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朵渔没有看黄历的习惯,那天出门前却破例翻了一次。

阴历七月十五,鬼节。

窗外倒是阳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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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服、鞋子,站在玄关处的镜子前照了又照,虽然见过她的大学同学都说她一直没变,但是朵渔知道自己改变了多少。

看旧时的相册,土气、青涩,眼睛里却有着现在怎么也找不回来的青纯。时光是个大手,悄无声息地就把一些东西给抹去了。

目光哀伤怨怼,朵渔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轻轻告诉自己:今天是个大日子,从今而后,你就是个离婚女人了。要习惯一个人,要靠自己。

出门前,朵渔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被称为是“家”的地方。从今而后,它还能被叫成是“家”吗?没有了所爱的人,它不过是个栖身之所罢了。这样想,心里的悲凉又厚了一层。

韩彬早早等在了民政局的门外。朵渔的心里还是不舒服了一下。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工作人员絮叨着要谨慎的话时,朵渔的余光瞄了一下韩彬,韩彬几乎没犹豫就很顺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朵渔手一划,“林朵渔”三个字落到纸上,像三个丑陋的娃娃,愁眉苦脸地对着朵渔。

一切无可挽回。朵渔的心里空了一大块。站起来,走到门口听到工作人员喊,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把包忘在里面了。

从民政局出来,太阳水银似的明晃晃地洒了一地。林朵渔的动作也像是灌了水银样的,透明滞重。

她回头瞅了一眼民政局,这个门槛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六年前,她跟在韩彬后面走进去,心情激动兴奋,又略略有些忐忑不安,出来时,从女孩变成了人妻。六年后,她走在韩彬前面,悲伤弥漫,心境复杂,出来时,她从妻子变成了前妻。

六年的光阴仿佛就是攥在手里的阳光,握着时,满满的,觉得世界都在你的手心里,一松开手,就什么都没有了。

韩彬拖拖沓沓从后面追上来,额上有了细小的汗珠。

六年,他不再是那个清朗帅气、满目深情的年轻人。不对,三十二岁,也还是年轻人。只是微微发了福,小肚腩探头探脑地隐藏在衬衫里。脸色虚虚浮浮落着一层灰样的,他昨晚没睡好吗?这不是他想得到的吗?

林朵渔一夜未眠,早上倒很仔细地用冰块敷了眼袋,化了淡妆,她不想以失败者的面目站在他面前,她甚至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留恋与不舍得。那是她最后的自尊,无论如何,她要保得住。

韩彬说:“吃个饭吧,我在大府订了个桌。”

林朵渔横了一眼:“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

韩彬往前走了两步,按遥控打开车门:“你能不能安安心心听我一次吗?林朵渔,不是我说你,就你这臭脾气不改……”

韩彬是什么时候嫌弃她的臭脾气了?从前,两个人生了气,他不都不吭声让着她的吗?哦,原来委屈着,现在终于说实话了。

林朵渔的目光抛了飞刀过去:“请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从今天起,哦,不,从现在起,我的一切都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了,我死我活,我乐意!”

不小心还是带出了情绪,林朵渔心里顿了一下,自己反应太过强烈,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放不下。吃顿饭又怎么了,或者他还有话要说,听听也无妨。

韩彬举手投降,再说下去,肯定就得吵起来。到了这时候,韩彬实在不想再吵一架。转身替朵渔拉开车门。他提醒自己:即使心情再坏,也不能对朵渔发脾气,绝对不能,是他欠她的。

林朵渔也适可而止,从给她拉车门的韩彬身边走过,坐在了宝马X5里。

车子倒车时,林朵渔又看到了民政局的大牌子,有男人和女人手牵着手满脸幸福地从里面走出来,恍然那是六年前的自己跟韩彬。

很多东西突然如水银落地般漫上心头,她说:“韩彬,你连让我七年之痒都没来得及痒一下……”这句话还是不小心溜了出来。

怨总归是怨的,一个女人最好的十年光阴甚至是一生对幸福的期待都要画上了句号,装作若无其事,那样的演技林朵渔不具备,纵然她努力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别做怨妇状,怨气却还是像小肚腩一样忍不住探头探脑。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假装视而不见,或者已经不关心她的心情和想法了吧?

林朵渔是那种很难爱进去,爱上又很难拔出来的女孩子。当初那么多追求者,最壮观时,是她下了晚自习,走廊里给她递情书的男生“一”字排开,

朵渔的脸红成一只大樱桃,低着头,迅速地从男生手里一一接过情书,飞也似的跑回宿舍。情书的下场都很惨,打都不打开,扔在装衣服的柜子上接灰。

颜樱一边嫉妒一边替她急得跳脚,只有她不紧不慢地没事儿人似的。直到遇到韩彬。

韩彬的余光瞄了一下林朵渔,林朵渔穿着一身紫色荷叶袖真丝连衣裙,有些眼熟。韩彬想起来了,是去年夏天一起去大连时买的,林朵渔喜欢,还给小丹带了条宝石蓝的。

朵渔瘦,胳膊、腿细长,平常的披肩长发此时挽成了庆龄髻,额头宽宽的,一双大眼睛此时深成了无底的洞,唇刻意抹得红了些,衬得皮肤透明地白,整个人素净得像一张杨飞云的油画。

韩彬记起第一次见朵渔时,也是长发,眼睛静水无波,接触很久,韩彬都怀疑自己是否能走进她的心里。

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当初你侬我侬时,谁想会走到今日?韩彬的拳头紧紧攥在了一起,仰头看看蓝得不清不楚的天空。城市里就是这样,再晴朗,天也是浑浊不清的。

不是饭口,大府里冷冷清清,主多客人少,见了朵渔跟韩彬,服务生们个个过来打招呼,朵渔恨不得一时走掉。

朵渔跟韩彬无数次来大府吃饭,这次却是最后的午餐吧!这样一想,心里的悲伤又弥漫了一层。

她转头对他说:“早知道可以订个蛋糕,时髦一下,嗯,那种离婚蛋糕,鸡飞蛋打的那种!”朵渔努力说得轻松些,那些话说出来,却像是在密不透风的凝固气氛里又添了一层厚度。

韩彬目不斜视地看着菜单,不知道是没听到朵渔在说什么,还是他突然不知道怎么消化朵渔这样的乱搞笑。

天热,两个人也没心情吃什么,但韩彬还是点了一桌子菜,干锅腊肉茶树菇、黑椒螃蟹、元贝煲土鸡、西芹腰果,粉蒸南瓜盅。都是林朵渔喜欢吃的。

韩彬给林朵渔夹菜,他说:“多吃点,人是铁,饭是钢。你的胃不好,以后少吃米饭,多吃些面食。”

朵渔还是感觉出了不同,相爱四年,结婚六年,在这近几年的时间里,韩彬有多久没给自己夹菜了?这位置一变,身份一变,立马就显出生分来了。见过谁家夫妻俩一桌吃饭要夹菜的?

从在离婚书上签字的那一刻,无论什么事,林朵渔都要在心里绕上几个弯,敏感的天性死不悔改。

“你放心,谁离开了谁都能活,我林朵渔还不至于离开了你韩彬就吃不下饭,就会被饿死!”

韩彬沉默不语,从知道自己跟小丹的事开始,林朵渔便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反倒是夹枪带棒的功夫越来越好,有时,韩彬简直不能相信那些硬邦邦的话是从清秀文静的林朵渔嘴里说出来的。

朵渔的个性里有骨头一样硬的东西,平时都在睡着,只有遇到危难时,它才醒过来,成为朵渔身上最明显的特质。

韩彬从来不知道朵渔会这么尖刻地对自己。由此可见,男人再脑子好使,对女人的认识还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那是他不认识的林朵渔,但是,他分明是有些欣赏这样的林朵渔的。只是,他不敢把这欣赏表达出来。

话不投机,两人闷头吃饭。手机响了,他的铃声是凤凰传奇撕云裂帛的《自由飞翔》。既然是想自由飞翔,又为什么要从一个女人身边到另一个女人身边呢?他需要小丹的崇拜吗?朵渔很怀疑自己从来没意识到韩彬的肤浅。

她的铃声是张靓颖的《我们说好的》:我们说好决不放开相互牵的手/可现实说过有爱还不够/走到分岔的路口/你向左我向右/我们都倔犟地不曾回头/我们说好就算分开一样做朋友/时间说我们从此不可能再问候。

那是决定跟韩彬离婚那个晚上,朵渔从网上下载的。听一遍她哭一遍,然后把它链接到博客里,下载到手机里。仿佛唯有这样虐待一下自己,才会好过一点点。

说好的话就像扔在过去里失水的花瓣标本,记得,也已变了颜色。当真,真真是万劫不复了。就像唱了“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坐在摇椅上慢慢变老”的歌手赵咏华最终还是走出了婚姻。

那晚,朵渔坐在电脑前看赵咏华访谈那期,泪如雨下。也就是那晚,她决定像赵咏华一样跟韩彬离婚,无论心有多痛,也要一个人勇敢地走下去。

各自抓起手机,侧身到一边,耳朵却都向另一边支棱着。

林朵渔听到韩彬压低声音说:“办了,吃饭呢,事情先别忙着办,我回去再说!”

电话是纪琴打来的,她小心翼翼地问:“办了吗?办完来我家吧。”

林朵渔扣了手机,心情坏到了极点,起身拎起包。韩彬站起来,说:“再坐一会儿吧!”明摆着客气,林朵渔这次没刺他,她说:“颜樱纪琴要给我庆祝重回单身,以后,她们对我比你更重要!”

说到最后一句,林朵渔的眼睛一热,立即转身离开。从提离婚到今天,她从没在韩彬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她想保持这个纪录。

韩彬从酒店里追了出来,站在阳光下,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某一处重叠在一起。

韩彬的额上仍有汗,他说:“朵朵,你可以恨我,但是,你别伤害你自己。有什么过不去的关,我还希望你能找到我!还有,遇到合适的,也别撑着!你会发现,比我好的男人多的是……”

林朵渔像不认识似的盯着韩彬看:“说完了吗?”

林朵渔低了下头,忍住眼泪,然后抬起头,怒火还是喷发出来:“说完了,那就滚远点,别弄得很多深情似的,让弃妇对你余情未了。我林朵渔今天对天发誓,我就是要饭也不会要到你韩彬门前,还有,至于将来我怎么过,那是我的事,我不会为你立块贞节牌坊的!你就等着吧,你不分我钱了吗?我找个90后又当孩子又当老公哄着玩!”

那些话像一支箭黏着毒液射中韩彬,韩彬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林朵渔觉得自己也中了箭,胸口疼痛异常。

但是,她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掉。

转身时,她走得昂头挺胸,身板拔溜儿直。

她背后,韩彬一直站在那儿,直到那个他那么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才觉得人像被抽空了一样,轻得像羽毛,来一点风,就能吹走。

坐在出租车里,朵渔的手机里挤进一条短信:“房产证、存单还有银行卡、你的身份证都在床头柜的红木雕花首饰盒里,密码我也写好放旁边了,你记一下,别放一起!”

朵渔很想骂句什么,或者捶打什么几下,却是脑子里和手里都空落落的。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哭,那些呼之欲出的泪水蓄在心里,几近决堤。

眼泪是见到纪琴时淌下来的。

纪琴家住兴园小区B单元十二楼,两室一厅。

纪琴海螺壳里做道场,把她学的设计的巧思全铺排在家里。鹅黄色的墙纸,手绘的蒲公英撑着小伞飞翔的电视背景墙,赫石色的窗帘与沙发……

颜樱、纪琴和朵渔,三个人里,纪琴最适合做贤妻良母。

林朵渔一屁股坐在纪琴家的沙发上,身体像绷紧的弦一样松懈了下来。她说:“琴,我没有家了!”那些蓄势已久的眼泪奔流而出。

纪琴端了杯热茶给林朵渔。

朵渔体寒,就是七月流火的天气,手脚也常常是冰凉的。她接过来,握在手心里,眼泪一路流过面颊,落进杯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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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琴拉过林朵渔的一只手,说:“朵朵,难过你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说着,她的脸上也已经泪水狼藉。

“琴,你别哭,我哭一会儿就好了!”林朵渔擦了一下脸,还是把茶杯攥在手里,喝了一口热茶,林朵渔的眼泪越发如脱缰的野马,恣肆地往外流。

天就那样暗了下来,直到颜樱按的门铃把两个人唤醒。

之前,林朵渔好像一直在说话,说如何认得韩彬,说韩彬在婚礼上当着亲友的面说这辈子只有林朵渔负他的份,没有他负林朵渔的份;说自己如何引狼入室,傻子一样幸福着;说自己一直想要个孩子来着,现在想多亏没有要孩子,不然连个完整的家都不能给他……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再碰手里那杯茶,好像碰了那杯茶,情绪就断了,就接不上了!

那些,纪琴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一路看着朵渔跟韩彬爱过来,韩彬把她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像老墨,一进家门就把自己变成了“千手观音”,不断地伸手支使纪琴干这干那的!自己跟颜樱暗地里无数次羡慕朵渔好福气的。可谁想会这样?

就像全俄罗斯女人高唱着流行口水歌《嫁人就要嫁普京》时,柳德米拉却大吐苦水,说结婚N年,“普京从未赞美过我一次,他只知道不断命令我去厨房为他忙这忙那,然后挑剔面包太干,红肠太咸”。

生活光鲜示人的同时,总有着令外人意想不到的另一面。越完美,出现事情时,越摧枯拉朽吧?

颜樱一身红闪到了林朵渔面前,搂住她的肩膀,“哟哟哟”地叫,她说:“这是上演怨妇连续剧呢?朵,要我说,你就是很傻很天真,把颗原子弹摆自己枕头边上,这早晚要炸啊?别说你家韩彬,就是我,这出轨也不出白不出,白出谁不出啊?”颜樱话密,蹦豆子一样。

“朵都够难过的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纪琴急忙拦着颜樱,不然她嘴上挂着一条河,指不定说出什么来!

颜樱这才注意到眼睛红红的纪琴:“妈呀,纪琴,你还帮着哭?有什么好哭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咱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没了他韩彬,回头咱就找好的!”纪琴和朵渔被颜樱逗乐了。

颜樱却意犹未尽:“朵,说真的,我早就看不上你家韩彬,暴发户心态,早先见着谁都点头哈腰的,现在人五人六的了。哭啥哭,早离早好,你现在也算一准富婆,明天姐们儿就给你找标致小伙子的,活儿不好的,咱还不要呢!”

朵渔知道颜樱是故意贬损韩彬的,韩彬不是她说的那样的,朵渔心里仍禁不住替韩彬辩护。是的,在朵渔心里,韩彬还是亲人,她不希望任何人说他的坏话。

就是分开,他是她曾经爱过的人,她也不希望他在别人眼里是无耻小人。她还不习惯。

纪琴掐了颜樱一下:“樱子,你这从哪儿来?这大热天,你穿这么红,不怕把谁点着了?”

“点着?点着一个赚一个,老娘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这日子哭哭啼啼过,谁可怜你?我最看不起为情寻死觅活的人。你死了,别人照样换个伴儿大被同眠,夜夜嘿咻到天明。如果不死,那才有可能你也找个人大被同眠,夜夜嘿咻到天明。朵,你听我的,咱是怎么舒坦怎么过,可着劲撒欢儿。从今儿起,咱是单身贵族,一没婆婆,二没老公,没收没管,自由着呢!”

话一出口,颜樱想起自己这话说得对了纪琴的心病。果然,纪琴吃了味儿接口说:“是啊,你俩结了婚,也没婆婆管着,我命怎么就那么苦呢,弄得跟童养媳似的!”

纪琴是故意想拉开话题的。她生怕颜樱再扯出什么话来,引得朵渔心里堵。

“得,咱们别在这里弄得凄风惨雨的,我今天搞定了一个广告客户,有笔提成,走,我请你们俩吃海鲜,然后咱们去K歌!把所有的痛苦都溺死在吃喝玩乐中!”

纪琴瞅了瞅表,面露难色,“我婆婆病了,我就不去了!”

“就你没劲!”颜樱抢白了纪琴一句,拉起林朵渔,推着让她去洗手间洗脸化妆,然后抄起纪琴茶几上的苹果啃了一口,“我说琴,你也离了得了。你离了,咱仨整间大房子,住一块,像上大学时住宿舍似的,多好!”

“嘁,哪有劝人离婚的?樱子,你这嘴啊,就该找个厉害婆婆治治你!”纪琴笑着给林朵渔找化妆品,纪琴原本就是很少化妆的人,能拿得出手给林朵渔的也只是面霜和口红而已。

“治我?哪个婆婆摊上我这么个媳妇,不得哭都找不着调门啊?”颜樱一摆手,把自己麻袋一样的大包扔过去。

“算了,算了,用我的!”颜樱大包里的化妆品都赶上商场里的化妆品专柜齐全了。

纪琴转过身压低声音对颜樱说:“樱子,你别没深没浅地乱说,出一家进一家哪那么容易,再说他俩感情那么好,朵朵这心里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想当初你跟老方不也是……”

颜樱举起手:“姐们儿,打住打住,我都不想当初了,你还给我回忆,打算把我的鼻涕眼泪也勾出来啊!”

“就你,心比铁还硬,现在你会为老方掉眼泪?我的耳朵没毛病吧?”纪琴打趣颜樱。

林朵渔从洗手间出来,眼睛虽然还是红的,但已经平静了许多。

纪琴指着颜樱跟林朵渔说:“朵朵,你看樱子,日子过得乐乐呵呵的,咱就应该这样,有相爱的人就好好爱,没相爱的人,爱自己。有爱情,锦上添花,没爱情,咱自己也要做一块最美丽的锦。

朵渔拍了纪琴的手一下,点了点头。

人都是说别人时明白,到自己了,就怎么也转不过来那个弯,纪琴这样劝朵渔,到了自己,却怎么也化不掉心结了。

颜樱把吃剩的半个苹果扔进果盘里,问纪琴:“琴儿,你真不去啊?我跟你家老墨请假行不?你也别太惯着老墨和老巫婆,太贤妻良母,把男人当靠山,有一天山倒了怎么办?”

纪琴无奈地笑了一下,说:“真不去,今天我们要去端端奶奶那儿,端端的奶奶腰不舒服!”

“那个老巫婆就缺男人,找个老头儿,立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吃嘛嘛香!”颜樱习惯了满嘴跑火车,纪琴也不跟她计较。

林朵渔拉颜樱快走,她说:“你不是真想咱们仨都成离婚女人,都做了人家的前妻吧?人家的家事,你少掺和!”

“哟哟哟,朵姐,前妻怎么了,没听李敖那老流氓说嘛,前妻是这世界上最凶猛的动物,惹谁都别惹前妻,惹了前妻,前妻的破坏力可是摧枯拉朽。为了你变成世界上最凶猛的动物,今晚咱俩不醉不归!”

两个刚刚还哭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再次被颜樱给逗乐了。颜樱就有这本事,嘴里像含了刀片,走哪哪热闹。

送朵渔和颜樱出门时,纪琴不忘叮嘱颜樱小心开车,照顾好朵渔。

三人中,纪琴最大,一向扮演老大姐的角色。

朵渔老二,颜樱老三。

当年工大设计系的三朵花一起落在328寝室,寝室原本有四张床,但那张床始终没人来住。三个人个性不相同,却正好互补。

纪琴性子柔,如水般温婉恬静;朵渔外柔内刚,像玉般纯粹不掺杂质;颜樱泼辣张扬,美得有侵略性,似花样炫丽。

用工科男的话讲:朵渔是碱,颜樱是酸,纪琴是盐。

用颜樱自己的话说:朵渔偏冷,像冰,自己热情,像火,纪琴中和冰与火。

三个同样出色的女孩成了难得的闺密,当年动不动328寝室就上了学生会的白榜,理由只有一个:深夜聊天。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孩在那些沉醉的夜里,畅想着未来的爱情与婚姻,结局自然是完美的,是公主与王子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式的童话。

纪琴和朵渔像些,要天长地久,细水长流的爱情;颜樱更想要轰轰烈烈,她说爱过,就算烧成灰,也值了。

朵渔很羡慕她的勇气。如果可以选择,她却不想那样冒险,在一份爱里,把自己心无旁骛地交出去,而后在余生独自终老,暗自悲伤。

颜樱说:“我才不那样,没有爱,我还可以游戏人间,阅尽美男啊!”另外两个小女生都笑了。

三个人感情好到没话说,这在女孩中极为难得。更为难得的是这份友情居然从大学延续到了参加工作以后。

三个人除了跟各自的男朋友在一起,在这座城市没啥亲人。于是把彼此当成是最亲的人。而朵渔更是,本就不爱交际,朋友不多,除了韩彬,纪琴跟颜樱就成了亲人。

这跟韩彬一离婚,自己又没孩子,纪琴和颜樱在朵渔心里的分量又重了一些。

坐在颜樱的破捷达车里,朵渔接到了朵汐的电话。她说:“姐,手续办了?”

朵渔知道朵汐避着那个“离”字,她故意装作很轻松的口气说:“汐,从今天起,你姐我又是自由身了,身边有好男人想着你姐点!”

电话那端朵汐又叫了声“姐”,好半天不说话。颜樱接过朵渔的电话说:“小汐,我跟你姐姐在一块呢,你就放心吧!”

放下电话,颜樱问朵渔:“小汐肯定内疚死了!你别怨她!这年头儿,好人不能做,都是农夫怀里那条蛇,它醒过来,就给你一口。”

“我知道,就算她没带小丹来,韩彬有了那样的心思,也还会有别人!”

颜樱瞟了一眼朵渔,她的脸上已没了在纪琴家那种痛不欲生的样子。

朵渔总是把自己的感情藏得好好的,之前,她跟纪琴有什么不痛快都会在三人聚会时说出来,朵渔冷静理智地细细地开解,自己却从来不说。

恨得颜樱说:“朵渔,你知道嫉妒这东西很厉害的,你不说,我们就当你幸福,然后……”颜樱伸出一只手去,“动手抢!”

“抢什么,要,直接拿去!我好换新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

“我要试试他的床上功夫!”颜樱此话一出,红了脸的倒是朵渔。

朵渔一直有种跟她年龄不相衬的纯真。就像自己有种天然的风尘一样,气质这种东西是没办法学出来的。颜樱知道,在朵渔心里韩彬很重,只是她不善于表达而已。

那家叫“大丰收”东北馆子藏在一个很小的胡同里,七扭八歪的。

显然颜樱总来,路很熟悉。进了小馆子直接找老板要了个包间,包间里居然是一铺小炕,上面放着一个小方桌。

朵渔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情景。外婆家在小兴安岭脚下,出门就有一片白桦林,雨过天晴,就可以去山里采蘑菇,美得跟世外桃源一样。

外婆过世很多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朵渔现在能想起来的每件事都沾染着悲伤。泪水就像是急切地等待泛滥的洪水,随时准备把她冲垮。

“我跟老方常来!”颜樱给林朵渔解释。林朵渔很想知道是从前常来,还是现在常来,但是,又不好那么八卦,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转念一想,就是颜樱这样放得开的女人,也还是念旧的。前夫生活的痕迹那么深刻地影响着她。

一个婚后女人通常是磨灭了自己的生活圈子,融入了老公的生活圈子,习惯了他的习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没有人能抹掉那些痕迹,无论怎么努力。

要了一瓶东北小烧,“喝白的?”朵渔问了一句。

“对,整白的!痛快!”颜樱用玻璃杯给朵渔倒上,也给自己满上,她说:“来,为庆祝重生,干杯!”

朵渔不常喝酒,酒量倒也并不比颜樱差,且酒喝得多,脸也不红。

两个失婚女人,两个别人的前妻,喝着喝着酒,眼泪还是流到了一处。

颜樱说:“男人没他妈一个好东西,有机会都想上别的女人的床,有一个算一个!”

朵渔说:“我不贪心,我不想大富大贵,我只想和一个人平平静静地过到老,只这样想,这过分吗?”

酒真辣,但是,好像唯有那酒的辣劲能安抚被伤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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