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旱烟袋

文/任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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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不离身,烟不离嘴。”父亲的旱烟袋给我留下了深刻地印象。从我记事的时候起,直到父亲去世,总离不开它。不论是在生产队忙工作的时候,还是在家里和邻居、村里人闲谝当中。父亲的旱烟袋有的时候比儿子还“亲”。

在山西老家,和我父亲同辈的老老人当中不抽烟的人极少。旱烟袋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命根子”。人手一把,逍遥自在;琳琅满目,各具特色。有别在腰带上的,有搭在肩上的,有叼在嘴里的,还有交给小孙子玩的……五花八门,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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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烟袋在我国北方农村最为普遍,有老人的地方就能够看到它美妙的身影。它是旧时农村地区的一种吸烟工具,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它的长相很有中式特点,平放在那里像是躺着的一个修长纤细的美少女,站立起来好似一尊顶天立地的男性雕塑。

在它的“头”上钳有一个金属锅,多由精铜制成,中间一段大多为木制空心作为“身体”,后面部分的烟袋嘴多为玉质,冰凉润滑,口感极好。因为没有过滤装置,所以吸起来十分呛人。父亲喜欢这个味道。

父亲用的旱烟袋,是吸叶子烟、或烟丝儿的器具。与之配套使用的,还有装烟末用的烟袋。父亲的烟杆是自己亲手制作的,也下足了功夫,始终当做心爱之物。父亲经常上油打磨,油亮光滑,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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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袋儿是母亲用一块真牛皮手工缝制而成,上窄下宽,呈梯形状,这种形状便于多装烟沫,烟袋上端口用绳子穿着,装完烟后用手一勒,可以把口勒紧,防止烟沫洒出,烟袋平时总是拴在烟杆子上,两者真可谓一对完美的组合。为了携带方便,父亲平时把火柴,或者打火机一并装进烟袋的夹层里掉在烟杆下面自由摆动,偶尔摇摆,天作之合。

有父亲的地方就有旱烟袋,旱烟袋紧紧地跟随着父亲。父亲有个好身板。年轻的时候,父亲会游泳到黄河对岸,看一场戏,再游泳回来。一个人骑自行车上百公里来到西安,吃完饭再骑回来。

父亲身体好的时候,隔一两年就会来我所服役的部队,一个是想念孙子了过来看看,一个是送母亲给做的棉花被子,和我爱吃的家乡土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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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父亲来到部队,也没有来信。一个人坐在部队门口足足等了四五个小时,只有那只可怜的旱烟袋陪伴着他,还有那下了一天的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既是爱又是“恨”。

“天上人间两渺茫,琅玕节过谨提防。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这是曹雪芹《红楼梦》五十回末贾宝玉的谜语,谜底是用烟袋吸烟。

大致的意思是吸烟人吐出的烟雾在空中模糊不清,在人与人之间也模糊不清……而父亲给予孩子的永远是还不清的债和爱。

七八十年代,我记得很少有“洋烟卷”,农村的百姓穷得叮当响,根本也买不起,爱吸烟的人都是使用旱烟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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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县城出售小百货的商店里摆着大小烟袋和各种烟袋配件。大烟袋有60厘米长,小的不足20厘米。市场上有很多小商贩卖烟叶和烟末。

在我们村有的人家吸烟人多,每人一杆烟袋。有的家庭连7、8岁的小女孩也学大人吸烟,还有跑到柴垛后面吸烟引起过火灾。

有一家出售小百货的商店做了一杆近3米长、烟袋锅跟脸盆大小的大烟带当幌子。在城里一提起“大烟袋”,妇孺皆知。这是门面,也是广告,给人看的。而在我们农村,最普通不过旱烟袋。

在我从部队转业的第二年,母亲父亲相继去世。这些年,每当临近父亲的忌日,或者节气中的清明、冬至时,我都会梦到父亲手握一杆熟悉的旱烟袋,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冒出袅袅升起的烟圈儿……

父亲喜欢喝茶,不胜酒力,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抽旱烟。

记忆中,父亲时常将一根被汗水浸成黄褐色的短竹烟袋挂在腰际,一个牛皮做的烟袋里面盛着黄烟丝,汽油打火机随身攥在手里。但是多数时候用的是火柴,火柴最早叫洋火,过去这是进口来的东西都要加个“洋”字。一个时代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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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只要有空,就会掏出烟袋,将一小撮烟丝往烟窝里塞,用食指按实,再按实,然后凑近燃着了煤油灯,口含烟嘴“吧叽吧叽”的紧巴儿吮吸起来,吐出一阵阵一堆堆的腾空而起烟雾。等抽完一袋烟,磕磕烟灰,接着又抽下一袋,神情专注而安闲……

我少年时代经历的是农村“大呼隆”的年代。因为父亲是村长,尤其熟稔乡村的人情事故。

那时候的农村,从20岁出头的小伙子到50、60岁的半百老人,几乎没有不抽烟的,而且抽的都是烟叶。前者用报纸卷着抽,好像以抽烟来证明自己已经成人、已经“很爷们”了。后者则是用烟袋锅子好像以抽烟证明自己是一个资深的庄稼汉,能够在家庭中能“说一不二”,说话算数。因此,不管是在田里干活还是休息,一群人都会疙就在麦地的避荫处,或者蹲在墙角说话、聊天。

他们总把一根特制的旱烟袋含在长满胡茬儿的嘴里,吧叽吧叽地狠狠地抽上几口,仿佛抽烟是他们闲暇时的唯一依靠与期盼,仿佛不抽烟就没有事儿干了。也就是那个时候,身为队长的父亲,常常将一小拨人聚集在我家的窑洞里,时而讨论着地里的收成,时而计划着下一茬该播种什么,时而拉着家常,说着家长里短的奇闻轶事。

其中,兆太叔、蛮叔见多识广、能说会道,经常能够听到外面世界的多姿多彩,还有新奇的故事传说。我最喜欢听《岳飞传》里“武松打虎”的片段,也赢来了小朋友等好奇孩子们的围观静听。但孩子们同时会发现,这些大人的手中会有一两根特制的烟袋杆被传过来、递过去。时而这人把抽过了的烟袋从嘴里拔出来,用手将烟嘴上的口水一抹,递给对方。时而那人抽足了几袋烟后,又抹抹烟嘴,再递给下一个人。还点头说:“嗯,你这烟叶子真有味,带劲。”窑洞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一片氤氲的青烟,在人们的头顶上笼罩着、蒸腾着、盘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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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父亲是从什么时爱上了抽烟,但他抽烟的一些习惯与细节我至今记得十分清楚,也忘记不了。

无论早晚,每顿饭后,父亲只要放下饭碗,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旱烟袋开始抽烟。“饭后一袋烟,快活似神仙”。透过他紧抿的嘴唇和带笑微眯着的眼角,以及前俯后仰的身姿,我就能感觉到烟草带给他那种舒心惬意的满足。

在深更半夜,当我睡得正鼾时,屋子里便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伴着几声沉闷炸雷的咳嗽,我就知道那是父亲在抽烟了。待到第二天早晨,在床前的地面上总有一大片烟灰的残迹,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目不忍睹”。

有一年夏天,我们一家人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乘凉,说说笑笑,其乐无穷。父亲则拿起烟袋杆侧着身子抽烟,黑暗中一明一暗,闪闪烁烁。像极了田野里浮动飞舞的萤火虫,也像极了天边眨巴着眼睛的小星星。曾经有多少回,在我犯错时父亲一边大声呵斥我,一边高高地举起旱烟袋:“看我不磕死你这个兔崽子!”然而父亲只是吓唬吓唬我,其烟袋锅子却从没有落到我的头上,或者身上……

父亲嗜烟成瘾。他似乎唯有过足了烟瘾之后,才能精神抖擞,才能将腰板挺得笔直,才能更有效地指挥村里的“千军万马”,才能将一天的日出月落迎来送走,才能踏踏实实、心安理得。这也是旱烟袋成就了父亲的梦想与希望。

自从我提干留在部队以后,每次探家带给父亲的礼物无非是几瓶好酒,几条香烟。那时候的市场已经开放,不同档次的香烟在市场上哪里都能随便买到,父亲也时常将旱烟袋儿丢在一旁,抽起了“纸烟”。父亲也从不缺少纸烟,因为他总是村里红白喜事的头儿,送烟送酒的很多。他每次接过我买给他的香烟,他都会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再问清价格。若是听说价格不菲,准会生气。逼着让我下次就买便宜的烟,这样可以多买几包。因此,我总是变戏法似的换着品牌给父亲买烟,而且有意特地将价格说得很低很低。但是,父亲还是喜欢他的旱烟袋儿。因为他实在离不开,再也离不开,永远为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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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早于父亲去世,在母亲去世以后,父亲独自在哥哥的院子里生活,只是每天需要姐姐照顾。姐姐住在七八里之外的别的村里,来来回回,风风雨雨。我自从那次走后,和父亲竟是诀别。

有好几年,我甚至不敢回家,也不敢提及回家,总想起父亲不愿我离开时的样子。父亲围着我的车迟迟不愿离去……如是这样,我绝不远行。晚矣。

还记得在安葬父亲的遗体时,我们姊妹几个没有忘记将那根旱烟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身边,随之入土,与之相伴。永远永远……

斯人已去,吟诵千古。我完全理解与宽容父亲嗜烟的理由,尽管我没有将他嗜烟的习惯继承下去。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晋南农民。他的一生坎坷辛劳,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长年把自己埋在贫瘠的土地里,为着一个大家庭的温饱而抗争,为着一个村子的生计而奔波。

性情耿直,为人率性。这是父亲的品行。

父亲一生嗜烟如命,用以待人接物、排遣孤寂、解除疲乏与愁苦,并从中获得了最大的满足与快乐。就像饮者于酒,骚客于诗,武士于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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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将所喜所爱当作了生命的一部分,以安妥灵魂。因此,哪怕拿生命长度的消耗作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但能自以为获得了生命的宽度与深度,也心甘情愿。幸也,足矣。

自从哥哥出车祸受伤后,几天几夜没有醒来,父亲害怕了。陪伴他的还是那只旱烟袋。从此,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再也没有远行过,没有再到部队看孙子,没有再给我送老家的土特产,我再也闻不到那呛人的旱烟的味道。那是父亲的味道,是父亲留给我的特有的乡愁。

又是一年端午节,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父母亲给予我生命的原点,只可惜父母亲早已离我而去。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了父亲,梦见了那锈迹斑驳的旱烟袋,梦见了满屋呛人的味道。

我的诗和远方在哪儿。唯有一次次的与之梦中相见,唯有以自己好好地活着,来延续对父亲难忘的记忆和永恒的纪念。

历历往事,如在昨日。我已是人到中年了。如今,旱烟袋作为一种标志、一种文化,随着父辈那一代人的辞世而渐行渐远。姐姐珍藏的那把父亲的旱烟袋,终将作为我浓浓的一缕乡愁,永远地存留在我的血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