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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 双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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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刺杀小说家》原著作者 双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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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是电影《刺杀小说家》上映的日子,这部由路阳导演,改编自双雪涛短篇小说的电影,从2016年筹备之初,便一直受到关注。也因为这部电影的宣传,我们和双雪涛有了这次对谈。近几年,双雪涛几乎是中国文学界最受关注的小说家。除了出现在各大文学颁奖礼上,他写的故事在电影圈也极为抢手。

田川:最近一直在做电影宣传吗?
双雪涛:一方面吧,另外也在写东西。
田川方便透露一点在写什么吗?
双雪涛:新写的小说还不太方便说,一讲出来就撒气儿了。就像锅掀开盖儿的时候,那个气儿就撒了一样,所以还是闷着点儿比较好。
田川:你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有什么忌讳或遵守的原则吗?
双雪涛:尽量让自己善良一点儿,可能写作的时候运气就会好一点儿吧。
田川:你是指平时做人要善良一点儿吗?
双雪涛:对,因为写小说有时需要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就是我应该可以写好。然后我还看一些在语言上比较好的书,比如诗集,叙述质量很高的小说……,它们会带给你一种语言的氛围。

《刺杀小说家》讲述了现实与小说两个世界互为命门,相互影响、纠缠的奇幻故事。现实中,小说家郁郁不得志,无人问津,于是他写了一个关于少年久藏踏上复仇路,对抗拥有强大神力赤发鬼的故事。小说中复仇故事的剧情诡异地影响着现实生活中一位老板的命运,于是小说家招来杀身之祸,一个关于善恶争夺、关于现实与虚幻、关于相信与恐惧的故事开始了。

双雪涛:我为什么会写这篇小说呢?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写的小说都发表不出来。不停被退稿,不停被否定。我就琢磨,是我跟编辑的沟通有问题,还是我写的确实差,还是文学圈的判断标准有问题,还是我并不适合写这个体量的小说……,考虑了很多。也正是这种忧虑,导致我写了这篇小说。
田川:所以你其实算是《刺杀小说家》里小说家的原型。
双雪涛:应该是投射了一部分自己在这个人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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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董子健一人分饰两角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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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子健 饰 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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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子健 饰 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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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子健 饰 空文

电影中演员董子健一人分饰两角,既是生不逢时的小说家,又是未经世事的复仇少年空文,空文也就是双雪涛原著中的少年久藏。导演路阳在创作角色时,融入了很多原著作者双雪涛的色彩,无论是人物形象还是生活习惯,都能看到些许他的影子。

田川:为什么你在小说里一直强调久藏是个傻子?
双雪涛:首先傻子这种类型的人物,是一个比较经典的文学形象,在文学长河里有很多。另外对这篇小说来讲,我觉得久藏这个人物不应该有太多的理性。
田川:所以他才能那么执着。
双雪涛:对。其实也在讨论另一个问题,就是什么叫智慧?什么叫自知和不自知?比如久藏这么不聪明的人,但他做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儿。
田川:你是觉得在现代社会中,人已经没有相信一件事儿,就相信到底的能力了?
双雪涛:是的。尤其去相信一件不可能的事儿,是很难的。有时愚钝的人看到的东西,和理性的人看到的东西可能不太一样。
田川:你想用故事里的赤发鬼表达什么?
双雪涛:想说社会里邪恶的部分,只是我把它浓缩成了一个人物。其实是很早之前就讨论过的问题,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因为现代社会发展得很快,每个人都难免成为某种手段,或成为工具。赤发鬼就是一个爱把其他人工具化的人,它代表了我在想的东西,就是我不希望我们的世界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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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刺杀小说家》棚内拍摄场景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今年有两部双雪涛原著改编的电影会登陆院线,《刺杀小说家》是其中之一。2016年这部电影便开始筹备,汇集了多位实力演员,20多个摄影棚拍攝,搭景面积高达17万平方米。其中特效部分,800人的团队足足做了两年半。强阵容,大制作,奇幻的剧情,也让故事原作者双雪涛的名字和作品,被文学圈以外更多的人所了解。

田川:今年有两部电影改编自你的小说,你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关注,这个情况会给你写小说带来困扰吗?
双雪涛:我觉得困扰不是特别多,因为我不会把这些当做特别实在的东西去考虑。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这些东西是很难掌控或是很虚无的,可自己手头的工作是实际的。比如今年有两部改编的电影,以及一些其它七七八八的事儿,下一年可能就没有了。但我还是一个作家,那我就继续做好作家的工作就可以了。
田川:你说以前住在艳粉街的时候,总有人在那里吵架,还有人会闯进来拿走你家炉钩子去打架。所以你一听到外面有人在争吵,就会反手拉住屋里的门把手,不希望有人进来。是小时候那种惴惴不安的情绪,让你永远都处在危机意识里看世界吗?
双雪涛:这是个好问题,我确实挺有危机意识的。在过去的三到五年里,这种危机感一直都有,但我觉得从今年开始好像稍微好一点了。
田川:为什么?
双雪涛: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年龄在增长吧,也因为这几年我过得比较安稳。另外就是这几年写东西也比较规律,自己的工作节奏没有问题。工作节奏对作家很重要,保持这个节奏写作,也会让我产生比较稳定的心态。但刚说的危机感,我觉得它可能会一直存在在我身上,很难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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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刺杀小说家》后期特效制作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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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双雪涛的小说中,涌动着东北20世纪90年代人们的不安与挣扎,那也是他成长中所见证的东北。双雪涛是辽宁沈阳人,成为小说家对于38岁的他来说仅仅是近五六年的事儿。2016年他出版了第一部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紧接着2017年出版小说集《飞行家》,2019年出版小说集《猎人》,2020年,推出长篇小说《聋哑时代》。仅仅五年时间四部作品问世,两部电影对他的作品进行了影视化改编。而在这之前,双雪涛是沈阳一家银行的职员,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那个时候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小说。

双雪涛:我28才开始写小说,在那之前的日子里,我完全不清楚自己要干嘛。就是考学升学,当个好学生,找个好工作,期望把自己银行里的工作做好。但能力有限,工作做得不怎么样,而且在那个语境里,我觉得自己很难获得什么技艺,更多就是把日子混过去。但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过去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把我变成了现在的这个人,至少我还了解了一部分生活的样子。
田川:你是怎么发现写小说是自己的一条出路,或是一个让你可以宣泄和排解的出口的?
双雪涛:还在上班的时候,我感觉生活没意思,比较枯燥,就想找件事儿来打发时间。后来发现写小说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一写起来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所以最开始,写小说就是我打发时间的一个方式,并没有想成为作家,也从来没有过文学梦。在没写小说之前的很多年里,因为有很多束缚或其它东西的存在,我总是不能把自己摆到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上。当有了文学之后,我就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了。

“找不到舒适的位置”是双雪涛在成为作家前最真实的写照。1993年前后,他和家人从沈阳的繁华商业街,搬到了市里最落魄的区域,艳粉街。他说他的邻居有小偷、诈骗犯、碰瓷儿的、酒鬼、赌徒,他说也有正经人,但是得找。那个时期十几岁的双雪涛每天都要往返于城里的好学校和落魄的艳粉街。学习不错的他,在艳粉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学校又显得太过另类。

双雪涛: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下岗了,家里条件也就变得比较差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这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儿。因为同学家里都有电话,他们可以打电话约着出去玩儿。但我家没有电话,所以人家从不叫我。这个痛苦,其实在心里埋藏很深。
田川:这会给当年的你带来自卑感吗?
双雪涛:一定程度上会有一点,但我又是一个很希望能够被别人认可的人。所以我就努力去阅读,因为阅读的成本很低,我把阅读到的故事讲给别人听,以此来获得一种虚荣感和话语权,包括后来当作家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当我把这些过去写出来的时候,觉得非常爽。它变成文学世界后,我忽然觉得这是个我可以掌握,可以定义的世界。
田川:你希望可以在小说的世界里主宰自己的世界。
双雪涛:没错。
田川:那也算是获得了一种释然和解脱。
双雪涛:我觉得这个逻辑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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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川:小时候的经历会一直影响你的生活吗?
双雪涛:比较好的方面是,我父母特别重视我的教育。他们虽然是工人,但一直让我多看书,多了解有智慧的人在讲什么。虽然我家条件一般,但父母对我投入了很大的精力,按东北话说“找平了”,所以我的心态也没那么坏。另一个幸运点是,我遇到了一个比较好的老师。
田川:她对你有什么影响?
双雪涛:印象特别深的一件事儿是,那时候我经常旷课出去踢球,老师就把我们班四个特别不守规矩的男孩,请到家里住了一宿,花了很长时间跟我们谈。第一次跟老师近距离聊天,就在老师家的客厅里,一边吃着饭吃着水果,一边讲自己的未来,那个感觉特别好。
田川:为什么会对这个画面印象深刻?
双雪涛:我觉得是让我感受到了人的一种善意吧,人对人的包容和善意是特别可贵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大家都在求同存异。当他理解你的时候,你也就理解他了。这种善意和包容,彼此间相互的理解,我觉得是人类社会特别重要的东西。

2011年,还在银行上班的双雪涛,趁业余时间投稿了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那是他第一次认真写小说,本来只想着试试,却意外得奖了,那一年他28岁。之后双雪涛辞去工作,开始全职写作。

田川:你的想象力从何而来?会特意培养一个氛围去营造想象力吗?
双雪涛:我觉得想象力对我来说是一种诱惑,就是你会在写小说之前产生一个期待。其实每次写小说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但那个状态下的期待感和冒险感是特别好的,只有那个时候想象力才能出来。
田川:我觉得这些年你都特别高产。
双雪涛:我觉得我不算高产,只能算合格吧。但我不写小说会焦虑,就觉得这段时间好像过得很没意义,有很多东西堵在心里,通过写小说才能把它们疏导出来。
田川:堵着你的东西是什么?
双雪涛:最重要的可能是,我跟生活的关系不是那么协调,我不是那种会从生活里得到特别多生活乐趣的人。
田川:就是说你没有什么欲望?
双雪涛:对。所以不写小说的时候,我老觉得不是很舒适。当写一些东西出来之后,就感觉有另一个世界可以掌握了。
田川:不写小说的时候,你都做什么?
双雪涛:喝酒。其实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感觉脑子里都是恍惚的,我完全忘记那些时候我在干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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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雪涛部分著作

田川:你曾经写过一段话“35岁,按说一辈子过去了一小半,我一想到还有一个死在等着,我就想不清楚我们为什么要活,我从初中开始想,想到现在。死了的人不会告诉你死了以后是什么样,是一团神秘的空气还是一片璀璨,这我们都不知道。我一想到要永远沉睡和消失,就觉得人生幻灭,并迫不及待想抓住什么。”你提到幻灭,它让你恐惧的是什么?你想抓住的又是什么呢?
双雪涛:这是一个源远流长的问题,就是“人生的意义”的问题,它很难想清楚。谁来评判我们此生的善与恶,这难道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吗?或者我们人生的意义,谁来给我们做个结算,这不也是一个很根本的问题吗?有时候自己想不清楚这些问题,就用小说把它们呈现出来,大家可以一起想。
田川:你找到答案了吗?或者你找到抓手了吗?
双雪涛:答案没找到,抓手就是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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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导:伊帆
编辑:612、栗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