜,只能“痛自刷新,力求实际学业成就”[1]。他戒掉烟酒,专心学习,五个月就从日本语学校毕业,进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医科预备班。第二年7月,升入冈山第六高等学校第三部医科。

在这里,郭沫若失眠了。长时间高强度的学习,小郭精神紧绷不放,越紧张越学不好,越学不好,越急躁睡不好。他每天只能迷迷糊糊浅睡三四个小时,睡觉睡到自然醒成为奢望。如此反复,小郭终日无精打采,身体垮了。

他吃了不少药,看了不少医生,仍是半夜睡不着,愈发痛苦,甚至“因此悲观到了尽头,屡屡想自杀”[2]。直到有一天,在东京的一家旧书店里,郭沫若偶然买到了一部《王文成公全集》。他想起来王阳明是“静坐”达人,于是每天早晚坚持静坐半小时,同时每天翻阅《王文成公全集》十页。没想到,不到两周时间,小郭的睡眠就恢复了。

为了总结这来之不易的优质睡眠,神清气爽的小郭还写了篇《静坐的功夫》,在里面他总结静坐讲求无念无想,尽量排除一切干扰和杂念,收视返听,意沉丹田;甚至还考证了静坐虽盛于宋明,但其实可以追溯到孔子的弟子颜回。

爱好养生的中国人对于睡眠的重视,自古有之,又岂止于静坐。马王堆出土的汉简里有医书《十问》,里面就说到:“一昔不卧,百日不复”。而白居易《闲眠》诗写道:“暖床斜卧日曛腰,一觉闲眠百病销。尽日一餐茶两碗,更无所要到明朝。”简直是闲适生活的终极梦想。

越重视,要求自然越高。睡觉时间要四季分明:春夏要“夜卧早起”,秋天要“早卧早起”,冬天则要“早卧晚起”。睡姿更有学问,所谓“侧龙卧虎仰瘫尸”。睡前也有禁忌:“睡前不可动怒、睡时不可掩面、卧处不可当风”。这些讲究,无不让当代的社畜们男默女泪。

宋朝活了118岁的“陈抟老祖”就特别能睡,号称“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因为太能睡,人送外号“睡仙”。他甚至还为此专门写下《睡经》,指导后世安睡:“先心后目昧,形神意象虚;目星心随启,混沌周行收;对境莫任心,对心莫任境;梦蒙可无相,蒙明处恒持。”要求人们对着外境外界的事物不要动心,不要任心所好所憎。这样看来,众人“既然不是仙,难眠有杂念”,睡不着是理所应当。

虽然睡觉从人类诞生就伴随左右,但对他的认识,始终需要经过从切实感受到唯心、从玄学到科学的转变。而迈向科学的这一步跨越,也不过是近200年的事。

在颜回成为静坐鼻祖后的一百多年后,爱琴海边的亚里士多德也开始研究睡觉,只不过他认为睡觉是“抑制感知”的保护性行为。

到了19世纪,随着西方认知的发展,人们倾向于用“血管阻塞”、“毒素堆积”或者“神经抑制”来解释睡觉。总之,都认为是身体调节的负面作用才让人需要睡觉。

真正科学的认识睡眠是在20世纪,科学家通过光线和环境对哺乳动物行为影响实验以及观察下丘脑病变患者昼夜节律紊乱的现象,证明了“生物钟”的存在。到了1937年,脑电波被应用于睡眠研究,发现了睡觉的5个阶段,睡觉的科学逐步成为体系。

现代的科学认为,睡觉是人体“生物钟”和自身产生的化学物质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几种化学物质主要包括腺苷和褪黑素。在睡觉阶段,大脑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同时可以修复和更新老化和死亡的肌肉和其他组织细胞。所以,“美容觉”并不是浪得虚名。

从整个睡觉过程来看,正常的睡眠分两个时相:非快速眼动睡眠期(NREM)和快速眼动睡眠期(REM)。NREM与REM交替出现,交替一次称为一个睡眠周期,大约90~120分钟,每夜大约经历4到5个周期。而在每个周期中,又有5个不同的阶段:入睡期、浅睡期、熟睡期、深睡期、快速眼动期[3]。

入睡期大概就是开会、上课时开始频繁点头的状态;在浅睡期,大脑清醒时的活动开始停止,但如果被领导点起来,仍会拒绝承认自己睡着了;进入熟睡和深睡期,我们的血压、心率将至最低,这是真睡着了;而到了快速动眼期,各项指标基本会和醒着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眼球会快速地朝不同方向运动,如果这时扒开眼皮,八成会把人吓死。

这样看来,只有进入了熟睡和深睡期,睡眠质量才会有保证。正常的入睡和醒来在周期的始末进行,人就会神清气爽;要是在深睡期被叫起,起床气当然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理论归理论,实践归实践。知道了这么多,可对于很多人来说,在黑夜里辗转反侧时也只能反复哭诉:“臣妾做不到啊”。

觉睡没睡好,根本不用听那些深夜的哭诉和呐喊,都写在眼圈上了。而萎靡的精神和熊猫眼,已经成为了当今中国人的群像。

在知乎上,有关睡眠的讨论关注者有63万,问题数超过4万6千个;而微博失眠签到的话题下有95.8万讨论,浏览量超过10.5亿。据央视的报道,全国目前有超3亿人存在睡眠障碍[4],每5个人中间,就有1个人睡不好觉。而所谓的睡眠障碍,主要体现在睡得晚、睡得短、睡得浅上。2019年,城市人群的入睡平均时间接近午夜,时长不足7小时,而深睡占比仅为28%[5]。

如果换一些维度来勾勒国人的睡眠状况,会发现一些有趣且意料之中的现象。按照年龄段统计,90后睡得最晚,00后睡得最短,而80后睡得最浅。男人普遍比女人睡得晚,时长短20分钟。一二线城市比三四线城市的平均睡眠时长要短半个小时。

显而易见的,80一代以后这些城市里的打工人们在争取福报的同时,睡觉时间被大幅压缩。996之下,抛开通勤时间,有效的个人时间只剩下10个小时。平日高强度的工作,让属于自己的时间弥足珍贵,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舍不得睡,甚至产生了许多报复性熬夜,夜宵、游戏、追剧、刷手机,一通操作过后,也不知道报复了谁。调查显示,接近80%的福报公司社畜们入睡晚于23点,睡眠时长平均6小时。

有意思的是,国人不断透支的同时,养生的传统并没有丢。但和讲求天人合一的古人不同,今人对待睡觉,简直有如一场战争。和炸鸡配红茶、可乐就党参、蹦迪穿护膝一样,朋克养生大军对待熬夜自有一套方法:90后贴面膜,80后吃枸杞,70后吃褪黑素。一边勤勤恳恳熬夜、一边孜孜不倦养生,像极了自己和自己作战。

如此魔幻的操作,进而造就了一个从寝具、保健品、药物到app的巨大的睡眠产业。

传统的床垫、枕头等寝具纷纷加上了脊柱保护、颈部支撑、保障睡眠的标配;而史玉柱的秘方褪黑素如今广为人知,2019年10月21日至31日预售期间,天猫国际上的褪黑素软糖卖出超75000瓶。而到了今年1到9月份,褪黑素的销量同比增长了57%。传统的养生助眠产品也毫不示弱,普通的洗脚盆,每个月线上销量都有2到3万。根据京东发布的报告显示[6],线上助眠类商品数量近三年平均年增长超过32%。

手机占用人们时长越来越多,成为很多人“等一会再睡”主要理由,另一方面也为手机助眠app提供了市场。目前线上的相关产品多达几十款,除了助眠音频以外,还可以提供咨询、冥想训练等增值服务。

睡觉已经成为了一个从服务到实体、从线上到线下的万亿级市场,预计今年,我国睡眠产业的市场规模将达到4000多亿元,2030年将突破万亿元[4]。

尾声

经过了几千年的观察和发展,睡觉这件小事完成了从现象、理论、方法、科学到产业的跃升。人们不过是想睡个好觉,但如今3亿人的睡眠障碍似乎显得戏谑。

为什么睡不着觉?这是一个简单却又最难回答的问题。

从多种数据来看,以80年划线,这条线以后出生的人是如今主力的睡眠困难户。这些年轻人看到了经济的繁荣、日新月异的城市、蒸蒸日上的大国情怀和突飞猛进的互联网;也感受着高耸的房价、凡尔赛式的炫富和全民财富焦虑。

“6亿人收入不足1000”的现实正在不断提醒其中打算躺平的人,收入增长如今已经根本追不上资产的升值速度。这是一种生怕被时代甩掉的焦虑、愤慨和不甘。但和时代的战争,怎么能赢呢?

睡不着觉,就是打工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