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近期雨未歇。

不如,我们去看潇湘夜雨吧!

从前你说,潇湘无浊水,而萍洲四周环水,清洁幽静。据说“风帆与洲相映,橹声与鸟语共鸣,诗情画意,风物宜人”,潇湘八景中的“潇湘夜雨”即指于此了。她二水萦绕,静水流深,气象清淑,古木参天,竹蕉繁茂,那这丛林中有没有虎熊出没呢?

多年前的邀约拖到现在。我想象着,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萍洲的岸边坐下来,把这样一个久雨未晴的下午交给它,交给这潇湘汇流之处,进入它的世界,与江水对话,与风对话,与雨对话,与眼中所有景致对话。如果那时眼中只有你,那你就是整个世界。

传说中潇水发源于营道九嶷山最高峰三分石,古称三分石水。潇水从发源地九嶷山流到白萍洲,再蜿蜒流入大海,中间到底经过了多大的努力,绕了多少道湾,我傻傻地分不清。就如当年我看不清远处的影,到底是你奋力游泳的身型,还是水面飘着的白萍。

如今,我独自回来了,登白萍洲,望九嶷山。

潇水河水域开阔,四季澄碧,我立在船头,看隔岸青山渐行渐远,潇水望若图画,缓缓地流着,它不说话,静静地融入湘江,润万物而不争。据说“明代徐霞客来访此地,称萍洲在湘口之中,潇湘潆洄,恰如龙口之含珠。”萍洲在潇水与湘水汇合处,远望如一片浮萍随水浮沉。你正是从这里走出了潇湘。

我站在湘口之中,看潇湘雨云密密地笼罩着天地。风雨总是近处相伴,若即若离。心如萍洲这块大白萍一样,在烟波江流中随水浮沉。

如果说隔岸青山下的朝阳岩石,与潇湘二水合汇构成了一副写意山水画,那萍洲就是落在江中的一枚闲章。古人称山为地之形势,水为地之脉络,适逢春水暴涨,但没有你的提醒和指点,如诗如画的“萍洲春涨”意境我是体会不深的。

萍洲啊萍洲,你以生长白萍而得名。《屈骚指掌》有云:“萍草有青白二种,青萍草似香附,生楚北平地,白萍草似藨草,生楚南湖滨。”屈原亦在《楚辞·九歌·湘夫人》曰:“登白苹兮骋望,与佳人期兮夕张。”你曾说,我们即使看不见白萍,也许可以在岸边遇见沈复和芸娘他们的“蓼花小渚”啊!我想也是,所谓“白萍红蓼乡里”,它们总是在家乡的水边,色泽一红一白,一深一浅,相依相伴,就像明月伴长风。

弃船登岸,岛上树木丛生,枝繁叶茂,青翠欲滴。树丛里没有虎熊,但树梢上麻雀的叫声是清脆的,岸边流水的声音是悦耳的,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像是青松上的落雪。

乌云陇在树后的天空,时不时有滴滴雨丝落在发上。

萍洲书院两侧,200余年的丹桂枝上挂满雨滴。甬道依旧古朴,块块古砖清幽而不浮躁,纯正而不驳杂。坐在书阁空旷处的遮阳伞下小憩,潇湘二水已经合二为一,相拥向前。阵阵微风拂面,夹杂着雨丝的潮湿,不知不觉润湿了眼帘。走在书院的道路上,书阁、讲堂、中门、大堂、大门、门庭、影壁和长廊,一石一木,入微处,细看都是诗,神思瞬间穿越了百年,令人浮想联翩。

书院从清朝初建至今,风格疏朗,岁岁年年蹉跎了270多年。我愿在书院里和你再度同窗读书。读苏轼“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读“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读“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甚至是点一柱心香读读佛经,也能消遣到极致。

站在书阁楼上远眺,潇湘渔火已消失了几十年。隔岸有渔船停泊在水边,等待着上岛的人们。想起你我共读《浮生六记》,沈复芸娘夫妇二人“万年桥下携手登船,晚霞映红了桥身,暮色笼罩着江柳,点点渔火早已满江,而他们船头不点灯火,等待月升的时机,以射覆为酒令,杯酒相续不停。”这射覆酒令,到底是如何玩法呀?查阅典故的时候,你我把射覆写成了射履,好好的“猜谜”“投壶”游戏、雅致地喝酒,到咱们这变成了扔破鞋子。想着想着,不觉笑意已弯曲了眉眼。

书院甬道两旁的十六颗古桂还没到幽香的季节,如果我们能够偶遇“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意境呀!而如今,书院寂寥无人,“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窗外阴雨连绵,纵使萍洲曲径通幽,至风雨亭而听雨,亦为一乐,我亦感受不到你说的意境了。

萍洲啊萍洲,白苹骋望,远浦帆归。湘江静静北去,淡泊宁静而不逐一时之利,潇湘自古以“深清”著称,正如现在的你我。这四海八荒投缘的人不多,相爱的人更少。你远赴他乡,终有一日会学成归来报国的吧?

我在萍洲翻尽岁月的书卷,“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萍吹去楚江秋”,惆怅却心安。

我愿与你再立洲头,于潇湘合流处湘口驿侧,以子辅经,扬虞舜之道,求真求是。

抑或是,只与汝修篱种菊?

(作者系永州人,现居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