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辈光环之下,要走多久才能成为自己

在B站跨年晚会上,裘继戎把现代舞蹈编入传统戏曲,串联起六个不同的地方戏曲,他自己依旧没有一句台词。幸运的是,《惊?鸿》之作得到了如潮的好评,裘继戎也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理解和认同,他对此很冷静,“所有人都告诉我,你需要传承。可我要传承的,究竟是什么?”“虽然很难,但是你一定要找到自己是谁。”

处于风口浪尖的贾浅浅还未跨过捧和杀的残酷门槛。“各路文学名家和诗人,积极为贾浅浅的诗歌撰写评论,溜须拍马,一路吹吹打打,保驾护航,好不热闹”,评论家唐小林如是形容。绝大多数围观的网友并未看过贾浅浅的作品,围着单拎出来的几行讥讽谩骂,别有用心者还翻出她小学四年级时的作文,指桑骂槐,揣度背后的“文坛黑幕”。

或捧或杀,都因为她姓贾。

她说:上午同事们一起把饭吃/一个同事在饭桌上当众扣鼻屎/她喊了声“不要擦拭”/另一个同事见状/抢上前去抓过那同事的手指/一边舔还一边说/真香啊,你的鼻屎

中午下班回家/阿姨说你娃厉害得很/我问咋了/她说:上午带他们出去玩/一个将尿/尿到人家办公室门口/我喊了声“我的娘嗯”/另一个见状/也跟着把尿尿到了办公室门口/一边尿还一边说/你的两个娘都尿了

“晴晴喊/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等我们跑去/郎朗已经镇定自若地/手捏一块屎/从床上下来了/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

▲部分引发争议的诗歌

在外人的想象中,名门之后生活条件优渥,家庭文学艺术氛围浓厚,一生下来父辈们就铺好了人生道路,他们成名全靠父辈的提携和呵护。裘继戎在期待和责难中成长起来,他的气质里始终带着坚毅和孤独,反叛艰难,他却义无反顾,《惊?鸿》结尾处甩袖退场的裘派包公和无人相握的手,隐喻着一份子孙和父辈弥合的期望。

决定坚守家门、子承父业的后人们同样不易。“伶界大王”谭鑫培的后人谭正岩说:“别人都羡慕我,说你看你一出生就戴着光环,但又能有多少人知道这光环的重量。”台湾作家刘墉之子刘轩表示,父亲并非有意培养自己吃“文学饭”;《萌芽》主编赵长天之子那多更是坦言,父亲觉得创作“太沉重”,起初不太愿意他写作, “其实,写作是很个人的事,没人能从本质上帮你。”

“不同的诗在各种杂志上不断地发表,偶尔我读到了,也让我惊讶,她怎么有那么多的巧思妙想!那些句子是她这个年龄人的句子,是这个时代的句子,是我远远撵不上了,侧生出几多感叹的羡慕。”贾平凹对浅浅作品的评价,更多流露的是对女儿的怜爱之意,他说“浅浅是我的女儿,从小就喜欢写诗,我只觉得好玩可爱,但从不鼓励她将来要当作家诗人文坛上山高水远、风来雨去,人活的太累”。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贾浅浅走上文学道路,和其父不无关系。她写道“因为自己的父亲比较特殊经常不在身边,不能陪自己学习,成长过程中少了不少人间的天伦之乐,正因为这方面少了,孩子必然很关注,自己的父亲整天都在忙什么呀,写什么呀,就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和研究的意识,无形之中,就潜移默化。”贾浅浅也毫不掩饰对父亲的崇拜,她说:“我作为贾平凹的女儿自有风光得意的时候,也碰上很多恼人失意的事,但这并不妨碍我极度狂热地仰慕、崇拜他。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还要做他最宠爱的女儿!”

因此,贾浅浅的发表、获奖、职称等等诸般轨迹,明显有文坛大佬们对“老贾之女”的各种怜惜、扶持,否则,她的文学之路,哪会如此平顺?这次也有不少诗人、作家选择宽容地站她这边,认为批评者“断章取义”,只拎出她那些不太成熟的写得不太好的“性屎尿”的诗句说事,这岂不是盲人摸象一棍子打死?

诗人臧棣说,贾浅浅也有非常不错的诗,也写过“生活里有数不清的疑虑/都是它的阴影。我是多么想在它之前/就能用我的嗓音/让落叶/再落一次”这样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句子。唐小林此举“属于缺乏起码的人文修养和批评训练的人在当街撒泼”,全面否定了一个正在成长中的青年诗人。

诗人、山东政法学院传媒学院教授赵林云也表示,贾浅浅的诗歌不是不可以批评,但是不能为黑而黑,不能专为了噱头来黑她。

眼下,两派嘴仗不可开交。 批评者们言之凿凿:一是贾浅浅的诗歌语言缺乏韵味和音律,格调低俗,除了性暗示,就是屎尿类秽物。二是这样的作品是怎么被文学期刊发表的?还得到许多所谓著名评论家的吹捧?三是如果不是因为贾平凹,她能取得今天的地位、扶持和荣誉吗? 而支持者认定,其一,诗人写屎尿很正常,所谓“道在屎溺”,没必要揪住不放;其二,贾浅浅是认真写诗的年轻诗人,不能以偏概全;其三,贾浅浅终究是靠诗歌说话的,作品本身,与其父哪有关系?

按照近日官媒的话说,贾浅浅事件折射出大众偏离诗歌与文学偏离大众的吊诡景象: 批评者并不掌握评论诗歌专业能力,力捧者又完全不屑于直面问题的焦点——文坛既得利益者可能产生的种种便利,甚至“腐败”。

客观说,父辈最希望的是把自己毕生的经验传授给子女,让他们少走弯路。苏轼在一场磨难后写下“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子女反叛父辈或学习父辈,但终究成为不了父辈,每个人都只能成为自己。对名门之后而言,这条路更加艰难,头顶着父辈光环,一出场就要面对太多的期许和评判。

贾浅浅没有经历时代的动荡,没有基层生活的经历和沉淀,她如何传承陕派文学?父辈的路是走不通了,她必须独辟蹊径,诗歌是不错的选择;从她众多诗歌中不难看出,她的恣意表达既是自身才华使然,也有对文学对诗歌的真挚情感, 虽然,对文学严格的我们不能否认名门之后必然享受着父辈的红利,然而对“捧”和“杀”都需警惕,对于一个热爱诗歌的年轻人,一个在父辈光环下希望成为自己的人,因为有个大名鼎鼎的父辈,就曲意逢迎或全盘否定,都是不公允的。

既然有的诗歌明明不好,如此轻易地发表,甚至获奖,因其父大开绿灯,这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但好事者们揪着几行并不咋样的作品评头论足,甚至过度解读,这对一个正在成长的年轻人,又是否过于苛责?

话说回来,如果贾浅浅的目标是一个真正优秀的诗人,更应该加倍严苛地要求自己,别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弄出几句诗就发表,又或者,像勇敢的裘继戎一样断舍离,索性取个笔名闯荡诗坛,又如何?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们不是说我不行吗?我偏拿出好诗证明给你看。

眼下无论捧,还是杀,在文益君看来或许都有失偏颇,反倒显出某些急火攻心拉偏架的戾气。但贾浅浅事件最大的意义或许是,让文坛更冷静地反躬自省,令围观叫嚣者更理智地阅读诗歌。 如果能促成一次诗歌艺术大讨论或所谓诗坛黑幕大起底就太好了——这有点痴人说梦的意思。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