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她不是崭月派的功臣吗?”
“是啊,既是功臣,也是败将。”
“为何?”
“因为她……没能诞下少帮主。”
我叫芜儿,自小随着落魄游侠的阿爹,浪迹天涯。
尽管江湖风雨、身不由己,但我一直坚信阿爹虽落魄却磊落,行径虽偶尔荒唐,内心却始终温良。怎料,他这次接下的差使,竟然是去(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若再不死,我们崭月派就要被她给葬送了!”男人的声音虽压得很低,但幽深而狠厉,好似隐匿在夜色中的毒箭,让人不寒而栗。
趴在阿爹背上熟睡的我,正是被这声音吵醒的,但十年江湖行,我已较谙世事,不会徒惹麻烦,知道此时的自己还是熟睡最为妥当,因此连眼皮也没动,继续在寒夜中呼出轻匀的白雾。
男人似乎瞟了我一眼:“看令爱这模样,尊夫人一定容貌妩丽,您介时不会、”
“怎么,担心我会怜香惜玉吗?可惜红颜迟暮就像英雄末路,最多同声一哭,然后各寻死路。”阿爹蔑看生死的言语飘散在冷风里,显然决定接下这桩差事,而且,毫不犹豫、毫无歉意。
我尽量不让自己在睡梦中皱眉,但阿爹显然觉察到我的心境,待那男人走后,嘱咐我道:“你可以不高兴,但绝不能露出马脚。”
“现下就去么?”
“嗯,事不宜迟。”阿爹将酒囊递给我,让我喝两口驱寒,而后又拢了拢披在我身后的披风,朝山上走去。
他要杀的女人,是卧虎山庄的庄主,虞翎。
山庄坐落在山深处,风景清幽、山势陡峭,是隐居习武的佳地。故去的崭月派帮主封雄远与其正妻虞翎,曾在此培养出门派的许多高手。此外还有不少武林侠士喜欢在山庄的客栈中长住,闭关钻研新的武功招式、江湖谋略。
二十年来,虞翎皆能周旋得面面俱到,且真诚守密,无半句闲言疑语传入江湖,因而深受大家的敬重。怎料,正是这样一个贤惠女子,竟在夫君去世后,让夫君和自己一起创建的门派陷入内讧纷争,只因承袭门派的少帮主,是侧室姚氏所出。
“阿爹,那个女人的武功厉害吗?”鉴于走夜路也许会撞鬼,我没说出虞翎的名字,以免被窥听。
“听闻年少时不错,后来出了变故,就不行了。”阿爹的语气染上叹息,告诉我不用警惕,此时的山路,除了我们父女,再无他人。
“是遭人暗算了吗?从前曾听人聊过,她是崭月派的元老功臣。”
“是啊,既是功臣,也是败将。”虽然趴在阿爹身后,但我能觉察到他嘴角漫起的冷意,一如他面对这尘世的恶意与不平时,惯有的鄙夷。
可是,再鄙夷又如何,他仍然要在这些阴云暗雨中穿梭,接下自己蔑视、甚至为耻的差事。
“就因为她、没有孩子?”尽管以我的年纪,还不太够称为少女,可我还是于心底泛起气愤与厌恶。
阿爹见我心绪愤慨,且已将从前所听的闲言碎语拼了个大概,索性以毒攻毒,把封雄远和正妻虞翎、妾室姚窈的爱怨纠葛更详细地告诉了我。虽然他也是“道听途说”,但好歹路数更广,真话的占比能多一些。
原来,封雄远和弟弟封雄飞是平民出身(即使七拐八弯的亲戚全都算上,也无半点武林渊源),由于家境贫苦,兄弟俩小小年纪就得为生计奔波,跑堂打杂、在街市上叫卖……练就了一身抗打的“功夫”。
一次偶然,兄弟俩在街市上为人打抱不平,恰巧被路过的沧海(派)帮主看见,觉得他们年纪轻轻,又无人指点,身手却很不错,是习武的可造之材,遂将他们收入门下。
入.帮后,兄弟俩十分惜福,一直刻苦练武、为帮(派)效力,怎奈即便是潇洒豪爽的江湖,同样不能免“门当户对”的俗,封家兄弟到了成婚的年纪,却因出身低微,无亲眷可沾光倚靠,帮中长辈皆不愿与之结亲,婚事便耽搁下来。
封雄远年轻气盛,胆子和脾气皆大,一次在酒桌上被几个后生奚落,笑他娶不到媳妇,他羞怒之下,竟趁着醉意去了帮中的南寨。南寨是帮中女子玩耍习武之地,他想去碰碰运气,兴许能邂逅哪位姑娘,惹出一见倾心、非他不嫁的“佳话”。
“封雄远我曾见过一次,像江湖里传言的那样,豪气有余、相貌不足。”阿爹淡淡地补了一句。
“我知道,他长得黑,但身手敏捷,练起武来上蹿下跳的,所以外号叫‘阿猿’,他弟弟封雄飞倒是比较英俊,而且轻功非常好,外号叫‘飞人’。”
“呵,你就专挑这些有趣的记。”阿爹笑了笑,语气却变得沉重起来:“飞兄若还在世,崭月派就不用受此劫难了……”
“嗯?”我有些疑惑,阿爹感伤的不是前帮主封雄远,反而是他的弟弟封雄飞。
“先继续说故事吧,封雄远趁着酒劲去了南寨,结果运气太差,竟误入了帮主千金的院子。帮主千金自小娇生惯养,秉性堪比贵族小姐,那天正邀了几个堂主的女儿在后花园嬉戏,听到院墙有动静,不由大怒,命众人找到偷(窥)之徒严惩。”
“封雄远吓得酒都醒了,他能在帮中效劳全靠帮主栽培提携,若是惹恼了帮主千金,安个‘好(色)’的罪.名,还不被成日起哄取笑他的众人给赶出门派……”
故事和我猜想的一样,虞翎便是在这危急时候出现的,只是不像封雄远期待地那般,上演以身相许的好戏,而是一出让他哭笑不得的美救英雄。
虞翎是西堂主的女儿,自然在帮主千金的玩伴之列,而且美貌和武功皆是姐妹群中的翘楚。她见有些女孩害怕是其它帮(派)寻仇,遂率先寻了出来,一眼瞄见弓腰缩背,躲在草丛里懊悔的封雄远。
前面已经描述过封雄远有趣的相貌,现下他躲藏的形象更是狼狈滑稽,虞翎不由掩口而笑,笑声若淩淩清泉,直溅到封雄远惴惴不安的心间。
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茉莉花般柔美馨雅的女子,她的笑容与所有人都不同,清丽可人,无半分嘲讽戏弄之意,宛若静谧山林中的一缕和风,浅香幽幽、沁人心扉。
封雄远不敢发出声音,只双手作揖,一副认错央求的模样。虞翎点点头,走过来将草丛遮掩好,喊姐妹们往另一个方向寻去。
“好浓的酒味,酒后逞强可要不得。”她微微蹙眉,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那是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后来的岁月里,他饮酒时常常忆起,说她温柔的劝慰与提点,是世间最美的声音。正是她的相伴和扶持,他才能建立崭月派,且一步一步将帮(派)壮大,向武林问鼎。
不久后,虞翎决定嫁给封雄远的消息传遍了沧海(派),紧随其后的消息则是西堂主夫妇及其余子女与长女(长姐)虞翎翻脸。
“嫁给那毫无根基的‘阿猿’,我们绝不认这门亲!”
“我们断不会祝福你!”
尽管无人祝福,虞翎还是以出嫁的跪拜大礼辞别了家人,但与别的新嫁娘不同,因为父母闭门不出,她只能隔门而拜。
没有嫁衣,只用红绢帕束了墨发,好似一只嫣红色蝴蝶,娉婷冶丽地栖在她肩上,引着她,朝鹊桥那端走去。
封雄远端着合卺酒等她,这段时日几个门(派)斗得厉害,饮了交杯酒后,他便要随帮主去赴约比武。
“虞翎,那间最破旧的屋子,就是我和阿飞的家,今天起,也是你的。”封雄远伸手匆匆一指:“我去了,大喜之日一定能赢得落花流水。”
“嗯!好好努力哦。”虞翎笑着,未见半点不快,温柔地支持,甚至是宠溺地纵容着他的理想。
虞翎扣响了破旧的柴门,弟弟封雄飞惊讶且局促地走出来相迎。他昨夜才为门(派)办事回来,没听见派中众人热闹如潮的议论。
“阿飞,要向哥哥我道喜哟,我明日要迎娶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封雄远在油灯旁拭着刀鞘,告诉他喜讯。
分明是准备去应(战)的样子,而且屋中也无半点婚房的布置,依旧破败昏暗,哪个女子如此朴素纯良,愿意来这吃苦受累,何况哥哥还夸口说是个美貌姑娘。
封雄飞以为哥哥同自己说玩话,笑着道喜后,因为一路风霜疲倦,便早早入睡了,直到清晨睡眼朦胧间,听到了轻柔知礼的扣门声。
“阿飞在吗?我是虞翎……你的嫂嫂。”一脉清泉萦耳,最后几个字轻浅羞涩,几乎能感受到她脸颊正漫上暖暖的红晕。
“在的,您稍微等一会。”封雄飞连忙起身,快速将两间小屋收拾了一下,擦了把脸,打开柴门。
刹那间,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哥哥所说的“花容月貌”已太过谦虚,沉鱼落雁的绝色才算恰当,或许,都不足够。因为他,望着她的脸,只觉自己在做梦。
实在不敢相信,这般清逸脱俗、美丽若仙的女子,竟肯嫁入他们这贫苦之家,而且还如此温柔端仪、娴雅如诗,无半分高傲与嫌弃,反而浅笑漾漾,若春风般和煦。
“感谢你嫁给我的哥哥,你愿意来我们封家,做我的嫂嫂,真是我的福气!”封雄飞即刻向虞翎行了礼,将她让进屋。
“谢谢阿飞弟弟。”虞翎唇畔的笑容愈浓,眸光也愈加清亮,夫家弟弟的欣喜和感激,将娘家人所给的阴霾挥去了大半:“这个家很温暖呢,你别拘礼,嫂嫂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都好都行!”封雄飞自小和调皮捣蛋的哥哥一起闯荡,幼时很羡慕玩伴能有姐姐的关心照顾。而虞翎,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最美丽温柔的姐姐。
他俯下身,从床底的杂物里拖出一个旧木箱,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虞翎:“这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说哥哥容易忘事,就嘱托给我了。虽是银镯,但也传了几代,媳妇戴着,会得祖宗佑护,平安如意、儿孙满堂。”
虞翎打开匣子,是两只古银手镯,式样虽然朴素,但因为寄托着祝福,仿佛流转着幽幽的光彩,很是别致。
“谢谢阿飞。”虞翎微笑着,拿起其中一只银镯,戴上纤细的皓腕。
“嫂嫂,两只都戴上吧。”
“这只要留给你将来的娘子呀。”
“手镯还是要成双才好,你是长媳,原该你戴。若是觉得不妥,待我以后成亲,你再将这只相赠,还多了一层祝福,不是吗?”
“嗯,好。”封雄飞话已至此,虞翎自然含笑戴上,随后便去院子里抱柴禾,准备做饭。
封雄飞跟过去帮忙,叔嫂两人筹备了一顿简单而温馨的家宴,也是封雄飞此生最难忘的美味佳肴……
“阿爹,封雄飞喜欢虞翎,对吗?”我忍不住问道。
“是啊,但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一直很亲厚,夫妻、兄弟、叔嫂,都是很温暖和睦的相处。”阿爹的语气遗憾而悲哀,因为这段故事已早早写了生离死别的结局:“尤其是沧海(派)帮主突然去世,门(派)四分五裂,他们三人回到封家的故乡,建立崭月派的那段时光。”
“可是后来,封雄飞在藏龙山庄病逝,那里住着封雄远、姚窈和他们的儿子少帮主,唯独没有虞翎。她被孤零零地留在卧虎山庄、”我撅起嘴:“是了,所以她如今要报仇、”
“铮铮铮——”森森寒夜,突然响起一阵剑音,隔着黑黝黝的树荫,银亮的剑锋闪烁,如蛇似.魅。
“阿爹,你不是说虞翎的武功已经废了大半么?”我悄声问道。
“这又不是虞翎,虞翎是温柔美人,这女子一脸怨气,虽还算美,但、”
“不是吧,这么远你也能看得清!”我才知道,原来方才那男子的担忧并非多虑,阿爹居然如此以貌取人。
“那当然,我可是阅人无数、嘘,虞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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