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故乡里

牛耕小叙

陈连清

我的家乡在东海之滨,地势低洼,河流密布。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都是用牛耕田的。每到春耕时节,牛耕田便是很要紧的事。

牛耕也叫犁田。犁田时,农夫将牛轭套于牛肩上,一手扶着犁把,一手捏着鞭子,鞭子一扬,牛被驱赶着就往前走了。尖尖的犁头戳着坭土,犁头过处,一坨坨坭巴就翻过身来,黝黑的,锃亮的,散发着泥土的芳香。从这头到那头,快到田坎时,只要拉紧缰绳,手挈犁把,牛就晓得转过身来,开始相反方向的耕作。一来一往,循环往复。偌大的田园,不半天,就翻了个底朝天了。继而就要灌水了。田坎边掘去一小截,河水哗哗流进,田里变得明晃晃,白茫茫。这时的水乡,湿漉漉,水汪汪,一派“漠漠兮水田,袅袅兮轻烟”的田园景色。

我刚学犁田时,神经绷紧,使劲捏住把手,手不一会儿就起泡了,泡从手心爆出,鼓鼓亮亮的,再捏把手就破了,锥心的痛。后来我琢磨,这同摇船摇橹是一样的,不可死捏,要顺势用力。这样就不会起泡而能持久了。一次,我将犁头插深了,牛走不动,喘着粗气,眼睛鼓得突突的,怒目圆盯着我。我一看停了,就一边用犁梢狠抽牛身,一边乱吆喝。父亲从身后看到,大吼一声:“赶快把扶把压下去!”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步上前帮我把把手重重压了下去,才能避免了事故的发生。原来耕田也要掌握动态中的平衡,让犁头始终处于与沟的深度一样。手压重了,犁头就会吃空;压轻了,犁头吃土过深,犁就会损坏。掌握了要领,就得心应手了。我松驰有力地扶着犁,犁梢在空中时时炸响,我的脚步、牛的步子、吆喝声和着特有的节奏,人牛都在自如的气氛中前行。回首望去,黑土排成一行行,像波浪翻滚,蔚为壮观。

父亲的一吼,让我猛然醒悟,牛也是有灵性的。如果体恤牛,不把牛当畜生,当成人,人牛配合默契,犁的田均匀有致的,大小深浅始终如一,效率也高。如果动辄乱打,牛也会愤愤不平,气喘吁吁,哞哞直叫,犁的田也会深一脚浅一脚,左扭右歪,像老鼠啃的一样。于是,我的犁梢只在空中舞,不落到牛身上;耕了一会,把它缷下来,吃会草,舀水给它喝;肩上磨破了,就去采草药捣烂给敷上。牛把我看成朋友,在多处场合,它就主动挪到我跟前,跟我很亲近。我常常想起宋李纲的《病牛》诗,更觉人类要善待耕牛:“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精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待牛最好当然是牛主人了。队里的二三条牛是从附近山区养牛户租的,隔三岔五,主人会来看自己的牛,在歇息的时候,主人一把抓住牛笼兜,把已经准备好的鸡蛋汁拌黄酒用竹筒往牛嘴里灌,说是给牛进补。我站在一旁想,牛是食草动物,用动物蛋白给牛补合适吗?仔细一想,只要主人在心里补了就好了!

一天,雨雾蒙蒙,我耕田回到家,忽见桥头王自然村的一个朋友挑着一担子的牛肉在卖,红彤彤,血淋淋,我问故:怎么卖牛肉了?他诉说:为了给自家的牛进补,用活黄鳝喂,谁知那黄鳝到了牛嘴难受,就四处乱钻,不料钻进鼻腔直捣脑门,那牛刹时就活蹦乱跳顷刻毖命。他一边说着,一边泪眼婆娑。

那时,我正值青春年少,在牛耕犁田中摔打,手上起满泡,脚上蚂蟥咬,一身泥水一身汗。我学会了农活,淬炼了筋骨,收到获了心的希望。如今,牛耕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了尘封的记忆,但牛耕所昭示的与牛为善,善待牲畜,与自然界和谐相处的生态理念,对我们现代文明社会仍然很有许多教益。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编辑|黄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