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闻今,28岁,大龄未婚女性。

称之自己女性,估计一起共事多年的同事会笑得前俯后仰,因为我虎虎的性格实在无法和惹人怜爱的女性字眼沾上边。

强调未婚,着实是因为自己有心找男友,身边除了天天朝夕相处的几个糙老爷们,就只有安静的冷冻柜里的尸体作伴,听到这儿,会害怕吗?别怕,我只是一个入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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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我为何选择这个职业,爸爸给了我最大的指引。

爸爸是在48岁那年有的我,上面一个哥哥拉开我都有5条田埂那么宽的代沟,所以中年得女的他,天天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里。

在我呀呀学语时,爸爸驮着我放到院里的桃树上,乐得我手舞足蹈,他是我最安全的臂膀。

在我能走稳时,瞪着小短腿的我,硬是扒着桃树根就想往上窜爬,爸爸总会笑着把我举到高过头顶的枝桠,任我伸开臂膀像掠过的鸟儿那边欢快,他是我飞翔的翅膀。

在我学会自己爬树时,顺着墙根蹭蹭蹬着光溜溜的树干就爬到顶,他是立在树下时刻保持接住我的稳稳的靠山。

当我背上书包开始小学生活时,爸爸成为我最贴心的导师。

考上县里的高中时,爸爸高兴得抱着我流着泪,他发现已到他肩膀的我,终是要离开他了。

为了给我足够的钱,爸爸背着妈妈跟着村里的人去修路,听说一天能给120,只是那条通往大山深处的路,爸爸去了就没回来。

当我从学校赶到家时,爸爸已经被拉回来了。孤零零地躺在一块木板拼成的简易床上,身上盖着一层白布,白布上印透出大小形状不一的红色图案,张牙舞爪地看着我。

老人说,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家门,妈妈只得把灵堂设在了猪圈旁边,乱糟糟,臭烘烘的。

爸爸的脸,入棺时我才看到,灰白灰白的,头顶好大好大的窟窿,黑黑的,我看不见里面的物质,不知道是不是被谁偷走了?

我强睁着红肿的眼,哑着嗓子说道,这不是我爸,他不是长这样。

妈妈扯过我,粗糙的大手着急地捂着我的眼睛,孩子啊,他是你爸啊。他是你爸啊……

我记住了这句话,他是你爸......,躺在那儿,面目狰狞,身体残缺的人是我的爸爸。

爸爸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成为他留在世间我脑海里最后的印象。

我把这张脸刻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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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妈妈和大哥的强烈要求下,我读完了高中,却再也不愿踏进学校半步。

若不是我,也许爸爸不会踏上那条不归路。

想起爸爸那张脸,我除了记住,做梦也想把他变回我记忆中的模样。

第一次听到入殓师,我是在高三考完试的暑假第一次接触到。

那个被烈日炙烤的大地,腾着滚滚热气,河沿边的人浪却远比这夏日的温度。

两名身着白色中长短袖大褂的男人,围着已经泡涨的尸体,认真谈论着面部应该怎么化,皮肤应该如何修复,怎样才能让别人辨认出来身份种种细节时,远远的我,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让我认不出的爸爸的脸。

那一刻,我的心里喊出了一个声音,去做这个吧。

我是瞒着妈妈和哥哥自己找到县里的殡仪馆报的名。

刚开始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我会每天跑到最近的医院给癌症患者当护工,当陪着家属把亲人送到太平间的那一刻,我只要想到父亲走的时候那张完全陌生的脸,我便有了十足的勇气。

记得馆长师傅第一次带我到县高速路车祸现场时,压缩变形的轿车车体夹在大货车的车尾里,小车里的两个人早已血肉模糊,血似拧开的水龙头一般止不住地流,现场散落着零件和物品,一片狼藉。

当现场破拆清理后,被拉回的尸体已超出我的心里承受范围,呕吐到胆汁都没有了,满嘴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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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说,女孩做这个,是委屈些,习惯就好。我们得赶在明天家属来之前处理好,确保家属认领尸体时不会出差错。

看着全副武装上阵的师傅,戴着白手套的手仔细清理着逝者脸上干涸的血渍,小心拼凑着残缺的身体器官时,像极了神圣的医者。

对照着警方提供的照片,师傅用着医者的巧手小心缝制,和同事们探讨使用怎样的材料能确保填补空缺的部位,隔着白布小心翼翼地帮助逝者放松,穿衣。

全程除了听到师傅和几个前辈探讨如何确保逝者最大的还原,使用什么样的工具最精确,使用怎样的针法等等,再无其他的声音。

那一刻,阴冷的停尸房里神圣无比。

经过整整近10个小时的奋战,全部休整工作做完,原本惨烈的尸体,那一刻还原得近乎似照片上的真人一般,躺在那里就好像只是睡着了。

当大家对着盖好白布的逝者最后的深深一鞠躬时,我的泪似筛豆子一般,大颗大颗往下落,砸到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清晰地听到哒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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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不再害怕躺在面前的人儿了,那是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家人看到自己逝去的亲人时,不会因为他们的伤再遭受更大的痛。

师傅事后约谈我,郑重地问道,这份工作你能接受吗?

我回以师傅深深地一鞠躬,坚定地回答,我能。

师傅笑着说,你可是我接收到的第一个女孩,哭鼻子在我这不好使。

我们能做的就是体面地送逝者最后一程。师傅的这句话,我记下就再也忘不掉了。

就像爸爸逝去的那张脸,在我的脑海里,记住了就再也忘不掉了,他是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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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第一次自己接手师傅交付的逝者化妆修容的工作时,我居然没有同事们想象中的尖叫,哭泣或是呕吐等不适反应,他们在我平静地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后,竖起大拇指叫我,女汉子。

就这样,我这个女汉子在这个殡仪馆里工作了近9年。

妈妈曾经因为我的这份工作从不敢在亲戚面前提过一句,她怕被人嫌弃,看不起。

二奶的离去,当接到出工指令时,他们见到我就像见到鬼,能躲多远躲多远。

二奶,是爸爸的堂叔媳妇,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外市,平时二奶奶独居生活惯了,老死在家里一个星期却无人知晓。

待到邻居破门才发现,拥挤黑仄的靠窗小床上,二奶脸部朝下趴在床沿,缩在一起的躯体,干枯得好似枯枝一般,一碰就断。而满床满地爬的都是一涌一涌的蛆虫。

屋里的惨状吓退了所有人。师傅带着我,从容踏进去的那一刻,亲戚们趴在门沿,他们不相信一个女孩子能去做这种工作?

待现场消毒,把原本已僵硬的二奶奶借助按摩慢慢辅助放松,让她平躺的那一刻,我忍不住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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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腐烂的脸早已看不到五官了,裸露的五官让我完全对不上记忆里那个爱笑的老人。

待安置至停尸房后,借着记忆里二奶的音容面貌,师傅看着我颤抖着一点点用配置好的模具慢慢复原,就连稀疏的根根白发都让我仔细地擦拭,那个爱笑的二奶回来了。

当亲戚们揭开白布的那刹那,哭声响彻整个冰冷的空间,原本惧怕我的他们,抱着我哭得更惨,那一刻,我知道,这条路我选对了。

依旧还会有被不理解,可是,我相信,这条路我会一直走下去,因为,刻在我心里的那张脸,已被我无数次地修复成最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