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斯塔夫·莫罗《俄狄浦斯与斯芬克斯》 - 1864 -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美国纽约
Gustave Moreau, Oedipus and the Sphinx, 1864,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USA. 21.134.1

俄狄浦斯和斯芬克斯,就在那峭壁之间。

互相看着对方,很是奇怪,有些像扑克牌。

背景上的山脊构成一条对角线,将怪兽展开的双翅与牢牢站在岩石上的骄傲远足客清晰分开。

俄狄浦斯从隘路而来,撑地的长枪上,装饰着一根橄榄枝。

这位行者,帽子背在身后,一脸高傲,上下打量着斯芬克斯,满是鄙夷地努着嘴。手肘支在岩石上,戴着面具般,很是严肃。

这样的侧脸,让人想起皮萨内洛[Pisanello,1380-1455]的那些币章,这里就不多谈了。

皮萨内洛《约翰八世·巴列奥略》 - 1438-1443 - 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英国伦敦Pisanello, John Palaeologus VIII, 1438-1443,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UK. A.169-1910

而斯芬克斯则全神贯注,紧紧地抓着俄狄浦斯。想要和他交谈么?

这个毛绒怪兽,像是第一次走出城堡的公主,一见面就成了迷妹。明亮的面庞,少女般的胸。

斯芬克斯这个词源自古希腊文σφίγγειν[sphiggein],意思是抓紧、闷熄。可她那猫科动物般的爪子,轻柔地放在俄狄浦斯身上,没像原本词义那样可怕。那爪子,只是为了抓紧,怕掉下去。

这只小兽很爱打扮:头上戴着箍冠,红玉髓链子围在腰间。翅膀完全展开。是想飞走么?

那少年却无动于衷,看上去没有想要与她同行,长枪牢牢钉在石道上。

除这两位之外,画面上还有第三个人,彻底被钉到地里了。

在几乎斩掉的前景上,他沉船一般,只有一只脚从岩石中浮了出来。还能看到他那绛红袍子、顶冠、一只手。摔倒的君主,被废黜一般,依然抓着岩石,挂在画上。

一不留神冲到路外面了?恐怕是没有看到路边的这个“界碑”吧……要说颜色也挺鲜艳呢。奇怪的是,柱子上缠着一条蛇,探头看着皮拉内西的罐子,四只狮鹫,守在四面上。

右图为皮拉内西[Giovanni Battista Piranesi,1720-1778]蚀刻版画

罐子上方,一只蝴蝶,穿过它们的封锁,飞向长着月桂树的山。

在这幅画所描绘的那个时刻,俄狄浦斯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拉伊俄斯[Laios],忒拜城国王。

这位拉伊俄斯的过去可不那么光彩。18岁的时候,他曾经强奸了科林托斯国王的儿子,引得众神大怒。

神谕说:“如果你有了儿子,那他将杀死你,并成为伊俄卡斯忒[Jocasta,拉伊俄斯的妻子]的恋人”。

拉伊俄斯胆战心惊,差人把幼子脚踝刺穿,倒挂在森林里。

不过,牧羊人很快就把婴儿解开来,送给了科林托斯国王。国王收养了他,给他起名俄狄浦斯,意思可能是“肿脚者”。

后来,俄狄浦斯发现宫廷里有人背地里说他不是国王的孩子。于是,他跑到德尔斐求问神谕。

神谕答道:“你会弒父娶母”。

让人说什么好。

于是,俄狄浦斯开始四处游荡,偶遇受斯芬克斯困扰、前去求问神谕的忒拜城国王的车辇,也就是他的父亲,不过,俄狄浦斯尚不知情。

狭路会车,分外紧张。

俄狄浦斯先被掌掴。

慷慨回应。

拉伊俄斯丧命。

俄狄浦斯继续前行,遇到了忒拜城门前的斯芬克斯。

居斯塔夫·莫罗[Gustave Moreau,1826-1898]的画上,似乎是妖精走得较快,来到了父子会车的地方。

她是不是已经问过了那个震慑忒拜城的著名谜语:“什么动物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

可能吧。

不过,这幅画里的斯芬克斯,可不是恐怖分子。

另外两幅,《斯芬克斯》以及《行者俄狄浦斯》,那可是横尸遍野。

居斯塔夫·莫罗《行者俄狄浦斯》 - 1886 - 金庭博物馆,法国梅茨
Gustave Moreau, Œdipe voyageur, 1886, Musée de la Cour d'Or, Metz, France

这一幅呢,什么都没有。

临终挣扎的国王,可不是她杀的。

所以,脸对脸的这两位,别有用意。

其实,莫罗曾经给我们留下过一条线索,写于1864年:

“在严峻而神秘的人生中,行者遇到了永恒的谜题,压迫着他,折磨着他。但是,坚强的灵魂挑战醉人而野蛮的物质,望着理想,踹翻物质,满怀信心地走向自己的目标。”

又是个谜语!

一个象征主义的谜语,几近哲学讨论。

在莫罗看来,他笔下的俄狄浦斯充满信心地前行。

但是,看他的面孔,我们不禁要问。

他真的如此肯定吗?

确定自己能赢?

让人生疑。

还有他的站姿,那种对立式平衡[contrapposto],明显犹豫不决,想要把斯芬克斯推开……

话说回来,其实俄狄浦斯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他刚刚打倒父亲。

就是那个曾经刺他脚踝、把他倒挂在树上的拉伊俄斯,此时即将回归物质。

俄狄浦斯,象征着我们觉醒的精神,被自我[ego]所伤,之后反抗。

从德尔斐归来,走在阿波罗月桂树掩映的真理之路上,挑战“醉人而野蛮的物质”。

杀死自我,踹翻曾经阻碍他崛起的那个人。

那现在呢?

俄狄浦斯“望着理想”。

斯芬克斯,象征着人类的意志,智慧驱动下的生命之旅。

红玉髓代表着能量、决心。

她跳到俄狄浦斯身上。想要阻止他继续前进?

如果俄狄浦斯“满怀信心地走向自己的目标”,为什么要阻止他?

忒拜城,本能之城。

画作最左边,有一株无花果树,指明前方的道路。在描绘人类被逐出伊甸园的场景时,有时会用无花果来代表禁果。

那蛇呢?

这只迷你皮同[Python,阿波罗打败皮同后建立了德尔斐,欧洲语言中蟒源自此词],在地上攀爬,到处嗅着那些卑贱之物。

不过,守卫罐子的狮鹫,可不会让它继续向上。

想要升向阿波罗的月桂,必须转变,像蝴蝶一样。

此时此刻,俄狄浦斯握着一手牌。

该怎么做呢?

羽化成蝶?还是继续沉沦?

可惜,故事的结局已定。

“肿脚”先生答出了关于人生的谜语,斯芬克斯投身深渊,意志沉沦。

俄狄浦斯把自己最初的目标——升华——踏于脚下。

不久之后,他成为了忒拜城国王,娶了伊俄卡斯忒。

有一天,他将后悔没能看清真相,于是挖掉自己的眼睛。

他本来应该好好地看看斯芬克斯。

不是看她的眼睛……而是明晃晃的胸旁。

在那羽毛之间,是不是藏着警告?

似乎是一只鹰的侧面。

似乎就是那只啄食肝脏的鹰。

让人想起普罗米修斯,代表着自我,被绑束在物质上。

在真理的啄食下,自我总是会反抗。

就像挂在岩石上的拉伊俄斯。

不是什么好兆头。

本文摘自法文杂志Beaux Arts,原作者Louvre-Ravio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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