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接触到莫言的书，并非他后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蛙》，而是他这本争议很大的《丰乳肥臀》，在小书摊的一堆旧书里躺着。因为对书名存在偏见，并未敢细看，翻到上官金童患有“恋乳廦”时，惊得一下子合上又塞回了书堆里。莫言的名字也跟他这本书一起给我打上了一个不太好的烙印，导致很多年都没去看他的书。

汪曾祺评说《丰乳肥臀》：“这是一部严肃的、诚挚的、具有象征意义的作品……书名不等于作品，但是书名也无伤‘大雅’。‘丰乳’、‘肥臀’，不应该引起惊愕。”个人觉得，在不抱以主观成见的前提下，阅读这本书，收获的更多是感动，对女性强韧的生命力和伟大母爱的讴歌。

上官鲁氏：被时代忽略的的“弱者”

光绪26年，上官鲁氏出生，父母因反对修建胶济铁路而双双亡故，6个月的她被没有生育的大姑于鲁氏和姑父于大巴掌收养。生而逢难，预示了她坎坷苦难的一生。她的乳名唤作璇儿，璇儿自幼娇美，大姑顺应时代的审美，将她的脚裹成三寸金莲，按照大家闺秀教养，十六岁时，因为小脚和相貌超群，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位“娘娘坯子”。

璇儿待嫁之时，正是全面提倡放足之时，本来引以为傲的小脚成了她嫁人的阻碍。大姑本想让侄女嫁个督军的愿望落空了，铁匠上官福禄的妻子上官吕氏趁机给自己的儿子上官寿喜去提亲。嫁人后，在闺阁中绣花结网的璇儿成了上官鲁氏，身份上的转换带来的除了苦难还是苦难。

上官寿喜没有生育能力，婆婆上官吕氏对上官鲁氏各种发难和羞辱，丈夫寿喜经常以她肚子没动静而毒打她。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为了在上官家能够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上官鲁氏在大姑的安排下，和于大巴掌先后生育了大女儿来弟和二女儿招弟。大姑一生无子，姑父却对她疼爱有加，这个强悍的女人到底还是将自己的遗憾抱以“爱”的名义，加诸于侄女身上。

然而，生活并没有让生育女儿的上官鲁氏喘息，婆婆和丈夫依旧以生不出儿子为由各种刁难折磨她。上官鲁氏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真理：

女人，不出嫁不行，出了嫁不生孩子不行，光生女孩也不行。要想在家庭中取得地位，必须生儿子。

生个儿子成了上官鲁氏唯一的愿景。三女儿领弟的父亲是一个赊小鸭的外乡人；四女儿想弟的父亲是一个江湖郎中；五女儿盼弟的父亲是卖狗肉的屠夫；六女儿念弟的父亲是天齐庙的和尚；七女儿求弟是上官鲁氏被四个败兵劫掠后所生；八女儿玉女和唯一的儿子金童是一对双胞胎，他们的父亲是传教士马洛亚。

上官鲁氏的命运不断地被生存环境挟迫，年幼时，备受姑姑姑父溺爱，她有限的价值观就是做一个有一双完美小脚的闺秀，结婚后，她在担心受怕中忍受各种毒打，生育是她在这个家庭生存下去的唯一出路。为了活下去，她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生育中，每一次生产，都是一份痛苦的轮回，提醒母亲这两个字沉甸甸的份量。

上官鲁氏生育玉女和金童时，正值日本人进村，公公和丈夫都被杀害，婆婆受刺激而疯癫，上官家的重担全落在了柔弱的上官鲁氏肩上。这个小脚女人，为了让孩子们活下去，忍受了难以想象的磨难，用坚定的信念带着孩子们走过灾难、战火、饥荒和动乱，这种无所畏惧的勇气，正是母性的力量。

上官家的女儿们，都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和丰腴的身形，同时还有一份上官家女人们的强悍与血性。上官家的男人都软弱无能，这一点完美地遗传给了并没有上官家血脉的金童。在母亲与姐姐们呵护下成长的金童，直到七岁才断奶，十多岁只能以羊奶为食，一直到五十多岁上官鲁氏去世时，都是一个精神上的巨婴。

女儿们对爱情都有着飞蛾扑火的炽烈，她们一个个为了爱情或远走他乡或丢了性命，留给上官鲁氏的，是7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加上金童玉女，四十多岁的她带着九个孩子艰难生存。馑年里，为了让孩子们活下去，在磨坊工作的她用胃作粮食袋子，把豆子生吞下去，回去再吐出洗净，不敢开火，磨成粉再以凉水冲成糊，这带着血腥气息的、令人动容的母爱啊。

上官鲁氏生育九个子女，唯有儿子上官金童活了下来，面对女儿一个个的死亡，上官鲁氏以惊人的坚强挺了过来，有更年幼的孙辈需要她照顾，她无法脆弱。活下来的四个孙辈，各有各的财富与传奇，然而谁也不记得那个辛苦抚育过他们的外婆，晚年上官鲁氏的房子被征收，她只能栖身于一座摇摇欲坠的破塔，以捡瓶子为生。坐了十几年牢的上官金童，回到她的身边，继续依赖并消耗她的母爱。

上官鲁氏并非一个完美的母亲，为了让更多的孩子活下去，四女儿想弟堕入青楼，悲苦一生，七女儿求弟卖给了俄罗斯贵妇作养女。因为偏爱金童，和儿子一起出生的八女儿玉女，没有喝过一口奶、享受过一天关爱，最后为了不拖累她自溺而亡。她对金童无条件的溺爱，导致了他一生都懦弱无能，离不开对乳汁近乎于病态的依赖，毁了前程与人生。

然而，这样不完美的、甚至有些粗粝的母爱，放诸于那样一个纷乱的时代，才更为真实和令人动容。她所传递出的对于命运的容纳和忍受，发自本能的、一边抱怨一边无悔付出的自我牺牲精神，代表了那个背景之下，绝大多数的女性群体，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母亲。

《丰乳肥臀》背后的意义

长达五十余万字的《丰乳肥臀》，莫言只用了83天就写完，可谓厚积薄发、一蹴而就。这本书一经刊发引起了广泛的争议，不入流的书名和书中一些直白的描写，收到了不少批评的声音，一度谈之而色变。

有人说，《丰乳肥臀》这本史诗级的巨作是中国版的《百年孤独》，从文化归属上而言，《丰乳肥臀》以恣意汪洋的笔触展现了20世纪动荡不安的历史进程，长达近百年的时间线，从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的角度，以微见著，带给我们的思考比《百年孤独》来得更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