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天你们看到《七十二家房客》都换成新面孔了,滑稽戏新旧交替的阶段性传承就算完成了。”上海人民滑稽剧团与青艺滑稽剧团合并成立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上海人民滑稽剧团)之际,担任中心主任的王汝刚曾这样表示。

4月5日至7日,原创大型滑稽剧《上海的声音》将登上东方艺术中心东方名家名剧月。而本月24日起,经典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在天蟾逸夫舞台连演三晚,开票首日就售出7成以上门票。“《上海的声音》票房好,我更开心。”王汝刚坦言,“希望它能成为新时代的《七十二家房客》。”

追求有戏剧张力的笑声

“我们这次是话剧的胚子、滑稽的段子、新喜剧的路子。”王汝刚用一句话概括《上海的声音》的特点。

“逸夫舞台演的《七十二家房客》是经典版,主演是王汝刚、毛猛达、沈荣海这一批上海观众耳熟能详的滑稽戏演员。《上海的声音》也有王汝刚、陶德兴等压阵,挑大梁的是我和陈靓、钱懿、曹雄等中青年演员。”担任《上海的声音》出品人的潘前卫说,这可能是两者最明显的差别。

“坏棕绷修伐?”“鸡肫皮甲鱼壳!”“电冰箱、电视机有伐?”上海弄堂里,叫卖声的演变折射出城市的变化。为何选择“声音”切入,潘前卫说,在这部作品中,可以听见上海一些已经消失的声音,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变迁和发展。“对于老上海人来说,是一种情怀、一种记忆;对于新上海人来说,是融入城市的一把钥匙,通过上海各种各样的声音,更好地融入这个海派的大都市。”

《上海的声音》源自编剧俞志清的话剧剧本。“我们做这出戏,胆子很大,有些冒险。”王汝刚说。

在潘前卫看来,这部剧“介于滑稽戏与方言话剧之间”,四条故事线并进,同时加入了滑稽戏从未突出表现过的红色元素。王汝刚饰演的烟纸店老板根发是一个有特殊身份的人,他身上的悬念一直到剧终才会揭晓。

“从原剧本来看,其实可以说是没有喜剧结构的,但它的戏剧张力和冲突特别足。”潘前卫说,滑稽戏过去不太重视戏剧结构,以至于在深度和广度上受到局限。“这出戏,我们的表演不是光想出噱头、抖包袱。我不敢说,无厘头式的笑声彻底没落了,但今天的观众可能更能接受在戏剧张力基础上的笑声。对滑稽戏来说,这也是寻求一种突破。”

根本的问题不是出在方言上

“滑稽戏寻求突破”这个命题背后,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近年来,滑稽戏有些沉寂。用潘前卫的玩笑话来说,滑稽戏之于上海观众就像中国足球,“又骂又爱,其实对我们还是有很深的期待”。

每年春晚,同样是喜剧节目,相声、小品火热,却很难有滑稽戏的一席之地。在年轻人的娱乐选择中,喜剧占有越来越大比重,无论线上线下,脱口秀都火爆。潘前卫苦笑:“门票卖得最好的是脱口秀,最差的是沪语脱口秀。”

回顾滑稽戏与市民生活紧密勾连的几波高潮,“一是广播,《滑稽王小毛》家喻户晓;二是电视,《老娘舅》《红茶坊》这样的情景喜剧;现在是网综,滑稽戏落后了。”潘前卫分析,《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等网综节目带火了脱口秀这种新的喜剧形式,“把自嘲、自黑推到高峰。其实,脱口秀比的是逻辑、思维能力,抖的是有一定知识背景的包袱。”

在潘前卫看来,方言的弱势不可回避,但滑稽戏根本的问题不是出在语言上。“有句话说‘相声不过长江’,不就是几年前的事情吗?语言不是关键,关键看你能不能真的逗笑观众。”

事实上,眼下在上海人民滑稽剧团,不乏沪语讲得不地道的新上海人。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成立后的首次公开招聘,考题里有一道是用沪语或其他方言朗诵一段精心挑选的文章。王汝刚说,滑稽戏本就是南腔北调,就像上海五方杂处,壮大海派文化,要广开门户。

“我的看法是滑稽戏就以上海方言和长三角地区其他方言为载体的艺术样式,是可以折射上海精神、上海品格、上海特质的戏剧形式。今天,在上海这座城市,人们使用什么样的语言,滑稽戏就应该呈现什么样的风貌。”潘前卫说。

从内部寻找破圈因子

在《上海的声音》中,山东小伙李国靖、藏族姑娘达娃都将出演。“李国靖相声、快板好,在社区表演特别受欢迎;达娃能歌善舞,我们也有意培养他们逐渐成为剧团的中坚。比如李国靖,出演外地女婿与上海丈母娘的戏剧冲突,特别有‘笑果’。达娃在宣传垃圾分类的滑稽戏《头等大事》里和陈靓搭档,效果上佳。”王汝刚说。

潘前卫考入上海人民滑稽剧团时,是团里招的第一位大学生,“现在看来不值一提,当时成了一桩新闻。”目前,上海人民滑稽剧团最年轻的一批跟团学员已是95后。比起滑稽戏最火热时,一次招聘几千人报名,“眼下,挑选余地有点少,年轻演员的舞台实践也比当年少。而且说实话,当年我们这批演员挺‘要’的,现在团里的年轻人有点‘佛’。”

在潘前卫看来,滑稽戏眼下遭遇的低谷有外因,包括城市人口结构的变化、多元文化的冲击等,也要从滑稽戏内部找“破圈”的因子,“传承应该传承的,创新应该创新的。”

“同样是喜剧的语言艺术,脱口秀是可以拿本书学的,比如上台有个人设,最好是一位新人。滑稽戏比较缺乏理论的梳理,语言、招笑手段都是演员自己在舞台上不断实践出来的。一个成熟的滑稽戏演员可能十年未必‘磨’得成。”今天的年轻滑稽演员是否有足够的舞台磨炼机会?潘前卫举起手机,“打开手机,不就是舞台吗?抖音一开,美颜开到80,甚至连化妆都不需要。能吸引、征服网友,就是你的本事。当然,平台有它的推荐机制,但至少,你想去做,不会缺少舞台。”

跟上时代的关键是找到共鸣

“滑稽戏的本质是紧跟潮流,要跟上当下的喜剧节奏。”在《上海的声音》中,除了老腔老调、南腔北调的模仿,音乐设置方面加入了流行的rap、hip-hop的节奏。

“不是学一些新名词、新流行的歌,就是跟上时代,而是要找到共鸣。比如《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现在比较流行的歌,我完全能唱,但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流行到了滑稽观众都能get(掌握)到它的程度?在滑稽戏的创作中,要掌握好新与旧的平衡。最后,我选了一首《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用苏北话改词,与剧情也很贴合。”潘前卫说。

王汝刚介绍,2020年尽管受疫情影响,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依旧在下半年举行了220场演出;创作了倡导垃圾分类的专场演出,推出曲艺党课,深入高校和社区。在赴鄂医务人员返乡后,近乎全体剧团演员至全国的八个地方慰问医务人员,带去“笑果”,获得“第八届全国服务农民、服务基层文化建设基层文艺院团先进集体”称号。

“滑稽戏有我们的观众群体,中老年观众、社区观众群体也需要服务,他们的笑声也很重要。”在潘前卫看来,喜剧市场正在走向观众细分的时代,滑稽戏要争取更多市场份额,要“活”起来、“火”起来,就要成为年轻人愿意选择的娱乐项目。

“如何用作品吸引有消费能力的人群到剧场来,是我们这代人的功课。”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副主任曹雄说。

几年前,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在黄浦剧场做过“上海笑天地”小剧场表演。演员钱懿说,最开心的就是看到有年轻情侣把来“笑天地”看戏当成约会,但台下多的还是白发苍苍的老观众,“一次下大雨,老观众们还是来了,我是既感动又心酸。怎样让滑稽观众的年龄层降下来?这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

“滑稽戏这么多年来被诟病最多的就是脱离时代。我们演的戏停留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说的话停留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生活状态,这是滑稽戏落寞的根本原因。”潘前卫说,喜剧来自生活,滑稽戏老一辈演员到菜市场学方言、听故事,今天的滑稽戏演员也必须更广泛地接触各行各业,丰富自身的生活体验,才能写出有人情味、好笑的段子。“我计划发起一个‘滑稽下午茶’,就是请各行各业的人来聊天、喝下午茶。老一辈讲‘皮包水、水包皮’,只有和不同领域的人接触,才能知道今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大家的笑与泪是什么样的。”

“包容、理解与支持,是滑稽戏作品传达给观众的为人处世之道。《七十二家房客》立足过往,让我们更加珍惜今天的获得和幸福。《上海的声音》立足新中国成立后的新上海,和今天上海的市民生活息息相关,希望在建党百年之际,呈现一段微观的活生生的城市历史,传递积极奋进的城市精神。”王汝刚说。

【记者手记】滑稽戏等一个“爆发”

“说实话,滑稽戏的未来怎么样?我暂时没有太明确的答案。”在东艺后台和潘前卫聊滑稽戏,他起初出言谨慎,聊到相声、脱口秀等其他喜剧形式,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拿脱口秀来说,从技术层面,比的是逻辑和思想。我们年轻的滑稽演员内功不够,能和年轻观众产生共鸣的可能只有年龄这一点。”潘前卫的评语颇为犀利。

另一个被频频拿来比较的喜剧样式是相声。毛猛达、沈荣海搭档的独角戏《石库门的笑声》热演70余场,逐渐成为一个现象级作品。对很多不熟悉独脚戏的新生代观众来说,看《石库门的笑声》的观感就接近于“沪语讲相声”。

原汁原味的独脚戏,可能一个段子要讲40分钟,最后才抛出噱头。对习惯短时间内获得高饱和刺激的现代观众而言,节奏慢了。“如何不断改良加工老先生们留下来的作品,再不断端出我们的新作品,有个成功的样本就是德云社的相声。”滑稽演员薛文彬曾这样表示。

无论对滑稽戏还是其他喜剧样式而言,今天的多元化时代,很难有一种形式做到“通吃”。“如何不断扩展自己的专属、核心观众群,德云社尝试了一条偶像化相声的路子。滑稽戏也应该细分市场,建立自己的品牌。看滑稽、独脚戏,很多年轻人可能没兴趣尝试,那么我们来做一个‘上海新说唱’‘海派混口’,是不是感觉变得时尚了?”潘前卫如此设想。

传承、融合、创新,不是一句口号。对滑稽戏、独脚戏而言,“老一代坚持老一代的传统,新一代突破新一代的突破。一个人、一张嘴、一个脑子,滑稽戏也在等待。”潘前卫说,“说得极端一些,滑稽戏的形式可能会变化,属于上海的喜剧不会消失。”

栏目主编:施晨露本文作者:施晨露文字编辑:施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