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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宝翠楼里早已挤满了各色的男人,翘首期盼着花魁白玦跳最后一次绿腰舞。

珠帘卷起,白玦踏着舞步缓缓而出,细腰轻旋慢移。眼波流转如水。众人都沉醉在这软红十丈里,早忘了城外的剑拔弩张。

鸨儿冷眼看着台上,这好大一棵摇钱树,她哪里舍得放人。可城外的形势一天紧似一天,这日子过得是有今日没明朝。有人要出高价给白玦赎身,她虽有不舍,但乱世难做长打算,到手的现银才是正经。

一曲舞罢,白玦回房更衣,鸨儿摇着团扇走进来:“姑娘可想好了要跟李外郎?”

“此事早已定下,妈妈怎么还问?”

“咱们到底母女一场,我少不得多说一句,世人做事,皆有所图。那李外郎家世清贵,与你不过一面之缘,却要高价赎你,姑娘可曾想过他图你什么?”

“他既清贵,自与俗人不同,妈妈又何必多此一问?只管安心收银子罢。”

鸨儿收了团扇,冷冷道:“姑娘只知道飞上枝头当凤凰,也要知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若事情非你所愿,可别怪妈妈没点过你。”

02

古来秦晋事,门头第一桩,白玦不是不知道勾栏和宅门的差距。可她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甘。

她原出身江南书香世家,自小父母便悉心地教她诗书礼乐,要朝着清贵世家配姻缘。奈何她父亲无端卷入一桩冤案,那庙堂之人又不问清白,将她家打的打,杀的杀,卖的卖。

她自然难逃厄运,经了几个牙子的手,最后被贩卖到这荒凉的北疆小城,沦落了宝翠楼的头牌。

为了活着,白玦不得不抛了尊严,四面赔笑。可在她心里,始终自认还是个高贵的小姐,一心等着那个良人出现。

那日李外郎随友人到宝翠楼,她一曲舞罢,李外郎便拉了鸨儿说要赎她。她自是喜不自禁,且不说这李外郎相貌俊朗,家大业大,官家商贾都与他交好。白玦更看重的是,如今战事不明,人人自保,他却不计较她的出身,肯为她一掷千金,看来他必定视她如珍宝,引她为知己。

自此后,她再不用跳绿腰舞以娱人。

03

郎付清赎金,身契和籍契拿到手,便着人抬了一顶软轿去宝翠楼接白玦。

软轿到了李府,绕到府后从角门进了院。婢女将白玦引进侧院里,等了半日,李外郎方推门进来。李外郎待她别样温存,却矢口不提要给她怎样的名分。

第二日白玦往正院里问安,李夫人已端坐上位,下面一溜排开,坐着五位姨娘。白玦想,她大约要做六姨娘。

夫人待她淡淡的,众姨娘便也冷冷的。宅门里女人的争斗,她自小也见多了,只要老爷待她好,这些庸脂俗粉的拈酸吃醋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外郎待她是真好,连日地宿在她房中。水粉、头面、服饰流水似的送过来,他还遍寻城中新奇的玩意,只为哄她开心。

他待她如此好,好得她觉着要不要六姨娘的名分都可以了。

可到底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那日,白玦心口闷闷的,便叫膳房去做一碗清凉的羹汤。恰巧膳房刚给二姨娘做好了莲子羹,白玦便着人分了一碗莲子羹取回房。

谁知莲子羹还未入口,二姨娘便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冲进房来,二话不说就把房内物什一通打砸。

白玦强做镇定,问:“姐姐这是为何?”

“姐姐?勾栏里出来的货色,连侧门都不配进的东西,连个六姨娘都没挣上,你还轮不上和我姐妹相称!”

白玦被说中心事,怒道:“老爷倒是给了你名分,可给你半分真情?他夜夜在我房里,可没瞧你一眼。”

二姨娘冷笑道:“真情?倒是我高看你了。你不想想老爷一个五品闲职,怎得城中人人争相与他交好?夫人是官家的女儿,我的母家是城中最大的布商,至于其他几位姨娘,自然各有各的来处,你以为城中人要结交的是老爷?他们想要结交的不过是老爷身后的势力。而这势力,就是我们几个女人的母家。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可笑!”

二姨娘说完扭着腰肢走了,白玦拿着帕儿嗡嗡哭起来。今天这好一通打砸,她又受了好大的排揎,她想等老爷回府,定要好好诉一诉苦。

可到掌灯时分,也没等来老爷,倒是老爷身边的婢女进了院:“老爷宿在二姨娘处了,姑娘早早歇息吧。”

老爷一连几日都宿在二姨娘院里,甚至连夫人都带着贵重的礼品去好言宽慰二姨娘。

白玦连老爷的面都见不着,不仅诉苦无门,还受了好大的冷落。

04

月余,李外郎才进了白玦的屋。他半句不提二姨娘之事,待白玦也与从前无二,如此一来,白玦心里反倒惴惴的。

一盏茶过后,李外郎缓缓开口:“我上头有一顶要紧之人,我与他屡谈不妥,但他极爱绿腰舞。你极擅此舞,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白玦本想回绝,可想想因为二姨娘的事,老爷已冷落她许久,若她再拂了他的意,怕是不好,便勉强答应下来。

白玦再着舞衣,妩媚妖娆与从前无异。那个顶要紧之人看了自是沉醉其中,与李外郎相谈甚欢。

自这日起,李外郎又开始宿在白玦房中。

李府再起绿腰舞,闻此消息,城中早已沸腾。那些曾被白玦舞姿所迷倒的人,那些想一饱眼福之人都趋之若鹜。

可李府的大门岂是贩夫走卒能进的,能成为座上宾的,都非富即贵。一场一场的绿腰舞跳下来,李府早已高朋满座,李外郎也成了城中炙手可热之人。白玦在台上旋转起舞,李外郎在台下与达官富贾们周旋谈笑,好生热闹。

舞跳了一场又一场,白玦才回味过来:自己哪里是从了良,不过是从馆伎变成了家伎。从前她在宝翠楼跳舞尚且还能得不少彩头,如今再怎么跳也不过几两例银;李外郎对她哪有什么真情,不过是利用她把各方势力笼络到李府中,他好从中得利。她刚进府时得到的那点柔情,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不过是待价而沽。

明白了这点,白玦对跳舞也失了兴致,常常推脱身上不爽,实在推脱不过的,便草草敷衍过去。

李外郎刚开始还好言相劝,实在劝不过也疾言厉色起来:“宝翠楼里出来的女人,靠卖笑起的家,倒在这里装起清高来。也别想着躲个懒,花了大价钱买回来,就要翻了番地赚回来。”

白玦听了更赌咒般地说再不跳绿腰舞。她只觉心灰意冷,怕以后在李府要坐一辈子的冷板凳。

可没过几日,李外郎又带着新制的首饰进了院:“前几日到底是我一时心急糊涂了,唐突了你。你我互为枕边人,不要在意才好。我只恳求你再跳最后一次绿腰舞,跳过这次就正式纳房,从此再不提跳舞之事。”

白玦虽半信半疑,但经不住要做六姨娘的诱惑,便应承了这最后一次。

这一次,李外郎只请了一位客人,只见这位客人高鼻深目,不似同族人。但此城地处两国交界,城中也偶见外族,所以白玦也并不惊奇。让白玦纳罕的是,舞开了场,台下二人并不同从前那般沉醉于舞蹈,而是遣散了奴仆,小声嘀咕着什么。白玦留意去听,可二人操着外族语言,她一句都听不懂。

跳过了这场舞,李外郎果然信守承诺,再没让白玦跳舞。可也没提六姨娘的事,白玦问起,他只说再缓缓。

这一等,白玦没有等来纳她的好消息,倒是等来了城外开战。敌国像是摸准了城里的布防,城中所有的防控都无济于事,敌军攻入城中如履平地。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个边疆小城就改天换日。城中不肯屈就的高官被一一清除,不识时务的富商也被洗劫。因李外郎没有位居要职,整个李府倒没受什么影响。

05

这一日,白玦正在房中做女红,李外郎忽带着几个牙婆闯了进来。

李外郎怒瞪着双目,指着她大骂:“不知廉耻的娼妇,你哄了我赎你回府,却在我府里胡作非为。笼络我的宾客,套取城中布防,透露给外族,我城才遭此大难。你母家被前朝所迫害,你为报家仇,竟通敌叛国,让一座城为你陪葬。如此大不义之人,实在不能再留,速速发卖了去,莫要在此毁我清誉。”

白玦心中大惊:说什么跳完最后一支舞就纳她做六姨娘,不过是为了掩饰他通敌的行径,再把脏水泼到她这个无用的弃子身上。

白玦正要申辩什么,却被白布堵了嘴,又被七手八脚地捆了起来,说不得动不得。

她当下就被扭送出府,抬回了宝翠楼,低价又卖给了老鸨。

在宝翠楼里,白玦几天都不吃不喝,眼眶生生凹成一个坑。与她相好的姐妹求了几次,老鸨才慢悠悠进了白玦的屋。

“姑娘从良原是为了后半生能清清白白,不想如今反倒更腌臜了些。”

白玦泪如雨下:“我只把他当成一心人,不承想他只图一个利字。”

老鸨撇撇嘴:“若不是图利之人,他如何能攒得下那偌大的家业?我一早提醒过你,要识些相。就算这宝翠楼,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在什么地位,怎么生活,心里也要有数。”

鸨儿走了,天边的月亮也升了起来,照着白玦脸上的斑斑泪痕。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身边的人全都像变了个人似的。白玦想也许他们从未改变,只是自己从未看清他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