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警察,谁不想轰轰烈烈破个大案子?
可他却愣生生拒绝两次提拔,真真做了一辈子最普通的“片儿警”,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头,沉得像铅。
“刘安!刘安!刘安!”
女人梗着脖子,目光顺着救护人员的衣缝往里探:倒在地上的,是她的丈夫——北京市蒲黄榆派出所社区民警刘安。
“胸口已经按碎了……”今年3月7日上午将近11点,在急救了40多分钟后,突发心脏病的刘安还是没能醒来。
妻子瘫在地上,一只手伸到面前,试图搀她起来,她却铆足了劲儿,一把推开:“不要管我,快点抢救他!刘安,你快点醒来!我求求你了,一定要醒来啊!”
“安子就不像个警察”
“在咱们这心里,安子就不像个警察……”
安子,是大家对刘安的昵称。在北京蒲黄榆社区里,安子的身影已经来来回回晃了34年,晃进了每个人的记忆里。
有人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安子的场景:
1987年2月,街口站着一个穿警服的新面孔,瘦高个儿、有点黑,一口“京片子”。
“来!您把这些都拿着!”
他拉过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递过去几张纸币,皱皱巴巴。裤兜被翻了个底儿朝天,蓝色的兜儿底到了外头,被风吹得飘摇。
“当时我就琢磨,这警察心眼儿真好。”有居民路过,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那一年,刘安刚从部队复员,通过招考成为蒲黄榆派出所的民警。
但上任伊始,他就碰了“钉子”。
住了多年邻居,王某的犟脾气是出了名的。成天蹬个三轮在大街上卖水果,妨碍了路边商户做买卖。
“人家让他移开点儿,他就是不听呀!一来二去还上了火,举着拳头就往人脸上招呼。”
等刘安火急火燎地赶来,却被噎得结舌:
“我就得在那儿摆摊,要不我吃什么啊,你管我啊?”
社区的老民警指点他:“你光说人家肯定不听,你得给他解决问题,他才不闹事。”
刘安若有所思,开始打早贪黑联系奔走,终于帮王某租了个门脸,开起了小卖部。王某的生活算安定下来,再没闹过事,还和刘安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自那以后,凭着这套“帮人”工作法,再棘手的问题,刘安都没犯过怵。
“嘎吱——”
略显昏暗的筒子楼间,有扇门推开了缝。王奶奶探出半张脸,眯着眼向外望,直到看清站在门口的刘安,才利落地开锁。
跨进屋去,床上蜷着一个人,整张脸蒙在枕头里,厚实的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是王奶奶的儿子康某,早年在厂里受过挫,从此便赋闲在家。
康某不爱洗澡,成天窝在床上,也不准开窗通风,谁说都不听。久而久之,屋里积了味道,“人一进门,熏得能栽一跟头”。
王奶奶没辙,只得拜托刘安和社区的徐书记上门劝劝。
“你听我话,咱得起来洗澡,不洗澡身上会有毛病的。”两个钟头里,刘安站在床头,轻声细语地磨,直到康某点了头,应声去洗澡。
王奶奶的儿子为什么只听安子的话?大家心里都明白,孩子把安子当亲人了。
“我走以后,房子给你!”
“安子不像个警察,那细心劲儿啊,压根呀就像咱们自家的孩子一样,对自己的亲爹亲妈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蒲黄榆第二社区建成在1958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旧小区,老龄人口占70%以上。
照顾好这些老人,便是刘安眼中第一等的大事。送饭拿药、跑腿办事不在话下,甚至有的老人“凉”在他的胳膊上……
刘安带孤寡老人看病
——“我生病了,安子就帮我预约、挂号,带我上医院;我头发长了,他上门帮我剪,我生活里的很多困难都是他帮我处理。”
——“我岁数大了,有时候糊涂了,我怕出意外,就把我的房本给了刘安,让他帮我保管,我心里就觉得,房本放哪儿我都不放心,只有放在刘安这儿我才安心。”
——“我5岁时就认识了我刘叔,他是特别善良的一个人,在他看来每个人都可以拯救的,他总跟我说,你得给别人机会。”
安子说的话大家都听,一开始是因为相信他身上的警服,后来是相信这个人。
孤寡老人冷奶奶的自行车丢了,刘安跑遍社区也没找到车的影子。没过两天,他自掏腰包买了辆新车,冷奶奶高兴得像个孩子。
看望孤寡老人冷奶奶
因着这件事结缘,在往后12年里,刘安悉心照顾冷奶奶。
冷奶奶也把他当亲儿子看,两天见不到,就蹒跚着去派出所找“安子”。
“我走以后,房子给你!”
冷奶奶不止一次表示过,要把房子留给刘安,可他都拒绝了。更有一次,老人提了一袋苹果到派出所。刘安办事回来,才发现袋子里有5枚金戒指……
“您这是干嘛呀,快收起来,以后不准再送了!再送,我就不认您这个妈!”
在社区原党委书记徐长秀眼里,刘安能“七十二变”:百姓有一百种需求,安子就有一百种角色。
他学会了理发,免费上门为大爷大妈打理。
他是“活地图”。不仅背得出每栋楼的位置、每家单位的名称、每户困难家庭的电话,还惦记着王奶奶的腿伤、李大爷的低保、困难家庭孩子的入学问题。
他是管道疏通师傅。老社区下水道三天两头地堵,他顶着烈日协调清污车进来,脏东西四处喷溅,刘安抹一把脸,浑不在意全程跟随。
他是消杀员。疫情期间每天背着40斤重的设备,楼上楼下逐层消杀,背上甚至勒出了血瘀。
他惦记着的,不止老人。刘安还无偿资助了18名孤困儿童、10名困难学生。30多年来,累计向辖区贫困家庭捐资20余万元,自己却清贫一如既往。
“刘安没了。没有人能替代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在独居老人王大妈心里,有个位置永远地空了。
“别让我刘哥走!”那天担架要抬安子走的时候,有居民直接冲上来,死死扒住车门哭喊道。
两次拒绝提拔,为啥?
刘安是真喜欢当“片儿警”!
没有过高级衣服,没有过西装革履的样子,永远是一身警服,袖口被磨得脱了线,衣服上溅了油,他没空清洗。
裤子的边沿,也总有零星的白点儿,那是刷牙溅上的印记。他太急了,收拾自己一向马虎,只想着风风火火赶去派出所。
“他是在用命干活儿。”每天有限的24小时被掰开了揉碎了,渗进社区人家的柴米油盐中。
他不是没有晋升的机会。
31岁那年,上级准备提拔他去别的派出所当干部。
“刘警官你不许走!”看着抹眼泪的居委会干部和老居民,刘安的心热乎乎。在他眼里,这一幕比什么官衔、待遇都珍贵。
38岁时,所里又准备推荐他,刘安清楚,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晋升机会了,可他没有犹豫:“就做片儿警,挺好!”
其实,和大多数“兄弟”一样,刚刚走马上任的时候,刘安心里也犯嘀咕:他本有个“威武”的英雄梦,那里有刑警的枪林弹雨,也有维和警的火线交锋,独独少了片儿警的家长里短。
可半辈子干下来,刘安觉得,这份工作最是神圣有意义,“你办的每一件小事,对老百姓来说都是天大的事”。
他太喜欢和老百姓打交道了,在那些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里,他找到了一种被人需要、被人信任、大事小情都能理顺的成就感。
“他就甘心做个片儿警!”他甚至打定了主意,退休了也不走,就“赖”在社区,给大家伙儿免费理发。
刘安也受过委屈。“不是没人说风凉话,无非说他这么上心,就是想落套房子呗。”
在岗34年,刘安帮助了辖区70余位孤寡老人。可事实上,直到房子让房管所收回了,刘安也没动过半点念想。在他的念头里,好人就是纯粹的。
但刘安从来不反驳、不抱怨,每天乐呵呵的,“我不理它就没事儿了啊”。
一天深夜,刘安带着徒弟卞兆宾去送一位患病老人就医。居民楼没有电梯,只能把老人背下楼。卞兆宾年轻力壮,二话没说就俯下身子,却被刘安拦住了:“你可能比我有劲儿,但背老人,你没我有经验。”
看着跪下来托起老人的师父,卞兆宾突然意识到,原来警察还能这么当!
社区工作不好做,常常以泪洗面,但刘安却常对年轻片儿警说:“总要有人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
荣立一等功1次、二等功3次、三等功3次,荣获个人嘉奖8次,被授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
刘安离世后大家才发现,他获得过的奖章,竟然从胸口挂到衣摆都挂不全。“有一次我们3个人围着摘奖章,摘了得有半个钟头!”
3月9日,刘安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举行。社区来了很多人,一辆大巴塞不下,有老人自行坐地铁来,有年轻人骑着电动车赶来。
有对爷孙让人印象深刻。那孩子约莫三四岁,虎头虎脑,尚是不懂事的年纪。
爷爷摩挲着他的手,指着刘安的遗像,一字一顿:“这是你刘安叔叔。”
一老一少,就这样站着静默许久。大概老人脑海里浮现的,是30多年前,安子第一次到社区报到时做的自我介绍:
“我叫刘安,平安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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