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安

四十多年过去了,故乡只是残缺不全的记忆,其中的一些童年趣事幸存了下来,暖暖的,闪烁着乡愁升华的光芒。

我五岁那年,与同龄的邻居周家三子在我家老屋前小院子里玩耍。大人们已经下田务农去了,我俩非常自由,心里清楚那院门已经被我们反闩上了。

雨后的院子里,地面青苔上尚有鸡粪痕迹,老屋墙角边的阴沟里积水闪着幽光,麻雀们的身影不时地光顾、闹腾。

我俩的个子还没有猪圈的栏杆高,就站在栏杆外,用小树枝条骚扰几下猪圈内的两头猪的耳朵或者屁股,再学几声猪叫,或者直接尿尿在喂猪的石槽里。从猪圈内散发的那种特有的味儿,也是故乡特有的记忆。

东侧土坯墙稻草顶的矮小厨屋里突然传来一串“咯咯哒”,一只刚刚下过蛋的母鸡踱着方步向我俩走来。我转身跑过去蹲下身捉它,嘿,它倒好,直接蹲下,丝毫不躲闪,我猜也许是由于它刚才下蛋累晕了。我紧紧地抱着这只母鸡,鬼使神差地吩咐周家三子去厨屋拿来大菜刀。我叫周家三子把鸡摁在阴沟边又厚又大的磨刀石上,我双手持刀向鸡脖砍了几刀,鸡血汩汩流入了阴沟水,幸亏周家三子力气大,制服了垂死挣扎的母鸡。我俩把它抬到厨屋,高高举起,扔在高脚木盆里,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浇在已经丝毫不动弹的母鸡身上。就在这时,听到妈妈在院门外推搡院门的声音,我俩心里慌了,我叫周家三子赶快开院门回他自己家,他动作迅速,打开院门,一溜烟跑了出去。妈妈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当她看见阴沟边的血迹和高脚木盆里的母鸡就明白了。因为已经听到我躲在灶门口咯咯的笑声,妈妈先叫喊了我一声乳名,我慢慢走出来,半抬头看到妈妈在无奈地微笑,说:“你俩胆子不小,不过还算好,没有生火烧开水烫鸡。”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农村男孩子来说,捡粪是件辛苦、又脏又臭的活儿。其实,捡粪是为农田收集一些有机肥料,因为那时我们农村根本就没有化肥。要找到几坨猪粪或者狗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早晨出门要早,才能捡到数量比较多的粪,否则就被其他早起的人抢先捡走了。在白天放学之后,除了放鹅之外,我就是捡粪了。我在右肩用木杆狗屎耙子担挑着一只装粪的矮小秧篮,低着头,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路边或竹林或草丛或田埂寻找,像小喽啰巡山一样穿行于村里或村周,甚至到邻村。捡粪必须单独行动,否则,可能会因为其“归属”问题发生争执。捡粪过程中,最讨厌的是遇上横眉冷对我汪汪叫的大狗,我猜是因为我衣衫破旧,像个乞讨的叫花子,狗眼看人低嘛。印象最深的是,我的长裤脚管接近后跟处常常被装粪的秧篮边沿擦上一层厚厚的粪,妈妈从不责怪我,她叫我小心脱下脏裤子,拎到村前黄泥塘边,把脏的那半截泡在水里,再用一个大石块压住裤腰部位。之后,就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把那条裤子洗干净的了。这种事情不止一次,所以,印象深刻。

这些能够被打捞的记忆,都是些被时光磨成的旧梦——被磨成异乡人后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