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的一年后，看透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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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黄金周

林咏荷的公共假期，从她21岁踏进澳门威尼斯人赌场那一刻，就结束了。

身为一名荷官，她在赌场内负责发牌、杀赔，这是赌场和赌客都离不开的角色，不管台面上如何风云变幻，她永远不苟言笑。

5月1日，一群杀红了眼的东北人趴在林咏荷的台子，眼睛紧紧盯着要开的牌，嘴里大声喊着“顶，顶，顶！吹，吹，吹！”想要喊出一幅好牌。

如果开出了大牌，押对了他们的欢呼声能顶破天花板，如果押错了，这群人的魂儿一下子就抽空了。

那天凌晨一点，林咏荷在男士洗手间门口，看到其中一个东北大汉嚎啕大哭，才明白原来这群人都是去年疫情下不堪重负的小老板，带着最后高利贷来的钱放手一搏。

“财不入急门。”林咏荷经历赌场太多悲欢离合，称自己见过一千万人民币只用两小时就输得一干二净， “但今年来的客人明显情绪更容易失控一些。 ”

她习惯了，工作6年，每逢中国大陆节日，威尼斯人生意兴旺，林咏荷也往往一个礼拜看不见外面的太阳。

今年五一，林咏荷更是前所未有的忙。

澳门荷官数量比以前少了，截至2020年底，澳门博彩产业雇用的荷官人数按年减少295人至25164人，威尼斯人也裁掉了几名与她年龄相仿的荷官。

同时，林咏荷发现今年五一客流比春节期间激增，不仅赌台接近全开，且几乎每张赌台都有陆客，甚至有些时段反超疫情前节日的客量。

大众点评五一澳门数据显示，5月1日当天前往澳门的旅客甚至达到4.5万人次，创下了2020年疫情以来的最高数据。

陆客多了，威尼斯人赌场也恢复了往日的喧哗热闹。

威尼斯人赌场里咖啡是免费的，没有时钟，也没有窗，还有赌场员工不停地注入氧气，陆客在这里没有了时间，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无比亢奋。

林咏荷在每张台工作大概两小时左右，周旋在大大小小赌台中间，变成一台上了发条的挣钱机器，饿了就在赌场叫个盒饭。“睡几个小时就能接着忙”。

“陆客多了，是非也不会少，”林咏荷认为，照顾陆客的情绪很重要，她必须用极少的言语和熟练的手势“决定”着顾客荷包大小。

而陆客的荷包又决定着澳门酒店的价格。

五一当天，澳门酒店开出了天价，美高梅5456元/晚，巴黎人4469元/晚，伦敦人5608元/晚，永利皇宫9966元/晚，丽思卡尔顿8688元/晚，摩珀斯当天入住更是达到天价108819元/晚。

5月4日是道“坎”，零点钟声一过，美高梅、威尼斯人、澳门瑞吉价格瞬间回落到五六百一晚，永利皇宫一晚也不过850元。

林咏荷渗出一丝冷笑，“昨天喊你老板，今天保安就和你说‘起来下，这里不能躺’，澳门公园、娱乐场的椅子是有栏杆的，没钱了就可以回家了。”

睡在澳门街头的赌客

在澳门，有钱人在摩珀斯、永利皇宫笑看人生，输的精光的烂赌鬼游走在街头巷尾只为求得一席下榻之地。

澳门向死而生

每到夜晚，霓虹灯会点亮澳门的每一寸土地，从巷陌小径到赌场酒店都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妖艳光芒。

五一宛如澳门的救命丹药，但和世界各地许多旅游企业一样，澳门41家赌场也刚刚经历了可怕的一年。

去年武汉封城之前，林咏荷和很多澳门本地人一样压根没想过这次疫情会来得如此迅猛且严重。

直到突然有一天，老板通知她上班要戴口罩。

那个时候，威尼斯人还没有强制赌场的客人要戴口罩，“只是明显感觉，来赌场玩的客人变少了，陆客近乎绝迹。”林咏荷说。

在截至今年2月的12个月中，澳门的博彩业收入同比下降了81%，而今年2月，澳门博彩业终于恢复增长，但这是与去年2月低基数相比，当时澳门赌场史无前例地停业15天。

澳门就这样陷入了沉寂，一座以赌闻名的城市没有了一掷千金的赌客，仿佛一个人被抽去了脊梁，随时都会生命垂危。

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澳门的天气也在唉声叹气，雨雾笼罩在这座小城和68万居民的心头。

在没有开关之前，林咏荷和同事都在放“无薪假”，即使是从去年9月对陆客开关以后，也是开工人数不足。

截至2020年底，澳门博彩产业平均工资按年下滑6.1%至19800澳门元，相当于16208人民币。

赚不到钱，林咏荷身边有同事陆续离职了，被裁亦有之。

日久，林咏荷发现发牌的荷官有时比赌博的人还多，她们甚至无聊到在赌桌前讨论某宝的购物攻略。

以往最低投注1万元的贵宾厅里也没有了美食和水果，只有一个师傅在煮面；购物中心里面的大部分餐饮店都关门停业；化妆品的柜台竟然在销售2018年的货。

问柜姐都说是“现在货都进不来，这些都是存货，原来很多货都被买空了”，日上取货的地方也都关门了，没人也没货。

曾经特别繁华的商场和酒店，只有稀稀落落的客人，服务人员一脸百无聊赖。

林咏荷也萌生过退意，可就在七八年前，在赌场工作还是件威风而神秘的事。其一是薪水高，而且托关系才能进去；其二是行业本身带有神秘色彩。

身边有朋友问林咏荷在做什么，她都会介绍自己“是庄荷”，然后再引来一连串好奇地追问。

人们会觉得荷官等同于财神，掌握着赢钱的秘诀，赌客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赌场从她那里赚得盆满钵满。

五一黄金周后，林咏荷慎重思考后终于决定转行做一名赌场的女公关。

“原因在于，年轻女生做这行的越来越少，24小时三班倒，每天在赌台后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做公关相对来说要舒服一些，自由一些，而且挣得更多。”

与荷官不同，澳门的赌场女公关挣得是“人头钱”，抽水却不少，这份工作很受本地一些高颜值女孩子的青睐。

“其实有几个稳定的陆客‘大客户’就够了。”林咏荷直言。

在后疫情时代，澳门是当下唯一一个大陆游客可以自由出入境且无需隔离的地方，短时间也不会有其他竞争目的地，这被林咏荷视作“转行”的好契机。

未来，林咏荷要做的是洞察赌客的一切需求，安排好他们赌博期间的衣食起居。

“对于一些‘大客户’，我会负责接待，接机、订酒店，一直送到威尼斯人，以免被其他赌场截走客人，再推荐他们办VIP卡，这就锁定了公关和客人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澳门的情况正在愈来愈好，近期香港特首林政月娥也指出正与澳门研究“港澳旅游气泡”计划。

虽然这一计划目前仍在研究探讨中，但如果顺利实施，在疫情前占到访澳门旅客约20%的香港旅客将重新回到澳门。

而威尼斯人就在那里，开敞着，像一个荆棘丛生的怀抱，给予每一名赌客小小的甜头，之后才是代价——它的亏空要用血肉填平。

应受访者要求林咏荷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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