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成都后的第十四天

灵武使者送来了唐肃宗即位的消息。这太突然了!马嵬坡分手,玄宗估计到会有这一着,但是,一点招呼都不打,太子竟自称帝,哪里算是“即位”

无异于抢夺皇位。这是完全出乎预料的事。既然如此,唐玄宗不得不“让

位,成了唐朝历史上第三个太上皇。

宋代史学家欧阳修评论说:“

盖自高祖以来,三逊于位以授其子,而独睿宗上畏天戒,发于诚心,若高祖、玄宗,岂其志哉!”

太子北上朔方称帝

1、北上朔方

马嵬坡之变后,马嵬父老留住太子,希望殿下“东破贼

取长安”

但是,从军事形势来看,那是急躁的冒险行动。还是韦谔的分析比较冷静:“

今兵少,未易东向。

”实际情况确实如此。例如,太子率众五千(后军二千加上召募百姓三千余),在渭水北岸跟一股“逆贼”发生战斗,结果大败,士众多伤。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场误会,不是叛军,而是从潼关败退至渭北的唐军。太子为此庆喜,以为上天保佑。可见,连散兵游勇都打不过,又怎么能东取长安,消灭安禄山叛乱势力呢?

稳妥而积极的方针应是北上朔方,聚集力量

然后进取长安,歼灭敌人。

当时,建宁王李倓、李辅国和张良娣等都力主北上,这不仅是因为太子兼任过朔方节度大使,而且是由于朔方的战略地位与军事实力所决定的。

西行的唐玄宗虽然不了解太子的具体打算,但也估计到太子会到朔方。

太子率众二千人自奉天(今陕西乾县)北上,夜晚经永寿(今陕西永寿),继续赶路。六月十六日(戊戌),至新平(今陕西彬县)。次日,至安定(今甘肃泾川)。十八日,至彭原(今甘肃宁县)。十九日(辛丑),至平凉(今甘肃平凉)。这四五天,犹如逃跑,有时“昼夜奔驰三百余里,士众器械亡失过半,所存之众,不过一旅。”路上的狼狈景况,跟唐玄宗西行相比较,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平凉,才喘了口气,安定下来。

史称:“

至平凉郡,搜阅监牧公私马,得数万匹,官军益振。

过了几天,朔方留后杜鸿渐、节度判官崔漪等经商量,决定派盐池判官李涵到平凉,迎接太子到朔方。李涵来了,太子大悦。

恰好河西司马裴冕也来到平凉,劝太子前往朔方。于是,太子就率众北上了。

2、灵武称帝的民意基础

七月十日(辛酉),太子李亨抵达灵武(今宁夏灵武西南),仅过三天,便做起皇帝来了。这反映了李亨及其支持者们急不可待的心情。

据记载,七月十三日(甲子),李亨即位于灵武城南楼,史称唐肃宗。群臣欢呼称万岁,肃宗流涕欷歔

左右感动。肃宗亲御南门,颁布制书,大赦天下,改元日“至德”,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又以杜鸿渐、崔漪并知中书舍人事,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文武官员不满三十人。

李亨以太子身份继位,必须有父皇“传位”的舆论,否则就会名不正而言不顺。

为此,制书宣称:“

圣皇久厌大位,思传眇身,军兴之初,已有成命,予恐不德,罔敢祗承。

”其实,玄宗并没有“传位”的明确表示,安禄山叛乱之初,命“太子监国”与传位是不同性质的事。裴冕、杜鸿渐等也大造舆论

请遵马嵬之命,即皇帝位

”。

其实

马嵬坡分手时,玄宗除了哀叹“天也”外,并没有“宣旨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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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亨

问题的关键在于李亨本人要当皇帝,利用当时政治与军事形势,尽早登上皇帝的宝座。所以,肃宗灵武即位,本质上是一场争夺皇位的政变。这种观点是正确的。

裴冕、杜鸿渐等的劝进,也是一种推动力。他们迎太子至灵武,就有拥立新主的意思。一到灵武,五次呈递奏书,恳求李亨称帝。他们劝进日:“

主上厌勤大位,南幸蜀川,宗社神器

须有所归,天意人事,不可固违。若逡巡退让,失亿兆心,则大事去矣!臣等犹知之,况贤智乎!

可见,正是利用玄宗

南幸蜀川”的时机,使“宗社神器”归于太子李亨。杜、裴等代表的是朔方、河西将官群体,没有这些人的支持,肃宗要在灵武称帝,也是很难的。

然而,这些人的支持,并不是李亨长期经营西北军镇地区的结果。李亨名义上担任过朔方节度大使,实际上根本没有插手过西北军镇的事务。李亨跟裴、杜诸人过去并无深厚的交谊,只是在“四海分崩”的情势下,由于彼此利益的巧合,聚集在一起了。

应当说,平叛讨贼,这是唐肃宗即位最充足的理由。玄宗既已丧失了平叛的信心,逃亡蜀川

那么太子李亨举起“兴复”大旗,也就会赢得天下士人的注目与支持。

史载,京畿士庶“知肃宗至灵武

皆企官军

相传曰:‘皇太子从西来也。’

衣冠士庶归顺于灵武郡者,继于道路,……及闻肃宗治兵于灵武

人心益坚矣。

这说明衣冠士庶关注的倒不在于子继父位是否名正言顺,而是要治兵讨贼,保护他们的利益,以免“逆贼”的蹂躏。

从这种意义上说,唐肃宗即位,是人心所向,符合历史的大潮流。

但是,治兵讨贼是否一定要跟即位称帝相联系呢?宋代欧阳修认为“

天宝之乱,大盗逮起,天子出奔。方是时,肃宗以皇太子治兵讨贼,真得其职矣!……肃宗虽不即尊位,亦可以破贼矣。

宋代史家太讲究“孝”道了,父皇健在,太子怎么可以夺取皇位呢!

以皇太子名义讨贼,岂不是更好吗?““

肃宗以皇太子讨贼,至灵武遂自称帝,此乃太子叛父,何以讨禄山也!……三纲不立,无父子君臣之义,见利而动,不顾其亲,是以上无教化,下无廉耻。”唐之父子不正,而欲以正万事,难矣!

类似的谴责,不胜枚举。由此可见,宋代以后伦理观念跟唐代有着多大的差异!由于唐代皇位继承的不稳定性

“三纲”决不是绝对遵循的原则。从高祖到太宗,从高宗到武后,从睿宗到玄宗,哪里讲什么“父子之义”,无不“见利而动,不顾其亲”。

因此,对于李亨以子夺父位,用不着拿孝与不孝来评论是非的。

重要的是肃宗能否肩负起“兴复”大业,称职于“治兵讨贼”。如果真的做到了,就应当加以肯定。

唐穆宗时,太常博士王彦威说:“

玄宗扫清内难,翊戴圣父;肃宗龙飞灵武,收复两都,此皆应天顺人,拨乱返正。

”唐朝士人的看法显然不像宋代史学家那样迂腐。

玄宗退居太上皇的无奈

肃宗灵武称帝那天,玄宗正逃到普安郡(今四川剑阁),遥隔千里,信息不通。肃宗立即派使者赴蜀,向“上皇天帝”报告。

1、玄宗退居太上皇的过程

玄宗抵成都后的第十四天,灵武使者也来了。据载,玄宗得知此事,喜曰:

“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

把太子即位说成“应天

人”,还算是明智的。

玄宗深知唐初以来夺位政变的一连串史实,绝对不必挥舞“三纲”大棒,打向不“忠

不“孝

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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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

过了四天,八月十六日(丁酉),玄宗颁布了《命皇太子即皇帝位诏》。其实,太子早已即皇帝位了,何必你“上皇”再来一个“命”呢!这不过是为自己被迫“让位

挽留点面子吧。诏文声称:“

今宗社未安,国家多难,宜令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且天下兵权,宜制在中夏,朕据巴蜀,应卒则难。其四海军权,先取皇帝处分,然后奏朕知。待克复上京,朕将凝神静虑,偃息大庭也。

这里,有二点值得注意:

其一,天下用兵集中于中原包括关中,玄宗偏安巴蜀

“应卒则难”,也就丧失了把握全局的主导地位。这是他不能不退位的重要原因。相反,太子李亨既然留了下来,以“治兵讨贼”为首要任务,也就夺取了军事斗争的指挥权。这是唐肃宗即位的必要条件。

其二

玄宗虽然自称“太上皇”

改制敕为诰,但还是不甘心退出政治舞台的。声称天下军权先由肃宗处分,然后报告他。只有到克复长安以后,太上皇才不干预军国大事。

八月十八日(己亥),命左相韦见素、宰臣房琯与崔涣等带着传国宝玉册到灵武

举行“传位”仪式。作为太上皇的唐玄宗十分重视此行,在《命群臣辅嗣皇帝诏》中说:“

皇帝自幼仁孝,与诸子有异。……往十三年,已有传位之意,属其岁水旱,左右劝朕,且俟丰年。尔来便属禄山构逆,方隅震扰,未遂此心。昨发马嵬,亦有处分。今皇帝受命,朕心顿如释负,劳卿等远去,勉辅佐之。

回顾自己早有“传位之意”,并非由衷之言。

八个月之前,即洛阳沦陷不久,玄宗对杨国忠说过“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实在是随口说说而已。在杨国忠专权的年月里

“传位太子”是绝对不可能的。所谓“昨发马嵬

亦有处分”也是含糊其词,没有明确的“传位”表态。

只有肃宗灵武即位之后,玄宗才无可奈何地承认“传位”的既成事实,“顿如释负”,终于了却了一件烦恼的心事。

同一天,又叫贾至代拟了《皇帝即位册文》,交给韦见素等带去。这篇册文赞颂肃宗说

尔有忠孝之诚,报于君父,尔有友爱之义,信于兄弟;尔有仁恕之行,通于神明;尔有戡难之才,彰于兆庶。”忠孝”云云,不过是官样文书罢了。当然,有一点是真诚的祝愿

“天之历数在尔躬,汝惟推诚,祸乱将冀尔永清。

”平定祸乱,这是父子共同的希望。

2、逊位背后的无奈

史载,贾至写好了“传位册文”,玄宗亲自览读,感叹万千,说:“

昔先帝逊位于朕,册文则卿之先父所为。今朕以神器大宝付储君,卿又当演诰。累朝盛典,出卿父子之手,可谓难矣。

”贾至听了,伏于御前,呜咽感涕。

这场面充满着特殊的感情,反映了唐玄宗被迫“逊位"的悲凉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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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旦

四十五年前,据说天象星座“有灾”,唐睿宗决心传位给太子李隆基,声称“安我宗庙,尔之力也。今天意人事

汝合当之。”当时,传位册文是贾曾撰写的。贾曾,洛阳人

以善属文辞著名,任太子舍人,后拜谏议大夫,知制诰,卒于开元十五年(727年)。其子贾至,天宝末为中书舍人,随玄宗逃亡蜀川。贾氏父子为两代皇帝撰写传位册文,可谓唐代佳话。

欧阳修认为,唯独唐睿宗“上畏天戒,发于诚心”,把皇位让给了唐玄宗。

“天戒”原指太平公主策划废黜太子隆基的阴谋,睿宗在矛盾重重的困境中,才表示“无为无事”,作出了“传位

的抉择。然而,睿宗作为太上皇,仍旧把三品以上大臣任免权抓在自己手里,把重大刑政的决定权也抓在自己手里,可见他并不那么甘居“无为无事”,诚心诚意地让位。

结果,出现了太上皇与皇帝“兼省”政务的局面,使唐玄宗与姑母太平公主集团之间的矛盾激化。直至诛灭“太平”方才天下太平,皇室内部争斗止息了。

相比较而言,唐玄宗逊位更是迫不得已的,“岂其志哉”!先是太子即位,后是皇帝传位,这种继统法的倒置在唐朝开国以来所未曾有过的事。

唐玄宗作为太上皇,虽然声称“四海军权”还得向他报告,但他基本上采取不插手的方针,军国大政概由唐肃宗及其臣僚们独立地处分。

这是极其明智的,避免了先帝睿宗“兼省”的弊病

避免了父子关系的恶化

避免了皇室内部夺位的斗争

有利于政局的稳定,有利于平叛斗争的进行。

此中原因也可能跟分居两地有关,太上皇据巴蜀,自然难以顾及朔方灵武的政事。

逊位的尾声

灵武使者来到成都,韦见素、房琯等奉传国宝玉册赴灵武,前前后后,约花两个多月,才完成了“传位”的全过程。

就在这段时期里

唐肃宗在灵武的情况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郭子仪等将兵五万,从河北至灵武,“军声遂振

兴复之势,民有望焉。”八月初一(壬午),以郭子仪为武部尚书、灵武长史

以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北都(太原)留守,并同平章事。

这样,肃宗初立时“兵众寡弱,虽得牧马,军容缺然”的局面,得到了改观。不久,杰出的政治家李泌也来到灵武,为唐肃宗出谋划策。

李泌提出两条建议,起了重要的作用。

其一,以肃宗长子广平王李修为天下兵马元帅,防止非长子军功过大,出现类似李世民和李隆基以军功显赫而夺取帝位的现象。这对稳定初建的肃宗政权有一定的意义。其二,劝说肃宗“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将至

进幸扶风以应之;于时庸调亦集,可以赡军。”

也就是说,必须离开灵武,要以扶风(今陕西凤翔)为根据地。诚然,灵武是西北重镇与战略要地,但其军事意义主要是防止吐蕃入侵。作为平叛斗争的战略反攻基地,是很不理想的。如果长期地割据近塞僻远的灵武,在天下士庶的心目中,跟偏安巴蜀没有什么多大的差异。

因此,在灵武称帝并聚集了一定的军事力量之后,就应当南下扶风,真正地举起平叛的大旗。

九月十七日(戊辰),唐肃宗离别了逗留两个多月的灵武。

灵武作为“龙飞”之地,自然留下美好的回忆。九月二十五日(丙子),南下至顺化(今甘肃庆阳),恰巧韦见素、房琯、崔涣等经历一个多月的辛劳跋涉,也来到了这里。韦见素等献上传国宝及册书。传国宝,即传国玺,白玉做的,它是皇权的象征物。

天宝十载(751年),改传国宝为“承天大宝”,玄宗仓皇逃离京师时,许多王公国戚可以不必通知

而传国宝却不能不随身携带。

如今,这

宝将传给儿子了。可是,唐肃宗却不肯接受,说什么“

比以中原未靖,权总百官,岂敢乘危,邀为传袭!

”明明是乘危难之际,登上了皇位,还不承认事实,岂非虚伪!

群臣固请,肃宗还是不许,置传国宝与册书于别殿,犹如孝子朝夕事之,如昏定而晨省之礼。一场“传位”的活剧就在父子恋情的气氛中草草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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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琯

由于韦见素依附过杨国忠

唐肃宗看不起他。而房琯因与李适之、韦坚等友善,曾被贬宜春等郡太守,天宝十四载(755年),征拜太子左庶子,迁宪部侍郎。显然房琯是李亨这边的人,所以

肃宗“

倾意待之,琯亦自负其才,以天下为己任。时行在机务,多决之于琯,凡有大事,诸将无敢预言。

十月初一,肃宗大队人马离开顺化。初三,抵达彭原(今甘肃宁县)。至十二月,肃宗一直在彭原。这时,永王李璘起兵,企图割据江、淮。不久,被平定了。肃宗与玄宗对此都持否定的态度。

但是,永王李璘起兵事件说明,诸皇子争夺皇位的可能性仍然存在,皇位继承的不稳定性仍怕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至德二载(757年)正月初一

这是唐肃宗称帝后迎来的第一个元旦。肃宗在彭原受朝贺,同时派人入蜀祝贺太上皇。

据说,太上皇知道肃宗“涕恋晨省”,犹如孝子恭待父亲

十分感动,特地下诰,强调“至和育物,大孝安亲,古之哲王,必由斯道。”

标榜自己当太子时,“尝事先后,问安靡阙,视膳无违。”如今,看到“皇帝奉而行之,未尝失坠”,是何等的激动!为了表彰孝行德教,特命“天下有至孝友悌行著乡闾堪旌表者

郡县长官采听闻奏。”

如此制造舆论,无非是掩饰内心深处的隐痛,竭力弥补子夺父位所产生的感情上的裂缝。

正月初五

甲寅),太上皇派宰臣崔阅奉诰赴彭原。又以宪部尚书李麟为同平章事,总行百司,这是否想要分肃宗的权呢?当然不是。太上皇为了避免继续独揽大权的嫌疑,把左相韦见素以及三个宰臣(房琯、崔涣、崔圆)统统送到唐肃宗那里去了。

至于新任命李麟为宰臣

“总行百司”

那仅仅是掌管蜀川的行政事务,决不可能是领导所有中央机构,更谈不到要分肃宗的权。

唐玄宗奔赴蜀郡,路上走了一个半月,在成都呆了一年二个多月。这段经历在他七十八年人生旅途上,是短暂的,但却是永远难忘的。

恐惧伴随着反省,忧虑与追念相杂,组成了流亡生活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