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施孝全特别讨厌浪费粮食,尤其是肉,每次见到家人剩菜不吃,他都勃然大怒,就连最喜爱的小孙女也不例外。

“吃干净!一块肉都不准剩下!”施孝全指着孙女的碗呵斥道。

“爸!小声点,把囡囡都吓哭了。”儿女不满道。

“哭也要吃了。”他仍旧没有降低语调。

“不就一块肉吗!吃不吃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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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好日子过习惯了,没吃过苦头,有时候几块肉就是一条人命……”施孝全长叹一声,想起了一位逝去的朋友。

70年代时,施孝全插队的地方在江西,他们十几个上海知青们被分配到了一个叫水磨村的地方。

水磨村本来也叫吴家村,听说是清朝时候有一个吴姓家族最早在这里落户,最终繁衍出一个村落,然而,天灾人祸加上人丁不旺,吴家逐渐衰落,到施孝全插队的时候,只剩下三户姓吴,其他都是外姓人。

在剩下的三户吴姓人家中,知青们跟其中一户的关系最好,但这家人的命运就如同他们的家族一样衰运不断,男主人早早去世,留下了孤儿寡母艰难乞活。

女主人叫秀玲,丈夫去世后,她独自拉扯大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这其中的心酸和难处不是外人能体会到的。

也许是勤俭持家久,秀玲家开始转运,女儿小香出落得楚楚动人,还特别能干农活,深得村民好评,大儿子水根长相清秀,一脸书生气,在农校读书,前途无量,而小儿子则听话懂事,不劳烦大人操心。

小香当时十六七岁,跟大部分知青年纪相仿,农村姑娘没有多少矜持的概念,所以跟知青们关系很好,时不时打情骂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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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孝全喜欢逗小香:“小香,你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啊?”

“反正不是你!”旁边的知青抢了一嘴。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小香!”施孝全盯着小香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黑得像王队长家的驴,谁能看上你啊。”小香笑着撇嘴回答。

大家乐得前仰后合。

施孝全把耳朵拉起来,学驴叫了两声,说:“这才是驴,我不是!”

与小香不同,水根好奇心强,喜欢问知青们上海的生活:“哥,上海是什么样的,和镇上相比,哪个更繁华?”

施孝全回答:“两个没法比,上海有很高的楼,到处是路灯,马路上全是汽车。”

“汽车我知道,生产队拉毛竹的时候见过,上海跑这么多汽车都是拉毛竹吗?”水根问。

“生产队的是卡车,拉货用。城里跑的是小轿车,专门坐人的,没有后面的车斗。”

“你家有小轿车吗?”

“我家没有,公家单位汽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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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见过小轿车,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坐上。”

每次知青们描述上海,大家都能看出水根的期待和向往,他一定想去城里生活,但知青们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返城,没人有余力帮助他圆梦,对这个农村孩子的愿望,只有惋惜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一户朴实、贫苦,努力生活的家庭,在依靠勤劳逐渐转变命运的时刻,却突然遭到了变故。

先是小香嫁到了外村,家里少了一个劳力,毕竟当时农村的思想还比较守旧,女孩子要早早嫁人,否则会被人笑话,即便很不舍,秀玲还是同意了媒人的提亲。

女儿走后,秀玲只能自己扛下了所有农活,这个她还可以忍受,大不了就是累一点,而累是她人生的常态,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儿子水根的残疾。

水根从农校毕业后,本来可以去公社的农技站工作,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职业,但考虑到他家庭的情况,已经属于不错的选择。可他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双腿变形,没法走路。

农村医疗条件落后,卫生员不知道水根怎么了,猜测是风湿性关节炎,因为家里没钱,他一开始没去城里看病,拖了很久,最终丧失了劳动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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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对一般农户人家,这样的病人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他不能劳动挣工分,可同样地要吃饭,而且还要省下钱治病。对于秀玲家来说,水根的残疾无异于雪上加霜,她一个中年妇女要照顾两个男孩,苦上加苦。

一开始,秀玲还抱有一丝希望,认为水根能治好,攒够钱后就带着儿子去了很多医院,不见好转后,又请了各种各样的土郎中,中西药都试过了,仍旧不见成效。

常年的身心疲惫,使水根褪去了往日的生命力,变得惨白而干瘪,后来因为一步都走不了,就整日卧床不起。

时间一长,秀玲的心态开始发生变化,村民们偶尔能听到她斥责水根的骂声。

路过的人无不摇头“她一个寡妇,拉扯孩子长大已经不易,现在水根又成了残疾人,她心里有气啊。”

“对的,这情况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她有些怨言也是正常的。”

水根本是个懂事的孩子,积极乐观,可失去劳动能力后,母亲的责骂让他精神压力很大,他不停地思考活着的意义,甚至想一死了之,但始终没有勇气迈出最后一步,最终,因为一碗鸡肉,他毅然决然地下定了决心。

因为长时间吃素菜米饭,水根十分想吃一碗肉,就怯生生地对母亲说:“我们能不能吃只鸡啊?”

农村人家都养鸡,平时攒些鸡蛋卖钱,只有贵客上门的时候才会杀鸡款待。听水根要吃鸡,秀玲生气了,她怨气重重地骂道:“为了给你看病,花了那么多钱,都快过不下去了,你还想吃鸡,吃了会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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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话中的“死”字如重拳一般打在胸口,水根面无表情地流着泪,最亲近的人的伤害,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过了一会儿,弟弟要跟母亲出工,水根小声吩咐道:“上海知青小张还借了我3寸布票,你闲了去问他要回来。”

弟弟着急出工,回嘴说:“你借给人家的,为什么让我去要?要去自己去。”

弟弟话里有话,显然也在埋怨哥哥拖累全家的状态,水根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上午收工时,知青们从田里往宿舍走,经过秀玲家门口时,走在前面的秀玲先开门进屋了,但马上就哭喊着跑了出来,瘫在门口干嚎。

知青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跟了进去,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水根脖子围着条麻绳,整个人挂在门梁上,他寻了短见。

“快,快救人!”施孝全指挥大家把水根放了下来,但他早已咽气。

望着水根的遗体,施孝全心里绞着疼,以前那个白净、文气,眼睛里闪着光的孩子,现在却枯干惨瘦,肋骨条条可见,仿佛被抽干水分的骷髅,可以想象他生病后吃了多少苦。

秀玲抱着儿子的遗体嚎啕大哭,嚎了一会儿,她自顾自嘀咕起来:“水根啊,你说想吃鸡,我应该给你杀一只啊,你没享过福啊,走前想吃只鸡都没有。”

“你关照弟弟去要回小张借去的3寸布票,原来是交代后事啊,我怎么没想到是你要走啊……我不活了!我这个寡妇为什么命这么苦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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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秀玲的嘀咕中,知青们才拼凑出水根生命最后一段的琐碎小事。

施孝全跟水根关系不错,整件事让他唏嘘不已,他想起了《儒林外史》中财主严监生。

严监生很有钱,临终时不肯断气,虽然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伸着两个手指,众人不解其意,只有小妾明白,他这是嫌油灯点了两根灯芯太费油。在把其中的一根灯芯掐灭后,他才咽气离世。

秀玲不是严监生那样的人,她不舍得给水根吃鸡,不是因为吝啬,而是贫穷让她没法随心所欲,而水根离世前,念念不忘的却是区区3寸布票,这不是他小气,而是这张布票,对赤贫的他来说已是一切。

水根的死,让施孝全养成了一个习惯:不浪费任何粮食,尤其是肉。这是他祭奠一位逝去朋友的独特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