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出轨后离开的父亲,和崩溃后歇斯底里的母亲,年幼的女孩儿只能独自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对女孩儿而言,她无法不去怨恨父亲,就像是她也一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一样。但当属于父亲的陈旧日记被开启,一段不为人知的真相终于解开了纠缠她十几年的心结……

人间故事铺

storytelling

1

我知道父亲性取向的那年是七岁。

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沾着父亲在学校任教的光,进了我们这边最好的小学。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放学之后去父亲的办公室等他下班,却见到父亲在收拾东西,他一贯平和的面容竟带着些兴奋的神色,他对我说,今天他请了下午的假,要带我去公园玩滑梯。

我大声欢呼,路上催促着父亲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到了之后,我飞奔着跑向滑梯,将父亲抛诸脑后。等我玩够了去找父亲,便看到他和一个不认识的叔叔拉着手在长椅上坐着交谈。

见我过来,父亲站起身,将我抱起来,介绍给那位叔叔:“这是我女儿。”

叔叔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道:“真可爱,今年七岁了吧。今天出来得仓促,也没给孩子带点东西。”说着,就要将钱包掏出来。

父亲忙将我放下,止住他的动作,望向家的方向,摇了摇头。

叔叔领会,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回家吧。咱们改天见。”

父亲牵着我的手,深深地望向他,道:“改天见。”

回家的路上,父亲道:“一会儿回家,不要和妈妈说,今天爸爸带你去玩滑梯的事,好吗?要不然,妈妈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我想起妈妈发火的样子,打了个寒噤,忙不迭地点头。

父亲笑了笑,与我拉了勾,道:“这就是爸爸和你之间的小秘密了。”

父亲后来又带着我去玩了几次滑梯,每一次叔叔都在那个树荫下的长椅上等待着我们,身边是大包小包的零食。

我在一边胡吃海塞,他们在一边亲密交谈。因为害怕母亲起疑,每次见面不到一小时,我们就不得不回家了。

然而,我和父亲的这个“小秘密”,只维持了不到半年,就被母亲知晓了。

母亲像一阵愤怒的龙卷风,歇斯底里地,将家里的东西卷落在地变成碎片。我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着身处于龙卷风中心的父亲面色疲惫,仿佛只是母亲发疯的旁观者。

母亲闹够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父亲叹了口气,将他的东西收拾好,对着母亲道:“是我对不住你,家里的一切我都不带走,至于抚养费……”他停顿片刻道,“离婚协议书有写,如果你还有什么异议,也可以给我打电话。”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像是这场闹剧的片尾曲,惊醒了角落里的我,让我意识到,好像这一次和之前那些父母的争吵都不一样。

我冲上去抱住父亲的大腿道:“爸爸,你要去哪儿啊,你还会回家吗?”

父亲的表情瞬间变得悲伤,他将我抱在怀里,亲了亲我的额头,安慰说:“爸爸会来看你的。”

我放下心来,理所当然地以为,父亲很快就会回家,他只是像我同学李明的父亲一样出个差很快就会回来。

我将行李箱推向父亲,道:“那爸爸早点回来啊,多给我带点好吃的。”

父亲背影一顿,却没有回头,他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家。

我回身望着满地狼藉和几乎哭到脱力的母亲,不知所措。

我试图将母亲扶起来,母亲却忽然抬头,一双血红的双眼直视着我,将我吓得摔倒在地。她猛地拽住我的肩膀道:“你早就知道你爸爸是同性恋的事情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你爸爸瞒着我跟他见面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还能想办法不让你爸爸离开,现在我们的家没了,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

母亲的指甲嵌在我的肉里,疼得我哇哇大哭。

我泪眼蒙眬地望着她,她的眼神却让我惊心,不再凶恶,但却带着极度的厌恶和憎恨。

仿佛我真的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过了一会儿,母亲像是恢复了一点儿理智,一把将我推开。我从未见过母亲这模样,她一向是自信且胸有成竹的,唯有这一次,她倒在地上,仿佛走入了穷途末路。

我不敢靠近,不敢去询问什么是同性恋。我畏惧母亲,更畏惧她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向我。我只能远远地蹲在角落里,不一会儿就靠墙睡着了。

我梦到了父亲回家,梦到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公园玩,仿佛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都不过是一场噩梦。可当梦醒来,父亲不在,母亲昏睡在地,一切如昨。

我不得不自己收拾书包,自己上学,自己回家。

自那一天之后,人生像是开了十倍速,我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了洗衣做饭,学会了照顾颓废的母亲,学会了接受父亲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懂得了什么是同性恋,知晓了父亲的为难和孤注一掷。但当我看见同龄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的时候,我想,我还是怨他的,怨他为了自己过早地剥夺了我的童年,剥夺了我原本完整幸福的家。

但更多地,我还是抱怨自己,如果我早些察觉并告诉母亲,是否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是否至少母亲不会用那种漠然的眼神看我,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对着月光看着那张被我藏起来的全家福,看着父亲的笑脸心想,那时他与我们在一起或许也曾有过幸福的时刻,那现在抛弃了一切追求爱情的他又过得怎么样呢?我的脑海中闪过他和叔叔牵手的场景,我摇摇头,想将这一幕甩出脑海。或许是不幸的吧,我恶毒地想着,这样他就能时常想起我们,时常后悔自己的冲动和决绝。

2

这个问题,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才得到解答。

中考结束的那个下午,楼里唉声叹气,楼外大雨倾盆。我发愁地站在传达室里,看着一波又一波的考生被父母接走,亲切关怀,自嘲地心道:母亲应该是不会来的。

过了一会儿,等到校门口的人几乎全部离开,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雨幕中,竟是父亲!

他老了些,花白的头发和老旧的衣服告诉我他这些年大概过得并不容易,但是面容却更加平和了,不同于记忆里无可奈何被迫接受现实的样子,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平和。

他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我。他向学校的门卫询问,门卫告诉他,学生都被家长接走了。他垂下头,“嗯”了一声,道谢后离开。

我终于忍不住追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想喊一声“爸爸”!但这两个字仿佛是拥有了自己的意志,无论如何也不愿从我的喉咙里出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消失在转角,脚上似有千斤重。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错失了和父亲交谈的机会。但那两个字像是通过心灵间的互通传到了父亲那里。他退了回来,看到了我。

他的神情像是在海上飘荡了数周没有任何收获的海员意外在回程时挖到了宝藏一般,惊喜又局促。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缺失的那些年,让他也不知应该要如何称呼我。

最终还是我走向他,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我干脆省略了称呼。

他像是被抢了台词一般,停了半晌才道:“还好,你和你妈妈呢?”

“我们也还好。”我答。我们寒暄完就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考得怎么样?”父亲像是突然找回了舌头。

“正常发挥。”

“能考上一中吗?”

“应该没问题吧。”

“哦……”我跟在父亲身后,默默无言地回到了他目前的住处——一个破旧的小旅馆。果然他已经不住在这个城市了。

我看着房间里的单人床及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问道:“叔叔呢?他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听到这句话的父亲,身躯刹那间萎顿了下来。他呆坐在床边,我看不清表情,只是觉得在这夕阳的照射下,他被抽走了剩余的那点精神气,真的变成了一个颓唐的老人。

“他过世了,肺癌。”过了半晌,父亲开口道。

这回答令我有些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赶忙问道。

“今年春天。”

今年春天,那大概就是四五月份的事,现在距离他的爱人过世不过两三个月,他回来,难道是想要回归家庭?但这未免太快,爱人尸骨未寒便又想起我们母女,难道我们便是来补缺的?我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但也有些心酸。

“所以你回来是想要干什么?跟我妈复合?”我不无嘲讽地道。

他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应答,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那你来干什么?就是想看看我跟我妈过得好不好?那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们过得一点儿也不好!你当年离婚辞职一走了之,你有想过我在原来的学校处境有多尴尬吗?原本要升教务主任的人突然辞职,那些老师明里暗里都在套我的话。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夕之间爸爸不要我了,妈妈不爱我了。”

“我在老师和同学或同情或嘲讽的眼神中熬过了六年,本以为换个环境就熬出头了,但妈妈却说我终于毕业了,她不想再看到我,硬是将我轰了出去,明明家离学校不远,我却住校三年,回不了家。”

“你知道吗?妈妈她恨你,恨你抛弃了她,让她受人耻笑,但她更恨我!恨我当初保守着我们之间所谓的‘小秘密’导致家庭破裂。如果我早点跟她说,或许你就不会跟叔叔走,我们明明……明明可以是幸福的一家人的。”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睁大双眼,抬头望天,努力地不让它掉落。而一旁的父亲早跌坐在地已泣不成声。

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父亲苍老的容颜,我又有些不忍和动容,只能尽量压下自己的情绪,将他扶到一旁,问道:“你和叔叔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到底哪里好,让你愿意放弃一切跟他走。”

父亲擦擦眼泪,平静地说:“我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相处了几年,毕业的时候各奔东西,他回老家就业,我在这里娶妻生子。至于他有哪里好……他哪里都好,是我不够好。”父亲微仰着头,带着笑,将自己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那段我无法参与的岁月里。

我坐在一旁,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凉透,原来结局从叔叔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即便我和母亲能够回到过去改变自己,也无济于事。原来问题从来都不在我们身上,而我们却因此悔过了八年!

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般心疼母亲,心疼那个原本拥有着明媚笑容的人却因为父亲变成了一个自卑颓废的怨妇。我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般痛恨父亲,痛恨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却还是为了所谓的世俗和自己的颜面而结婚,让母亲成了同妻,让我成了同性恋的女儿,他毁了我们的一生!

我提着包冲出旅馆,不想再多看那个人一眼,他在后面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只作不见。而当声音终于消失在耳畔,我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是我熟悉的地方,但我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学校不会再收留毕业的学生,家里想必也不会欢迎我。

我想把真相告诉母亲,但真相或许只会让她更痛苦。

最终我什么都没有说。

3

高中三年一晃而过,高考结束,我成绩不错。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用手指划过中国地图上每一寸土地,最后将志愿报在一所南方的大学。母亲不同意,她希望我留在本地上学。她难得插手我的事情,我知道她心里是舍不得我的,这是一个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但我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南方的学校,冒着与母亲冷战一辈子的风险。我人生的前十八年宝贵光阴都在破败的北方城市度过,我已经受够了严寒,我想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换一种活法,重新开始。

在那里,我遇上了小茉。

小茉是本地女孩,家境良好,是个标准的爹疼娘宠的乖乖女。

我与她在一次部门联合的校园活动中相识,我们负责同一个摊位。这个不谙世事的乖乖女一遇到事情就慌了神。我冷静沉着地替她处理几次烂摊子后,收获了组织活动的学长学姐的赞扬和她的不尽感激。

我原以为我和她的生活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但不知为何,她却像是缠上了我,不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只要一问必是巧合。

次数一多,我有些不耐烦。终于在一天夜晚,让我套出了实话。

她说,她喜欢我。

我从未有过感情经历,她的表白猝不及防且让人不知所措。所幸,她说完就跑开了,没有逼我作出回应。

那天之后,她依旧频繁地来找我,而我竟然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我在电脑里搜索“同性恋是否会遗传”,上百个词条看下来,也没有得出肯定结论。我也曾思索,是否因为我从未谈过恋爱所以才会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我试过去参加男生多的活动,多去与男生交流,甚至找了男性友人来试探自己。最后我发现,这一切行为都指向一个结论,我就是喜欢小茉。

我是一个同性恋,和父亲一样。

我羞于承认自己的性取向,并非担心外界的眼光,更多的是因为我想证明自己与父亲不同,我厌恶同性恋就如同厌恶他一般根深蒂固。

接受自己的过程实在痛苦,我努力地小茉,同时,也在回避着真实的自己。

我甚至还去做了心理咨询,心理咨询师的话给了我深深的触动:我的性向并不决定我的为人,既然承认自己喜欢小茉并不会伤害到别人,那我又何必抗拒着真实的自己呢?

我和小茉快速确定了关系,并在相恋一年后同居,这期间,她带我回过家,并将我介绍给她的父母认识。她的父母极为开明,早已知道她的性取向,他们支持女儿,也善待女儿喜欢的人。他们待我的态度,尊重且亲切,这让我极为感动,而后也不再抵触去她家中探访。

我知道,小茉一直期待着我能将她介绍给我的父母,作为一个传统的女孩,她觉得唯有先得到家人的认同才能算是正式在一起。但她从未提出过,因为她懂得我有难言之隐。女孩的敏感让她察觉我与家人关系并非如她的家庭一般亲密,所以她不欲揭我伤疤。我也曾试图向小茉介绍我的家庭情况,然而我的故事像是一块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乏善可陈。

2018年冬天,我们请了长假去台湾旅行。深夜,我们牵着手在漫长空旷的大街上散步,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家影院。小茉去选电影,我去买爆米花和饮料。等我拿着东西回来,才得知她选的是《谁先爱上他的》。

电影《谁先爱上他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部像是我前半生写照的影片,听着影院里此起彼伏的抽泣声,他们这把泪不外乎是撒给痴情的阿杰或者悲惨的刘三莲。等到影片结束,我看着旁边的小茉涕泗横流的脸,有些好笑。

“至于吗?”我问她。

她一边擦着泪一边道:“当然,小希太可怜了。为什么没有人意识到,不仅阿杰失去了他的爱人,刘三莲失去了她的丈夫,小希也同样失去了原本爱他的爸爸啊。

她的话像是一击重锤将我冰冻的壳砸碎。在没有遇上小茉的那些年,我一直都在孤军奋战,我将希望被理解,被心疼的渴望压抑在心底,用怨气封住,作出一种不在意的样子。或许时间一久,连我自己都忘了,我也曾经被疼爱,我还依然需要被疼爱。

我紧紧地抱住泣不成声的小茉,轻轻在她的耳边道:“茉茉,谢谢你心疼小希,小希都知道了,你放心,以后会有人很爱很爱他,他会过得非常非常幸福,就像我们一样。”

小茉将脸埋入我怀里,重重点头,我看着怀里的人,心中生出无限勇气。我愿意为了她去和母亲据理力争,我也愿意为了她放弃原本可以拥有的“正常”的一生,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我将我的故事全部告诉了小茉,她流了整夜的眼泪,为了我的过去,她几乎将一生的眼泪在今晚流尽。

经历这一切时,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多悲惨,直到真正心疼自己的人出现,我才知道,我其实一直都是委屈的,委屈父亲选择了叔叔没有选择我,委屈母亲宁愿对我冷眼相待也不愿疼疼我。

我们商量好,春节假期她与我一起回家,我们一起去向我的母亲坦白。

4

可意外总是不经意间打乱我们的全盘计划,四年没怎么联络的母亲,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一个消息,父亲去世了。

“邻居说是心肌梗塞,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警察到的时候看到他手机里有我的电话,然后就联系了我处理后事。”母亲语气平淡,像是对久不联系的女儿说一件生活中的小事,而非那个影响了自己后半生的人的死讯。

我迅速请假回去奔丧,刚一进门,就看到了父亲的黑白遗照挂在墙上,我一步步向前走去,仿佛看到那个年轻强壮的父亲正站在我的面前对我伸出双手,微笑着对我说:“宝贝,过来。”

画面一转,父亲的身影变得佝偻,他瘫倒在地上,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他说:“对不起,女儿。”等我走到近前,看到遗像上的照片,父亲风华正茂,年轻的面庞上依稀闪烁着旧时的光辉,那是我所不认识的父亲。

母亲走到我身边,她的面孔与我们分别时没有太大变化,想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过得不错,她的表情平静无波,“你父亲留下遗嘱,遗产全归我们,其实也没有什么,他住的房子一直是租的,留下来的不过十万块钱和一些书籍,你都拿走吧。”

“妈,钱还是留给你吧,书我拿走。”我道。

母亲没有回答,我看向她,发现母亲正深深地凝视着父亲的遗像,这也是母亲最初认识父亲时他的模样,或许母亲在怀念父亲,亦或许是她在缅怀自己逝去的前半生。半晌,她轻叹了一声,半生纠葛,在这一刻释然。

母亲漠然道:“你父亲的一切我都不想要,他生时没给过我什么,死后这些我也不稀罕。”说完,将一个盛有银行卡的信封放在了桌上。

我目送着母亲离去,将父亲的东西分类收拾好。

父亲在世五十年,在他过身之后,剩下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

收拾中,我发现了一个没有标注的厚皮本,随手翻开一看,竟是父亲早年的日记。

我翻着泛黄的页纸,看着那些被记录下的青春韶华。

父亲和叔叔相识于学校的篮球队,脾气相投,兴趣相似加上相处得多了,自然就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日记里大多记录的是一些日常琐事,但于父亲而言,似乎与叔叔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别有滋味。

在父亲笔下,他们是掩藏在伟大友谊下的甜蜜恋人。

我随手翻着,看他们一起度过春夏秋冬。他们从不说爱,却亲密无间。

我想起了我和小茉,有些理解了父亲当年的选择,原来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懂得他做出抉择时的痛与伤。

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居然是母亲!原来,母亲和父亲在大学时就认识了。

在日记里,父亲对母亲没有过多着墨,那时的母亲对父亲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同学。

后来,临近毕业,父亲和叔叔就去向问题爆发激烈争吵,两人僵持不下,父亲极为痛苦。母亲悉心照料,父亲感动之余就与她坦白了实情。

父亲说:“我与她坦白了我和那个人的关系,她反应平淡,我才意识到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她和我表白,说这些都不重要,以后都能改过来。但我在想,我的性取向是否是一个需要改正的错误,或者是一个需要被治疗的疾病。于是,我没有回应,她显得很伤心,却也没有停止和我的友谊。”

父亲与叔叔原本在毕业后还有联络,后来,这件事被爷爷奶奶察觉,爷爷将父亲狠狠揍了一顿,父亲迫于父母压力,便娶了母亲,有了我,从此彻底与他断了联络。

看到这里,我讽刺地一笑,原来母亲早就知道父亲的性取向,甚至有意插足了父亲和叔叔的感情,最后自愿嫁给了父亲。

何来隐瞒,又何来伤害,一切不过是母亲自己的选择而已,而她的后半生不过是在为那次的选择承担责任。

现如今,斯人已逝,母亲也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他们这一代的故事理应到此终结。

但当我想到父亲承受了我这么多年的误解,我的心就开始刺痛。

我本以为这就是结束,往后翻,竟还有不少内容。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被年轻的父亲抱着,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照片下书:“宝贝满月了”,那是我和爸爸。

之后的每页都有一张我的照片。我的一岁照,我的两岁照,一直到我的七岁,全是我坐在蛋糕前笑容灿烂的样子。

七岁之后,照片全是抓拍,没有多少正脸照,但是每一张照片我都是笑着的,一直到我二十三岁。

每张照片下,都有一句相同的话:“宝贝,爸爸很想你。”

我将这本日记贴在心口,泪如雨下。在父亲离开后,我便很少再笑了,我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照了多少张,才选出他觉得笑得最开心的一张珍藏在本里。

我想起十五岁那年和父亲的相遇,叔叔离世,他回到这座城市,不必在我和叔叔之间做出选择的父亲,不再担心孩子被人嘲笑是同性恋女儿的父亲,想要陪伴我长大。

父亲没有骗我,他说他会来看我的,他做到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抬起泪眼,看不清父亲的遗像,模糊间,他头发尽白,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那是父亲临终前的模样。

我呜咽道:“爸爸,我也很想你。我多想你能再抱抱我,叫我一声宝贝。”

可这些终究是我的一点奢望。

临走前,我拿起桌上的信封,捏了捏,感觉里面还有其他东西。打开一看,除了银行卡,还有一张照片,上面竟然是我和小茉在牵手同行。

照片背面用黑笔写着一句话:“宝贝,不管你喜欢的人是谁,爸爸都希望你能坚定地走下去,祝你永远幸福。”

以及一句用蓝笔写着的话:“女儿,好好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吧,妈妈也希望你幸福。”

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

我很难想象母亲在看到这张照片时是何心情,但她对我的爱最终还是大于了偏见,她愿意接受全部的我,真实的我。我所有的怨气至此,烟消云散。

我坐在回程的飞机上,微眯着眼看向窗外,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段小故事:

从前有一座岛,那些在岸上得了绝症的人都会自行去往那里。久而久之,没有人敢再靠近那座岛屿,于是岸上的人就将那里取名为地狱岛

过了很久,一艘在海上迷失了方向的船意外停在岛边寻求帮助。岛上的居民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船员发现这里的人安居乐业,没有传闻中那样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岛上全是男人,没有一个孩子。在岛的另一侧是一片墓地,坟墓两两并排。

船员恍然大悟,这所谓的“绝症”不过是不被世人认可的爱而已。

船员问岛民,这个岛叫什么名字,岛民回答:天堂岛。

飞机落地,我看着小茉给我发来的信息,她问我:“到了吗?我在接机的地方等你。”

我会心一笑,抬头看向星空,对着天上的父亲道:“爸爸,你看,我已经到了我的天堂。”

题图 | 图片来自《谁先爱上他的》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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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 动 话 题

明知道父亲的取向,母亲还是自愿和他结了婚;明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父亲还是忍不住和旧爱复燃;明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喜欢女人,却仍施压让他结婚……这场多败俱伤的闹剧,本可以避免。

今日话题:你觉得这场闹剧,应该算是谁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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