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水暖
90cm×95cm
1991年
感悟对艺术家至关重要,实践经验告诉我,无感悟则艺术肤浅,唯有在感悟中升华之艺术才深刻。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夏日,我背着画板徒步贵州天星桥写生。走进峡谷,两岸峰峦叠翠,谷中水击石空,瀑布侧注,弛不羁,如万水银,随意而涌,茫然莫得其涯。
总是诗人难吟其诗,纵是作家,难得其文,天地造化之奇,使我茅塞顿开,读山水而明事理,明事理则开涌现,观瀑而后思想,思想则工拙深浅。初见其景,让人进入梦魂之思,令余喟然而叹:天斧神工,乃有得于此!故并不急于写生,用眼观,用脑记,用心体悟感觉。是夜,我辗转反侧,终夜未眠……
湍流生辉
178cm×156cm
2000年
次日,又至螺丝滩两崖观变化颇丰的激流飞瀑,更让人心灵激荡,产生无尽联想,似乎血液也随着激流飞瀑越苍岩,卷起巨浪,涌入峡谷,当晚梦里反复着激流飞瀑的旋律。醒来后,我再步行到黄果树瀑布的上游,领略陡坡塘的瀑布,在底部,仰望瀑布像是由天际飞泻而来,使人心花怒放,荡涤我的心灵,催生出表现激流飞瀑的极大欲望。
晚上,仍很兴奋,便往黄果树瀑布而去,在石上坐下,瀑布似雷霆般轰鸣,豪迈之气,涌入心中,好似喜马拉雅山的巨大雪崩,壮丽无比。细看那“三剑”、“七侠”的多彩水姿,或似仙女下凡,或如侠客手握雪亮之利剑直插犀牛潭中。可谓一曲震撼人心的交响乐。激流飞瀑,往来胸臆,各种技法,俱分齿颊,古人写岭幽壑峻,嵯峨深渊,正如历世间之沧桑;飞瀑泉流,或激或缓,其实是人生之旅。所见之物仅形,而画家下笔之时有心,所写之物显神,当我萌生画百幅水图之意后,以画家作画之所思,以求赏家之认可,因此,吾写之水望达有形、有声、有色、有喜怒,有激烈,皆发自心声而已。
中国水墨画发展到今天,所积淀的内涵十分丰厚,这既给后人提供着借鉴,但同时又给来者设置了许多越障,要往前迈进一步,必须经过许多的艰辛方能突破,根据自身的生活、经历、性格的修养,经近二十余年的实践,寻找画瀑的规律和表现方法,叙于后以求共研。
小时在兄长带领下,常到距家门不远的小河捉鱼戏水,学会游泳;家中养水牯一头,放学回家,尤其暑期,牵牛下河洗尘,特别有趣,使我爱水、喜水,加上在校深得教师指导,进而临马远《水图》十二幅,初步掌握了画水之法。
飞瀑穿岩
59cm×93cm
1997年
仰望苍苍乌蒙山,在白云深处,无数的洁白素练飞泻其间,如天山外来,似银河倒流,千条山溪,万条山涧,汇合为雄奇的白水河,说起白水河,不为一般人所知,殊不知黄果树瀑布就飞泻在白水河上,为白水河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和无穷的魅力。为寻求瀑布、激流之画法,我曾沿着涓涓源头而下,领略那无数大小瀑群的风韵,乐趣无穷、回味无穷中饱赏其壮丽的景色,看那乌蒙苍苍的河水银波,滚滚而去,奔腾到海不复回之势,让人心潮起伏,迸发出众多联想,得情育智更是何等的美哉!从而产生了画百幅瀑流图的构想。
水有众多好品格。水默默无闻奉献给宇宙万物,水是万物的基因。水无孔不入,酿成各种琼液,水既可分又可合,分可展千姿风采,合形成大江大河,滚滚向前,汇成大海,学画者应以水的品性去寻求知识和表现技法。
洪波拓石
96cm×120cm
1994年
古人总结出画湖水、江河、海水、清泉、瀑布激流等多种技法,均有一套供学的程度,但要表达新意就得开创新法。这里,寻找水在各种地形中所展现的美姿固然需要,但更重要的是在研究水的生命力中,如何把自己特有的意注入画面。意是一种情,情是画之动,画是情之往。意是情的高度升华,这种情不是虚假的,而是真实的,是有源之情,而不是面壁虚构。心物之间的相融,既是一种美学形式,更是孕育情而升华为意的必由途径。
相比而言,流水比任何物质都更易显出生命力,因流水总是处在快节奏的动感中,特别是瀑布、洪水、瞬息万变是别无可比的,大的瀑布,如黄果树瀑布,气势如摇山填海、其力可以吞噬一切,充分昭示出生命的活力;即使是涓涓细流,滴水也能穿石。故水在一种扩张力之中包涵着自然凝聚力,代表着智慧,可以洗涤污浊。这种总体上的气概、勇气和智慧如能与画家的立意相融,便可以去驾驭和把握。这里要特别注意研究和培养志和器,要知器大者必宏的道理。水是宇宙中永不止息的舞蹈家,旋律感极强。
雅丽的侗家
145cm×121cm
所以画水要在万变中找规律。大水中的激流或飞瀑,撼山而动,震宇而摇,气势恢弘,是一曲交响乐;水从缓坡徐徐而下,恰似汉子微醉摇摇摆摆,悠然而下的潺潺清泉,又如老翁天真地、不知不觉地学孩童走步,此时,有一种特有的爱心充实着心灵;水在乱石中穿梭,是一种儿童捉迷藏之趣,动作灵巧,时隐时现,让人捉摸不定,乐便在其中;大水冲击峭壁而下,大有野马奔腾之势,生与死的特有价值尤为可贵;水入峡,叠卷而下,一种深沉感引人静思;再视那洞中之瀑,似蛟龙翻滚,隐隐有形也无形,水历经无数险滩进入平缓河面之时,轻波粼粼,悠然自得,何等清凉。表现水,如前所言,古人自有章法。经十余年所悟,初论:依水势取构图,悟水之品格育意境,用情致求神逸,依形立法,以情运法,以志造法。时而中锋,时而侧锋,时而皴擦曲卷挥毫,时而点线面并用,时而色染并施,时而干、湿、水墨相济等等。总之,法的运用多种多样,各显神力,但必须求得和谐有致,否则会乱作一团,失去法理。
水洼秋色
62cm×48cm
1987年
古人读《文选》,从“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之句。悟得养生之道,我从这两句中而悟画理。
长期生活在纷扰喧嚣的都市,在安静的书斋画室冥思苦想,不分昼夜地作画,欲求所谓山水画中烟霞林壑之趣的突破,终难得解脱之法。即使偶有新的想法,待形诸笔端,留下的仍是一纸遗憾、一团困惑。
春风吹绿苗岭山
158cm×70cm
1963年
每次在黔山筑水间采风,见烟岚雨岫,雾峰霞岭,或积雪初融,云雾方开,变幻都在顷刻之间,令人感叹欷,便常有心得。正如陆放翁诗云:“游山如读书,浅深在所得。”自然山水启迪心智,可由感悟天地造化之妙,体察人生哲理。譬如两岸悬崖峭壁,中挂小溪,九曲迂回,逶迤潺,见石即让,见高则避,自取卑下,却终赴江河大海,确如荀子论水之“似义”、“似道”、“似勇”,坚忍不拔,百折不回;再观川流,其势洒脱,浅薄之滩,微波不惊,尽露其底,深幽之谷,藏龙养蛟,深不可测,或森漫渺沔,湍湍浩淼,既博大且深奥,不由思道之无穷,有如视日出日落,便知天行不息的永恒。贵州多瀑布、飞泉,由之能悟出人生之趣。“养得心中无一物,悬岩峭壁又何惧?”见飞流直下,可感到人生的畅快淋漓,见巨浪奔腾,意气风发的豪迈气概,怎不油然而生!
山水画历来是画家寄托思想情感的平台,对所绘山水缺乏人文关怀,画出的作品虽合于法度,却难出新意。宋代大文豪苏轼秉性狂狷,对人生体悟极深,所以以豁达泰然的态度处之,他有许多深刻而又极富哲理的佳句。他论画水的一段话颇为有趣:“古今画水,多作平远细皴,其善者不过能为波头起伏,使人至以手扪之,谓有洼窿,以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与印板水纸争工拙于毫间耳。”由此可见,苏老夫子对“平远细皴”的画法评价不高,他认为唐朝处士孙位画出水的新意:“奔腾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他称赞的是“随物赋形”,要画出水的变化,而后对蜀孙知微于大慈寺、寿宁院壁上画出“输泻跳之势”的水称为“活水”而大加赞扬,形容其“汹汹欲崩屋也”。更有趣的是,这位老夫子对蒲永画的水大为赏识,称赞他得二孙本意。有“王公富人或以势力使之(画水),永辄嬉笑舍去,遇其欲画,不择贵贱顷记得而可”。这哪里是在论画,完全是在写蒲永的性格,言外之意,是说蒲画水而能传神。苏公高明得不露声色,说出画家应将他的人格特征融入他所绘的水中之理,无此豁达性情,焉能画出“活水”的性格?“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如此精辟的论艺之句,也只有苏轼写得出。
苗岭银渠
136cm×68cm
1978年
其于以上思索,几十年来,本人创作了大量有关水、瀑、泉的作品,这是一种艰苦而有趣的探索和尝试。我试图对传统画水技艺做一些突破。被视若无物的水本是生命之源,它比任何物质都更显生命活力,它形无定状,却能“随物赋形”;静而无闻,却能喧响奔放,声巨如雷。既柔且弱,却可穿石越岭,力能溃堤。它“性格”中充满对立统一的辩证法。要将它画活,就须画出它跃动的千姿百态,画出山石树木与它相依相伴、不即不离,相互衬托的关系。这种思考虽剖决精敏,做起来其实颇难。
山高水长任奔驰
179cm×83cm
1974年
我喜画水,更喜画瀑。瀑泉跌落石上的铿然之声,是一种精神的隐喻,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有无限理趣,发人深思,催人奋进。回首这些年来,边画边悟,学识渐长,犹如“霜醉高枫秋入树,云垂香稻晚肥田”,我当感谢水对我画艺和做人的滋养和提升。
美术作品越来越为当今人们所喜爱,山水画作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理趣,足可供观者细细地品味和参悟。
一江春水来
192cm×118cm
1981年
镜中人家
47cm×44cm
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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