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隐者

文/蒋永志（四川都江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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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华阳县有一位读书人，名叫李有，字若无，虽然饱读诗书， 工于诗词，对经史也颇有研究，但却无意功名，只着意于山水之游。 有一天，李有又像往日一样，让书童备好酒菜，带上一把古琴 自己则腰悬宝剑，到青城山游玩。

李有自顾一路赏玩山水，信步在山路上漫无目的走了约莫十多里， 回头却不见书童跟在身后，更不知自己走到哪里了。眼看天色已渐渐暗 下来，李有有些着急，停下脚步正在那里东张西望，忽然看见路旁站着 一位银须冉冉，白眉寸长，白发皓首，身材却十分伟岸的老人，正望着 他微笑。李有赶忙上前几步，深深作了一揖说：“晚生一时迷路，怕是不能回去了，如果老人家不嫌弃，能否借住一宿？”

白发老人说：“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来过外人。这里 是山穷水尽的鄙陋之处，如果你不嫌弃老夫的陋室有辱你的身份，欢迎到我家，也算有幸结识你了。”

李有见老人热情邀请他，不禁大喜过望，便随在老人身后。大概 徒了五里路，风景却大不一样，云寒翠嶂、烟锁琪林，岩桧铺青、泉声漱玉，好一个神仙境界！李有虽然也见过一些风光胜景，但却从未有 过如此身临仙境的感觉。他正左顾右盼间，转过一个山嘴，突然眼前一 亮，放眼一望，山川平缓，土地平旷，桑麻田亩间，星罗棋布着整洁的 院落，茅草房顶上已炊烟袅袅，不时传来鸡犬之声。李有估计不下百十 中人家。

走到一处茅草房前，老人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把李有让进屋。 待坐定沏上茶，李有忍不住问： 月 “请问丈人贵姓，我如何称呼？ 老人摆了摆手说：“山林野夫，不敢称姓，你就叫我青城隐者吧。

“敢问丈人，你是祖祖辈辈就住在这里，还是从别处迁来？”李有有些好奇，又问。

老人沉吟片刻，说。“说来话长，当年还是后蜀年间，确切说来是在广政年间，我蒙蜀王倚重，担任太常典礼的职官，不想宋王派王全斌攻下我大蜀，我就只好带着妻子儿女到这个地方避祸住下来。这里住的 十户人家。都是当年一起来的。寒来暑往，我们自己都记不清来了多少年，更不知道现在是哪朝哪代。”李有听得惊骇不已，心下默默一算，后蜀广政年间离现在足有400多年了。不免心下有些犯疑，望着老人试探着问道： “那丈人还记得后蜀兴废之事吗？”

“那怎么忘得了，当年…… ”老人来了兴趣，开口就滔滔不绝说起后蜀宫廷之事，又叫来一老妇，介绍说是他的夫人：“此为老荆布也， 当年之事，她比我还清楚。”老人感慨地说道：“ “当年蜀王对我有知遇之恩，老妻便是蜀王赏赐给我的。她在深宫日久，比我熟知宫闱之事 。”

老妇还像当年在蜀王宫一样，深深道了个万福，绘声绘色地向李有摆谈起后主之妃张太华和花蕊夫人，从才思到容貌，从起居到所历大 事，无不详尽。许多故事是李有第一次听说，特别是关于张太华青城山遇雷殒命一幕，老妇人唏嘘不已。她说：“当年我随侍妃子，在青城山 住了一月有余，原本那几日就要回宫，偏偏妃子腹痛，不想竟白日里忽 然狂风大作，行宫外碗口粗树枝纷纷折断，晴空一个响雷，竟使妃子倒 地殒命。”

老人也听得连连叹息，面有戚然之色说：“此为广政年间蜀国当 亡的凶险征兆。”

李有也不知说什么好，说起来那是400多年前的事，老夫妇却如发生在昨天一样，叹息不止。

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李有向老人告辞。老人也不挽留，说： “我也没有什么送你的，有拙诗一首，临别相赠。”说着从桌上拿起一 张笺来，吟哦道：

成都八月秋风起，烂漫芙蓉照江水。

红芳万树夺春容，锦绣连城四十里。

重光宝殿会真宫，金碧嵯峨霄汉中。

凤管紫箫吹翠阁，龙涎香篆腾珠栊。

百官班迟烟云晓，妹姬接驾争妍姣。

非唯御宴落八珍，便器犹能妆七宝。

神仙境界青城山，美人同辇遥攀。

岂忆阿番轰霹雳，可怜荒草埋花颜。

邀游累岁无时歇，宋已兴师恶人说。

一朝舆榇诣军门，降卒三千尽流血。

蹇余幸得归林泉，女有桑麻男有田。

自甘淡泊老丘壑，岂希名像图凌烟。

鸟飞兔走光阴速，白日同年俱白骨。

翻思故主恩遇隆，漫对斜阳拊膺哭。

栖迟此地足优游，花开叶落知春秋。

烟霞态度琴三弄，风月襟怀酒一瓯。

荷君不弃临蓬荜，蓬荜生辉意何极。

莫嫌村酒味茅柴，尽我薄情须饮醮

明日送君雪涧滨，我行绿野君红尘。

若到人间如遇问，仿佛上古无怀民。

李有聆听老人吟哦完诗句，暗忖老丈人已不再挽留，便深深一揖， 问道： “时移世易，老伯难道不问今朝之世事？”

老人一笑，说：“既已时移世易，已不是我朝之事，与我何干？” 老人把李有送出谷口，顺手指点路径，拜别转身而回。

李有回到家，回忆在青城山的奇遇，忽然醒悟，老人一定非寻常 之人，如果不是得道仙人，哪里能活五百岁？顿时懊悔自己有眼不识神仙。几日后又备好酒食，再到青城山，沿着依稀记得的旧路寻找曾经到过的世外仙境。谁知哪里还有路，但见几日前来过的地方，荆棘丛生。 抬头四望，只有苍崖翠壁，白日青松；身边老树生风，寒猿长啸。李有心犹不甘，又四处寻找，除了枯藤盘绕，落叶重重外，竟没有半点人迹 曾至的印迹。李有大失所望，惆怅而归。

回到家中，李有完全变了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室内，追思世事， 顿觉自己饱览经史子集，却并未明白自己需要什么，又能做什么。仰天 长叹一声，竟生出离世远遁修道的决心，于是便只身离家，直奔青城山 而去。

后家人及友人都到青城山寻找过李有，却不见他的踪影，只是听 人说，见过一位身负琴剑的道士偶尔到道观歇息，但却不知道他住在 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