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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分享的第95篇文章

文 | 李龙飞

《故园》

作者：林贤治

版本：武汉大学出版社

2020年10月

我出生在一个村子里，现在依然生活在村子里。雷蒙德·威廉斯在《乡村与城市》中写道。

当我们在说乡村的时候，我们到底是有着怎样的意象？

问这个问题很愚蠢。

因为对于普通农村人自己生活的环境，他们并不会有刻意的感怀。对于生活在霓虹都市的人来说，乡村仿佛固有天然的魔力，它是一首田园牧歌，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李子柒画面里“绿竹萦绕山涧，美味就地取材的乡村美学”。

对乡村，怀着浪漫主义的情愫。

知识分子看待乡村却是带着一股浓烈的秋风式挽歌，在现代化大潮裹挟在的农村被城市凝视、消费、剥夺，直至失去养分，成为毫无生机的一潭死水。

宏大的叙事逻辑是在城乡二元黑白琴键上按下音符，悲悯的色彩愈重，批判的色彩愈浓。

但我依旧感怀于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对乡村的体悟，那是一种礼赞土地，敬畏生命的态度。还很清晰记得里面有一段顽皮话：

乡下人没有见过城里的世面，因之而不明白怎样应付汽车，那是知识问题，不是智力问题，正等于城里人到了乡下，连狗都不会赶一般。

今在林贤治先生的《故园》中依旧体悟到如许的观察。

《故园》是散文集，但完全可以当成一部非连续性的乡村史来读。作者结合自己的生命过往，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经历的种种历史事件，以广东一个沿海的小村庄为观察对象，描写了时代裹挟下个体普通的生命故事，如通往母亲的路、父亲、阿毛、柳眉、凤娟、宗元等。

语言是出奇的质朴，没有小说的铺垫与语言的修饰，更像是一个老者在讲述一个个故事，娓娓道来，告诉你那个偏远的村庄所经历的事以及个中的道理。

在写一个普通母亲的时候，作者说：

“母亲是一个实在论者，不依赖逻辑、联想、形式主义，做不成形而上学家。面对世界，她一再坦承自己的蠢笨无知；但是，这并非苏格拉底式的策略，她不用策略，从来不懂策划和算计，那是聪明人的事情。她唯用自己的眼睛静静地看世界，感受世界。她在有限的范围中使用她的知识和智力，不同他人比较，不追求完全和完美，不存僭妄之心，不希图超越自己。让他人超越去，她不羡慕，也不嫉妒。她只想一个人留在原地，其实连想也不曾想过，只是过去在那里，现在还是在那里。”

在写一个老人为什么自尽时，作者说：

“他希望，作为一个人，能在社会上得到足够的尊重。可是，几十年下来，不但社会没有把这份尊严给他，连孩子也不给。素芳走后，他失去了人生可靠的伴侣，没有了可以理解他、安慰他的人。他感到彻底失败，但是又不甘于失败，于是选择了一种尽早结束如此局面的最最暴烈的方式。对于他，自杀不是懦夫的行为；他终于执起了'弱者的武器'，与周旋了几十年的世界作一次决斗。结果，他没能战胜世界，当然也没能战胜自己。”

在写梁老师时，作者说：

“经过一次中风，脑部大约留有血栓，此外，还有轻度的脑萎缩，记忆力已经不行了。我非常失望，同时感到悲哀。作为战士，他失去了阵地；作为演员，他失去了舞台；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失去了许多应有的权利，临到最后，连记忆和思考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一个被遗弃的革命者，沉沦的民间政治家，缄默的公共知识分子，内心流放者，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他曾经为之奋斗、为之惊恐、为之忧患不已的世界。人们不会关注他，了解他，谈论他；世界毕竟广漠得很，不会理会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在写一个历经风雨的同学时，作者说：

“H出生于地主家庭，土改时父母被迫离异，从小跟随母亲生活。在建筑工干了整整四年，论劳动量比农活还要重几倍。但是，这个工作对她来说显得重要，是因为借此可以长期脱离农村，恢复一个城里人的身份，可以照顾母亲，而孩子也可以跟随她吃“商品粮”。”

这些记叙的都是村中的小人物，作者说他们的命运，贯穿了中国南方一个村落的七十多年历史。

没有田园诗。虽然村子周围的原野、道路和林木，以及父老兄弟在田间劳作的场面，可以构成中世纪式的恬静的风景，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只是镶嵌在一部乡村命运史中的细节而已。整部历史是嚣骚的、冲突的、撕裂的，即如一条浑浊的河流，常有不测的风涛兴起。

为什么农民潮水般地涌向城市，最后仍不免潮水般地退返乡村？为什么农民不可以一次性选择城市？为什么出发点总是成为终点？

面对复杂而纠缠的社会问题，作者也不免自嘲，“如何是我可以数说明白的呢？以我的能力，实在是只配弄风月一类文字的。我已经自觉，精神还乡是一种奢侈；而表同情于离线，也不过'忏悔贵族'的心情罢了。除了这些近乎无聊的话，我不知道，到底还能说什么。”

读完后，我思忖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