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讲的是走蛟。
所谓的蛟,就是大蛇。民间认为,大蛇长到一定程度以后,额间会有一个红色的鼓包,随着身体越来越大,这个红点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尤其是阴天下雨的时候,像是前面吊着一盏红灯笼。
这就是蛇要化蛟了。
等大蛇化蛟后,鼓包就会蜕变成一只晶莹剔透的独角,它就是蛟龙了。
听到这个故事时,我已经从北京去了深圳。那时我在文化公司做得还不错,自己也喜欢写东西,多多少少也出了几本破书。正好腾讯游戏刚引进了一款世界级网游,想找一个精通文学的高手,一个朋友就推荐了我。
我当时第一次去深圳,那时候还是大冬天,北京城滴水成冰,深圳温暖如春。我和当时的总监党勇先生胡吹了一通,他觉得我虽然一窍不通,但是这份热情还是很好的,所以把我特招了进去。
当时进腾讯很难。因为我大学没毕业,需要总裁特批,所以他还专门找了总裁,给我要了一个特批手令。在这里也特别感谢一下党勇先生。
刚去那边的时候,完全不适应,北京很干燥,深圳则潮湿、闷热,就像蒸桑拿,每天都水淋淋的,像刚从河里捞出来。
而且游戏行业压力很大,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好在深圳那边夜生活比较丰富,我们晚上经常去路边摊喝点儿小酒,吃点儿烧烤,也挺好。
每年五六月,我都要去南澳钓吹筒仔。吹筒仔就是鱿鱼仔,这是广东人的叫法,他们把鱿鱼叫吹筒,小鱿鱼就是吹筒仔了。
每年立夏到芒种后,在一些浅水湾流处,就会有大量的吹筒仔出没。那时候,喜欢钓鱼的人,都会租一艘渔船,叫上几个朋友,去南澳湾流处垂钓。
钓吹筒仔很简单,用船上的强光灯往水面一照,它们就成群结队地过来了。你只要把鱼钩往水里一抛,连鱼饵都不用,再往上一提,鱼钩上就挂上了一条。
不过,拉吹筒仔的时候要小心,这玩意儿会喷墨,一不小心就喷你一身,油渍斑斑,像套上了蒙古长袍。
钓到后半夜,船家将吹筒仔洗剖干净了,清蒸、烧烤两相宜,再喝点儿白酒,酒足饭饱后,吹着烈烈的海风,在船舱上抽抽烟,海聊一番,确实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喜欢钓吹筒仔的,大多是热爱自由、热爱冒险,而且有些生活阅历的人,所以在钓鱼时,我也结识了许多有趣的朋友,听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这个关于走蛟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朋友给我讲的。
那个晚上,天气不太好,先是下了雨,又刮起了大风,很少有人出海。我们两个钓了会儿吹筒仔,也没有什么鱼,索性让船家停靠在礁石旁,在那抽烟聊天,就聊到了走蛟的话题。
他说,他是江苏淮安人,家住洪泽湖边上。那里经常发洪水,每次发洪水,大家就往树上爬,往大堤上跑。
有一年,洪水来得特别急,大坝决堤,直接把房子冲塌了。
当时,有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还在床上睡觉,猛然就被抛到了水里。孩子在水里拼命挣扎,眼看着就要淹死了,这时候身后缓缓漂过来了一截木头,他赶紧扒着木头,骑了上去。
说来也怪,那时洪水暴发,水里什么东西都有,一团团的花蛇,各种动物的尸体,水下不知道什么东西乱窜,翻起了巨大的水浪。
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远远地避开他,仿佛他那里藏着什么巨怪。小孩子灌了几口水,头晕眼花的,也没多想,就是死死抱着大木头,跟着大水缓缓往前漂。
后来,漂到了一个山坡处,身下那截大木头猛然一弹,把他弹到了山坡上。
小孩子吓了一跳,往后看去,那木头前后挂着两盏通红的灯笼,忽明忽暗的,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头,那分明是一个水怪!
这种故事,其实也挺普通的,我刚想干巴巴笑几声,配合一下,那人却淡淡地说了一声:“当年那个八岁的孩子,就是我。”
他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这个水怪的福气,他后来作为全省前十名考入了清华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国资委。后来第一批出来下海,赚到了第一桶金,又在公私合营时发了大财,赚了好多钱。
那时候,他有钱又有时间,闲着没事,就开始研究水怪。他先是聘请了好多这方面的专家,又花钱从各个渠道买资料,很快就获得了大量的一手资料。
他在三门峡采访过一个老人,老人当年亲历过蒋介石炸花园口大坝,当时冲出来几条巨蛟,脑门上就像挂了一盏红色的灯笼,尤其是夜里,看起来更加明显。
这个老人的说法,和他当年经历的一模一样!他还去湖北、四川等地实地考察过,许多洪水多发的山区,一些老式石桥下,都倒插着一把剑,剑约盈尺,剑尖朝下,朝着水面怒张着。
当地人说,这把剑是屠杀作恶的蛟龙的。
因为这大蛇化蛟,需要在大江大水里游走,最后在水天交接的地方,蜕去最后一层皮,化成巨蛟。这大蛇顺着大水游走,有时候会撞断河堤、撞塌房屋、毁坏农田,所以遇到这种恶蛟,这斩龙剑就会自己掉下来,斩杀掉恶蛟。
走蛟这种事情,在四川、重庆一带流传很广,不过最多的,还是湖北荆州。
他专门去荆州住过一段时间,搜集关于走蛟的事情。关于诸多走蛟的事情,最传奇的还是一个走蛟少年的故事。
他说,这个故事是荆州当地一个老大爷讲的。老大爷说,他们荆州这里挨着长江,常年水患,关于走蛟的事情也非常寻常。
在他们看来,走蛟就是一种寻常事情。大蛇在深山里修行,等它越长越大,山里的食物不够了,自然就会去长江,并没有外地传得那么邪。
他说,所谓的走蛟,也不是任它胡作非为,也有高人在管它们,他小时候就亲历过高人引蛟的事情。
老人说,那时他年纪还小,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湖北这边出现了大洪水。
那次的洪水也真是大啊,在大灾之前,就有不少预兆,山里的动物,像松鼠、蛤蟆、蛇,成群结队地往山上跑,好多老鼠疯了一样冲上街头,连人都不避。
鸟儿都成群结队地往外飞,他们家里的燕子,在院子里飞了一圈又一圈,朝着他们拼命叫嚷,最后恋恋不舍地飞走了。
他后来才知道,这是燕子预感到了这次大灾难,给他们预警呢。
有老人说,晚上看见死去的人到处走动,手里拎着一个铜锣拼命敲打,像是要让人赶紧跑、赶紧跑!
还有人说,深夜老听见若有若无的笛声,像是什么人在呼唤他们。
也有人说,发大水之前,蛤蟆会上树,你看看它趴在树上什么位置,就知道大水会淹到多高。
他当时还专门爬到树上看了,结果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蛤蟆,最后一抬头,发现蛤蟆趴在了树梢上。
还有人说,这次大洪水可能有些不妙,因为好多蛟洞都打开了。
他们说,有人看到大山深处的蛟洞开了,山上自上到下裂开了一道几十米长、十几米宽的大裂缝。裂缝上窄下宽,大约有几十米深,最底下密密麻麻堆放着一些木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怪物的巢穴。
那巢穴里堆满了木头,足足有几十层,层层叠叠,打造成了一个光滑的圆形通道。有胆子大的人,在身上绑着绳子,顺着通道滑了下去,发现通道处的木头和岩石都非常光滑,上面还有一层滑溜溜黏糊糊的涎水,腥臭无比,巢穴右侧还有一个略小一些的洞穴。
据说这就是蛟洞。
这些大蛟出洞,说明大洪水要来了,它们要趁着大洪水走蛟了。
后来山洪突然就来了。
这次的山洪异常猛烈,摧枯拉朽一般,大家都拼命往山上跑,来不及的就往树上爬,再来不及的,就随便抱着一个门板、一个澡盆,拼命往前游。
他当时运气还不错,跟在父母身后,拼命往山上跑,好不容易才跑了上去。回头看看,原本的小村庄不见了,到处都是浩浩荡荡的大水,只有某些地方露出一些灰黑色的东西,仔细看看,原来是屋脊!
水上漂着各种动物的尸体,鸡啊、羊啊,这些不用说了,还有好多鸭子、鹅,连它们都被淹死了!
大家就庆幸,好在第一时间就往山上跑了,虽然家没了,好在人还在,其他的都可以慢慢置办。天灾嘛,谁也没有办法,熬过去就好了。按照他们的经验,这种大洪水来得快,走得也快,只要洪峰过去,他们就没事了。
但是这一次,洪峰却是异常凶猛,简直就是来了一个,又是一个,而且一波比一波猛,根本没办法。而且大水越来越大,把小山头都给围住了,像是一个孤岛。
山上好多动物也被淹蒙了,呆呆地趴在地上等死,很容易抓,大家抓了动物充饥,倒是还能坚持。
接着,他们就看到了传说中的走蛟。
他说,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听见远处的大水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又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砸进了水里,有点儿石猴出世,天崩地裂的感觉。
紧接着,水下掀起了巨浪,一道巨大的水浪掀开大水,像是一列火车分开大水咆哮过来,溅起了巨大的浪花。
这时就有人喊:“走蛟!走蛟!都趴下!快趴下!”
他偷偷看看,只看见水下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动物横冲直撞,将路过的房屋、树木拦腰撞断,虽然水浪滔天,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它的两只眼睛是通红的,像两盏大红灯笼!
他还想看,却被父亲死死按住。
接着,周围的小山上纷纷传来了炸裂声,又是轰隆隆的入水声,水下顿时波浪滔天,水花铺天盖地打来,把他们身上全打湿了。
他就听见有老人念叨,说一条、二条、四条、八条……四十九条,怎么有那么多蛟龙出世,这天啊,要变了!
他才明白,原来这大别山深处,竟然出现了几十条蛟龙同时出世的现象,看来这是要出大事了。因为按照当地人的传说,发洪水最怕走蛟。
因为蛟龙身体庞大,而且横冲直撞,它遇到什么东西,不管是石桥、河堤还是拦河大坝,都会全部撞断,所以只要有蛟龙出世,洪水就会加倍严重。
所以在洪水来临前,当地政府都会组织大家多砍一些皂荚树、花椒树枝,丢在河道的关键地方,就是防止这蛟龙的。
蛟龙出世时,都是刚蜕完皮,它不怕打,就怕这种小刺扎,这种小刺会扎进它的肉里,让它痛苦难耐。但是这一次,第一波洪水就把他们冲垮了,还去哪里找皂荚树去!
就在大家绝望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清越,声音并不高,却在嘈杂的大水中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让人听了以后,心情宁静。
大家都伸头看,想看看都这个时候了,谁那么有闲情逸致,还在吹笛子。
大家就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水中,吹着一支笛子,他背着一把用杏黄色布包裹着的弯曲的剑,无比飘逸地“走”过来了。他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远处过来了,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驮着他。
随着他一路走过来,水下巨浪翻滚,波浪滔天,整片江水都沸腾了,那些原本兴风作浪的大蛟,都跟在他身后,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了。
老人就说,凡是大灾大难之时,都会有山上修行的高人出世,解救众生,这个就是引蛟走的高人了。
他脚底下踩着的,就是当年走蛟成功的巨蛟,所以那些刚出世的蛟龙不敢与他为敌,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走。
我这个朋友听完这个故事,顿时对那个走蛟少年大感兴趣。他在荆州四处走访,寻访了好多老人,终于拼凑出了这个走蛟少年的一些故事。
据说,这个少年原本就是荆州人,小名叫作惊蛰,住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上。
小镇有一座古石桥,桥上悬挂着一把斩龙剑,据说是高人悬挂在那里,防止走蛟的。
小少年和奶奶相依为命,一个人读书、钓鱼、嬉戏,是一个很孤独的孩子。
有一天,雷雨交加,惊蛰发现斩龙剑掉下来,重伤了一条大蛇。他救了这条大蛇,大蛇一天天长大,痊愈,并和他成了好朋友。
他们一起读书、钓鱼、嬉戏,小少年终于不再孤独。
大蛇越来越大,小镇已经藏不住它,各方面势力云集小镇,各种人心怀鬼胎,有的想要捕捉大蛇,有的想要寻找它背后的秘密。
少年决定将它秘密送走,但是这时候,小镇上发生了水怪食人事件,村民怀疑是大蛇作祟,追杀大蛇,小少年就带着大蛇跑进了深山。
最后大家发现,原来深山里还藏着一只水怪,是它偷袭了村庄,而且它还想吞食掉大蛇。
大蛇和少年一起杀掉了那只水怪,但大蛇也身负重伤,没办法走蛟了。好在昆仑山的金门高人下山,救了大蛇和少年,帮着大蛇走蛟成功。
大蛇化蛟后,在头上长出一根二尺长的独角,它舍不得惊蛰,于是怒撞大山,硬生生撞断了这根独角,将龙角留给了惊蛰。
后来,高人将惊蛰带到昆仑山,让他成了“金门十一子”。
学成下山后,惊蛰背着那把龙角剑,回到了荆州旁的长江,再一次吹响笛子。十年前,他在水边响笛子,大蛟都会赶过来,用尾巴撩起一股水,轻轻打在他脸上。
那个黄昏,他独自坐在江边,吹了很久,大蛟却没有出现。
天黑了。
小少年要走了。
他收好笛子,开始缓缓往外走。没走几步,后面突然甩出一股水花,轻轻打在他脸上,一如十年前的时光。
他回过头,就看见江水翻滚,一头巨蛟在水里看着它。
从此,荆州长江段就多了一个走蛟少年,默默守护人间。
这个故事讲完了。他也很感慨。后来我们喝了几杯,他就回去了。
我当时一直想问他这个故事的真假,但是想想也没什么必要,毕竟故事也没什么真假。只是他故事里提到的金门十一子让我非常好奇,难道这个金门真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他就回去了,我去码头上送他,他跟我摆摆手,摇下了车窗。
在车窗放下的一瞬间,我发现车后座有一个杏黄色的布包,里面包裹着一个弯曲的东西,仿佛一把龙角剑。
【本文选自《金门十三子》,作者:一只鱼的传说,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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