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佛山鲁岗村爱情公园改造对比图。南方日报记者 戴嘉信 摄
为佛山南海区里水镇鲁岗村。
为其改造效果图。本版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除署名外)
在佛山高明坟典村,规划师黄如波(左)与施工方探讨如何修建水坝。
吴本发的同事在进行改造庭院工程。
美丽乡村的建设离不开科学规划。
伴随着乡村振兴上升为国家战略,广东正积极聘请一批规划师驻点,对乡村环境进行规划设计。作为珠三角农村的典型代表,佛山基层在较早前就已开始了引入规划师驻村的实践。两年前,佛山市政府以南海和高明为试点,开始正式引入乡村规划师制度。此举试图解决村庄在建设中规划不够科学甚至缺位的情况,填补专业规划乡村的人才空白。
●南方日报记者 王蓓蓓
“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我们村的事。”今年4月,乡村规划师黄如波的同事梁嘉杰正式开启了在佛山高明的驻村规划工作。刚入村庄,就遭到了村民的质疑。
从安徽到广东,乡村规划师吴本发行走在佛山的村落里,他说,规划工作最难的是与村民、施工方等协调沟通。“乡村建设千头万绪,每天都会遭遇各种不同的难题,比如,有些村民想做的事情‘太贵了’。”
黄如波驻村期间的主要任务就是纠正规划图纸与施工之间的“偏差”,解决中间可能会出现的无数问题,他认为基础设施建设还应兼顾景观、乡愁。
谋定而后动,这群乡村规划师带来了全新的理念和举措,他们将如何改变村落?
村里来了“外人”
设计师驻村是希望能够结合地方实际和村庄要求,“因地制宜”服务乡村建设。
大镇是一个位于广佛交界的社区。
“曾经的大镇大道入口处‘脏乱差’,想来投资的老板们一进来就会调头走。”大镇村民麦演明回忆,以前村民们种菜都会往村道上种,不要的东西也随便扔路上,整体环境非常差。
转变发生在2014年。新上任的社区书记梁汉波整改村居环境的决心很大:“大镇不富,环境也差,因此形成恶性循环。”梁汉波一到任,就盘算着要把村子变个样。
梁汉波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治人居环境。他请来了专业的规划设计公司,打算整合村内资源,重新布局。
在国内,由政府聘请规划师,对乡村环境进行规划设计的做法,最早由成都开始。在佛山,南海区大沥镇大镇社区几乎算是最早“吃螃蟹”的,彼时,乡村规划师的概念没有在佛山普及,但美丽乡村的建设行动却在各个村居持续进行。
与广州接壤的佛山南海里水镇,如火如荼的“梦里水乡”建设行动从2011年底开始便从未停歇。相比于“梦里水乡”城市引领产业的布局,精细的乡村规划实践,却来自于2018年里水镇政府对江浙村居的考察。这次考察引入了一支专业的乡村规划队伍——广东乡伴文化旅游投资有限公司,吴本发就是其中一员。
“我们接到里水镇政府的邀请,帮助当地改造12条村子,这也是我接手的首个华南区域项目。”吴本发说。
来佛山之前,安徽人吴本发没想到,珠三角地区还有这样的村庄:高高低低的楼房、大大小小的村级工业园占据了各个村居,找不到农村的味道;越靠近城中心的村子越不像村,被城市蚕食的同时,也逐渐失去本身的特色。
近些年,一直从事乡建规划设计的吴本发团队参与过浙江、江苏、江西等多地的村庄规划,从规划的概念到设计再到施工,他们经验丰富。
佛山乡村留给吴本发的印象并不算美,但他很能理解:“广东发展得早,南海更是排头兵,但这对农村建设有利有弊。”吴本发说,佛山许多村子早期注重生产,忙着赚钱,不看重人居环境,所以村子看起来有点乱。现在村子不缺钱了,但人居环境却不是一两天就可以改善的。
吴本发看到南海很多村庄道路交通局促、电力管线等基础设施陈旧,也看到村民高高的楼房里住满了附近工厂的外地人,乡村空心率倒是不高,还能看到在他老家很少见到的祠堂。吴本发认为,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修缮提升基础设施,整治人居环境。
伴随着乡村振兴上升为国家战略,佛山以南海和高明为试点,开始正式引入乡村规划师制度。
2019年,南海出台《乡村设计师制度实施方案》,对乡村设计师的工作职责、选取条件、管理要求都进行了初步探讨。
佛山市自然资源局南海分局率先在区级特色精品示范村范围实行乡村设计师制度,各示范村整治设计服务单位派驻一名具有中级技术职称的设计师驻村工作3年。
佛山高明则以坟典村纳入乡村振兴示范村建设项目为契机,2019年底与广州亚城规划设计院合作,委派规划师黄如波等人驻村。
目前,我国的乡村规划正处于快速转型期,传统的规划模式难以满足各方的诉求。所谓传统的规划机制,是指一种自上而下的外部干预。佛山市自然资源局南海分局相关负责人介绍,设计师驻村是希望能够结合地方实际和村庄要求,在项目设计、施工、管理等方面开展全过程陪伴式服务,“因地制宜”服务乡村建设。
设计师驻村,作为村民与政府、设计方沟通的桥梁,在某种程度上为乡村规划的科学编制和实施以及后续建设监督管理提供了保障。
自此,进入佛山农村的规划力量正式上路了。
一头“扎进”村里
村居美化只是第一步,规划最重要的目的是引入适宜的产业振兴乡村。
走进农村,规划师们面对具体而复杂的任务,必须一头扎进去。
刚来佛山的吴本发带着团队开启了近2个月的走访调研,掌握基本情况,从村内最基本的人口情况,到最高端的产业现状,事无巨细全被纳入规划团队的摸底调研中。
村民的诉求被摆在核心位置,比如,年轻人想要多建停车位,中老年人想要锻炼、休闲的活动中心。
南海区里水镇赤山村是吴本发团队规划的首批村庄之一。
“我们发现赤山村是里水古村古迹的典型代表,‘跳火光’非遗文化更是传承了300多年,具有丰厚的历史内涵。”吴本发的同事刘懿说,以传统习俗为依据,规划团队决定以明亮的橙黄色对赤山村进行“软装”,辅之以墙绘、篱笆美化村居。
为了保存文化,刘懿先后规划了村史馆和“跳火光”广场,同时希望结合村内环境建“跳火光”餐厅,并在村里留出空间做大夜市美食文化。
这样的规划得到了村民的支持。“我们挨家挨户与村民商议,发现他们不少人愿意拿出房子来做餐厅,这给了我们进一步考虑赤山村其他商业筹划的信心。”刘懿说,村居美化只是第一步,规划最重要的目的是引入适宜的产业振兴乡村。
就在吴本发团队忙于里水镇12条村居的规划设计时,作为高明官方聘任的首批乡村规划师,黄如波驻扎在坟典村,奔走在田间地头。
黄如波有多年乡村规划建设的经验,曾在东莞、韶关、雷州做了逾千个乡村规划项目。跟吴本发团队有点不同,他驻村期间的主要任务就是纠正规划图纸与施工之间的“偏差”。
“高明的村落形态保留较为完整,这些年各个村、镇也在积极寻求专业力量建设美丽乡村,我驻村的时候已经拿到了规划设计图纸。”黄如波说,从图纸到落地,中间可能会出现无数问题。
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案例就是坟典村的水坝建设。
“水坝是坟典村的一大特色,但施工方一开始是按照水利工程来做的,不够美观。我们要求不仅能起到水利设施的作用,还要兼顾景观、乡愁。”他说。
为了更了解当地,黄如波开启了走访行动,收集村民意愿、征求村民对规划设计方案的意见,向规划部门、基层政府、设计单位、施工单位反馈。
他笑称,自己更像是一座“桥”,让政府、村民与施工单位之间的沟通变得更加顺畅。
问题五花八门
不同村庄的需求不同,村民的想法也不一样,规划师们的理念与村民往往也会产生偏差。
“以往我们大多是做城市规划的,理解乡村没有那么透彻。”黄如波举例,规划师们带着自己的审美进入乡村,在村居周围种植花花草草,但村民们可能更想在庭院里开辟出种菜的地方,他们也没有足够经费和精力维护花草景观。
考虑到村民的实际,黄如波便与他们一起开辟出更加规整的空间,并为他们做上美观的篱笆,得到了村民的支持。
黄如波还发现,地理区位的不同,也影响着村民对乡村建设的理解。比如城中村与城郊村的村民就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一些急切期待向城市靠拢的村民,首先希望从形态上改变村居样貌。
“我们花池的外立面,规划时是用砖头、石块等乡土材料,希望保存乡村的‘村味’,村民却希望贴瓷片或者刷白漆。”黄如波一开始不能理解,贴瓷片是城市的做法,放到农村就容易不伦不类,“但村民喜欢,因为看起来很像城市。”
另一部分村民,却希望保留乡村的原始状态。
在里水镇大洲村,许多村居的外立面上画着飞翔的燕子。这座以燕子栖息闻名的村庄,几乎家家户户房檐下都有燕子筑巢。
“刚来的时候,我们改造村庄的想法并不能得到村民的认可。比如通过墙绘艺术的方式改造村居外立面,但村民对墙绘的艺术表达手法并不认可。”这让吴本发团队很崩溃,但很快,他们想到了一个法子。
规划师们邀请村民参与阳台、庭院的改造,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搭建跷跷板、艺术装置。一起制作的作品呈现出来得到了村民的认可,也让他们对吴本发团队更加信任。
赢得村民对规划的信任只是迈出了一小步。从规划到落地施工,仍面临着许多“反复”。
作为南海的驻村规划师,陈怀昌来自广东工业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已经在狮山镇狮中村驻扎了近2年时间。
“我们在前期收集村民的意见整合而成的规划方案,等真正施工时可能就行不通了。”比如在村内建公厕,前期征得了选址附近村民的同意,让其没有想到的是,有一户人家,男主人在前期都同意了,但进入施工时其妻子却站出来“反对”。又如在村里新建文化馆,规划图设计都没有问题,但因为施工时,有村民发现檐角对着某户人家,不符合村民的某些民俗习惯,于是引发新的“反对”。
这样的问题时常发生,村委会就成了规划师协调村民与施工方的重要力量。“需要通过解释获得村民的体谅。”陈怀昌说,实在无法协调的情况就会改变规划图纸,重新设计。
变美才能变富
村居外立面墙绘工程完工后,最初不理解的村民们举牌子感谢乡村规划师。
尽管遭遇各种困难,但因乡村规划师的到来,村子还是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最早规划的大镇社区,最先收获红利。
“50年不变的大镇,现在建得像‘小桂城’。”从几年前开始,佛山南海区大沥镇大镇社区便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桂城街道南海中心城区所在地,因有多栋亿元楼集聚,和深圳粤海街道等被称为四大“超级街道”。
乡村规划师的到来注入一股强劲的专业力量。推倒了蜗居在“垃圾场”的五金、铝材等污染大的工厂,大镇建起了干净的垃圾分类压缩站、整洁的公厕;清理了河涌堆积的垃圾,村里修起了第二条宽阔的大路“同庆大道”。
大镇人居环境的好转是很明显的,变化被村民们看在眼里,诉诸于每天轰隆隆盖房子的声音里。
以往,人们要么跟土地较劲,要么离家外出打工,但现在,那些远离家乡寻找新生活的村民,似乎重新找到了回家的理由。
梁汉波说,2018年以来,回流大镇盖房子的村民明显增多,如今村里在建的房屋有300多栋,平均每年报建100栋。大部分村民回来是为了进行旧屋改造,以便租出更高的价钱。村民麦演明去年新盖了一栋5层小楼,种了几十年菜的他,如今还有了其他收入来源。
变美才能变富,这是乡村规划师们对乡村振兴的统一认知,也是所有建设工作的起点。
今年4月,吴本发团队为佛山里水镇规划的首批12条村一期项目已经完工。
一年前,里水镇鲁岗村的爱情公园还是一片荒草地,如今已然成为著名的网红打卡点。爱情公园里不仅有大片的马鞭草花海景观,还有花店、文创手工艺品销售、书吧、摄影工作室,吸引了不少年轻人。“还记得去年做鲁岗村的村居外立面墙绘时,许多村民对画作的看法不一致。我们团队加上了村民们的微信,常常与他们沟通、交换意见。”吴本发说,等墙绘工程做完后,团队收到了村民们举牌子致谢。
在佛山高明,以坟典村作为试点探索的驻村规划师制度也得到了进一步推行。佛山市自然资源局高明分局景观办相关负责人说,驻村规划师在方案咨询、图纸把关、施工纠偏上作出的贡献比较大。
“去年11条革命老区重点村实践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佛山市自然资源局高明分局景观办相关负责人说,未来,高明将继续推行驻村规划师制度,并结合本地实际完善驻村规划制度,明确驻村规划师的定位与角色,发挥驻村规划师制度助力“美丽高明”建设的作用。
逐渐摸索“打法”
“未来乡村如何发展、如何振兴,我们要想得更长远”
佛山高明多山,结合当地实际保留村味、引入适宜的产业是乡村振兴的重点;南海工业强,改善人居环境,让乡村美得有章法,与城市融合更紧密是趋势。
“乡村规划师不仅仅只是建设乡村,未来乡村如何发展、如何振兴,我们要想得更长远。”不仅是乡村发生了变化,对吴本发他们来说,乡村规划师也是一份新兴的职业。经过2年多的尝试,他们因地制宜,逐渐探索出适合佛山农村的规划方法。
吴本发说,需要重点做乡村治理板块的,则进行基础设施提升及公共配套的治理;有条件发展旅游业的,则在规划阶段就应考虑引进产业、带动促进消费,如植入民宿、餐饮、甚至乡村智能化的产品等。
“千村千面,乡村改造不是一次性投入,我们要把有限的乡村振兴资金投入到重点区域中,才能获得村民、游客、政府的认可。”吴本发说。
除了规划,部分规划师的工作内容不仅包含技术性的工作,还包括非技术性的工作。
“不单是技术,上下协调、走报批流程、规划建设资金、造价估算、党建都要做,这需要非常全能的人。”陈怀昌感慨。他认为,做乡村建设是好事,但是想要提高效率,应当以区镇为单位建立相应的团队专职解决资金使用、行政审批、内部协调整合、设立施工门槛等问题。“设计师无法包办所有。”陈怀昌说,村庄的规划结合了村民的生活需求和发展需求,想要落到实处必须多方形成合力。
佛山的乡村规划师们遇到的问题在国内并非孤立。有着先行经验的成都等地,探索出了不少有益经验。
成都给乡村规划师制定了7项职责,即规划决策参与者、规划编制组织者、规划初审把关者、乡镇规划建议人、实施过程指导员、基层矛盾协调员和乡村规划研究员。这一制度于2017年列入《成都市城乡规划条例》,为乡村规划师制度的实施确立了法律和制度的保障。
“乡村必须有规划,才能有序变美变富。”梁汉波感叹,经过多年的改造,随着环境提升,大镇社区的村民素质也慢慢变好,“村子干干净净的,很少有人乱丢垃圾乱吐痰。”
接下来,大镇社区依然会在多年合作的规划公司和驻村规划师的帮助下,持续提升环境、引入适宜的产业。
佛山市自然资源局南海分局相关负责人说,无论是村民的回流还是城市年轻人的认可,都验证了乡村规划的有效性和必要性。
“早期有许多村、镇自主推进乡村规划,不论引入的力量来自于市场还是政府,这都只是乡村振兴的不同路径。”佛山市自然资源局南海分局相关负责人说,未来如何持续推进乡村振兴,仍待各方力量的探索。
统筹:张培发 伍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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