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昱煜
初秋,一个人来到磨盘山上。此时,竹叶摇曳,松涛阵阵,香樟在凉风里透着清逸和安静。树隙间的晨光,呈现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今天是中元节,思念之情千秋锁,祈祷逝者长眠缺。在山中,天地寂寂无声,至真,至柔。
时间是无声的密码,2021年6月29日,这个黑色的日子,我将永生铭记。距离你离开已经月余,我和朋友们一直固执地认为,平时爱开玩笑的你,没有走远。即便你这次不打招呼走了,还会摆动着微胖的身体,乐呵呵地回来的。
可残酷的事实,容不得自欺欺人,我们的枪哥,走了,永远地走了。
你走得太突然,让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措手不及。那天一大早,当妹妹电话告知噩耗时,我急切地连声反问道:哪个胡刚斌,哪个胡刚斌。妹妹说,文青群枪哥呀,枪哥走了。
我正在握着的手机,啪嗒一下子摔在地上,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十年,相识的十年,就这样划上了句号。
庐陵文化生态园里,那个相聚无数次的家,空了。
浮生如梦,人生几何,遇见,就是岁月送给彼此的一束光。十年时间,物是人非。闭上双眼,空余那么多的快乐,真的无处安放。
记忆是一柄双刃剑,有欢乐,有悲伤。十年前,第一次与枪哥相识,是三五好友小范围相聚。那时,我不是喊他“枪哥”,而是毕恭毕敬地喊他“胡编辑”。
那次饭局,枪哥坐在角落里,一点也不起眼。当安然姐介绍他就是井冈山报社大名鼎鼎的胡刚斌时,我不禁有点诧异。我与刚毅兄认识多年,这两兄弟的长相,真是“大不同”。“呵呵,呵呵,如假包换。”枪哥坏坏地笑着,脸上的皱纹欢快地蠕动,我们初次见面的尴尬,一下子荡然无存。
“胡编辑,你像一个人,让我想想,你像影视演员英达,真的,特别是你这大脸盘。”我用双手比划着他脸部的轮廓,瞬间没有陌生感。
聚会结束,胡编辑驱车送我回家。在路上,聊到他原来在井冈山工作。我有个亲戚在井冈山市委,报出名字,他又开心地说:“认识,认识,你家亲戚是领导,当年,派一辆大卡车把我们一家人接到井冈山的呢,下次你见到你亲戚,问问看,他可能不记得了,可我忘不了。”
穿过熟悉的阳明路,越过赣江,从河西到河东,一路聊着天,忽然觉得,人和人相遇就这么简单。
那时,我们大多数人还没有买私家车。随后的日子,每到周末,枪哥都会开着他那辆黑色的北京现代越野车,载着我们这群资深文青,去寻找尘世之外的“诗与远方”。
那一年,稻谷飘香的季节,我和絮絮坐着枪哥的SUV去万安参加品鱼节。行至泰和,水泥路面上,老表们晾晒着稻谷,旁边的水塘,有灵巧的白鹭掠过,公路两边绿意盎然,宛如一幅油画。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万安,下车时,却意外发现,一个小小的竹扫把,严丝合缝地卡在车子的右后轮。我们三个既惊奇又好笑。一致推测,这个免费旅游的竹扫把,一定是从泰和上车的“散客”。
我和絮絮“指责”枪哥这个“马大哈”,这么大一个扫把,驱动车子一定会有反应的。枪哥呵呵大笑,说我们两个美女在车上“叽叽喳喳”,扰乱了他的军心。还开玩笑说,等品鱼节结束,再把这个“免费旅游的竹扫把”毫发无损地从万安带回泰和,以求完璧归赵。
后来,枪哥无意间“得罪”我,我就拿“泰和扫把旅行历险记”说事。他总是假装“恶狠狠”地追着我,坏笑着喊我的网名:“华丽丽,华丽丽,不准说了,再说,下次俺就不跟你玩了。”
那一次万安品鱼节,我和絮絮成了被枪哥“眷顾”的邻家小妹。晚饭后,我俩说去看万安古城墙,枪哥说,行,我俩说去看大榕树,枪哥说,好。他笑眯眯地指着我们,得意地说:“哈哈哈,你们两个丫头片子真好哄,大榕树就在古城墙边上,你们说说,还去哪里,我们就一路直冲过去。”
那夜的月亮,高悬在郁郁葱葱的大榕树的树梢上,赣江边,水声静悄悄地流淌。那一次的旅程,简单、美好。没出一个星期,枪哥关于品鱼节的精美漫画,絮絮清丽俏皮的文字,成了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
那一天,彼岸和此岸,注定留下无边无际的距离,无法去丈量。枪哥,你的身影幻成一叶孤帆,我们的目光,即便是盛满悲伤的河流,也无济于事。
陪我们寻找“诗和远方”的那个人,永远地走了。那个地方叫万安,此刻,我双手合十,祈福天堂万安,人间万安。
庐陵文化生态园有一排仿古街店面,不知什么时候起,枪哥在那里“盘”下一间两层楼的店面。从那以后,这个绿色字迹的“文青客栈”,成了文青们周末聚会的好场所。
再后来,傍晚时分,在规定的时间段,我们搞了“夜浪漫”文青夜话主题,男男女女,每期一侃,轮流坐庄,有时聊得天昏地暗也舍不得“退场”。“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我们心无旁骛,安之若素,用中年人可爱的“伪清纯”,回眸着各自青春的小美好。这期间,末将主席、星哥、冰浪、梁兄、星星湖、谷哥、海穹、山里老表、国远兄、和德、庐陵竹、剑鸿、禹平、相逢、东生、渔夫、云姐、安然、凭栏忆、阿秀、牧歌、絮絮、青新、金梅、沈园、艳霞、雷韵等等,都成了“夜浪漫”的主角。每每这个时候,文青群主兼客栈主人的枪哥,总是提着一把粗糙的灰色陶壶,转着圈儿,忙着添茶倒水,成了大家的“服务生”。特别是沈园同学,每个周末,都会从峡江一路风尘赶过来,可见“夜浪漫”的感召力和独特魅力。
在文青客栈门前的夜空中,大家随性而坐,就着微凉的星光,我们一群天真的中年少男少女,认真地“穷听”着“夜浪漫”的每一个亮点。年过六旬的星哥,是资深的庐陵文化专家,讲起第一次与嫂子约会,踩了两脚厚厚的黄泥巴。说到关键处,星哥“狡猾”地停顿了片刻,下面一阵惋惜地唏嘘,生怕这次相亲因为“两脚黄泥巴”而“黄”了。可哪知星哥一拍胸脯,自信地说:“放心吧,哪能会呢,那时候,刚恢复高考,我是梅塘数一数二的大学生,香饽饽呢,那次相亲,就是一锤定音。”
文青岁月,可以忘忧。每一次“夜浪漫”结束,云姐就会说:“华丽,你把这些浪漫故事写出来,等到咱们七老八十,咂吧着跑风的牙,再来回味。”如今,水已沸,茶已浓,可你却不在。枪哥,你五十四岁就英年早逝,带走了满腹的才华,你这个“服务生”变成了“早退生”,这么突然地离开了亲人和朋友,呜呼,痛哉!
枪哥给人的印象总是大大咧咧,可有一次,我发现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也有铁骨柔情的另一面。
那是栀子花开的季节,我无意间说起早餐吃了自己烙的香葱煎饼。枪哥打破砂锅问到底,问我用什么烙饼。我说用电饼铛,枪哥又接着问,电饼铛可以烙饼,还可以煎鸡蛋吗?我开玩笑说:“除了原子弹,什么蛋都可以煎。”事后才知道,枪哥想亲力亲为给宝贝女儿做早餐,他女儿最爱吃煎鸡蛋。
枪哥爱开玩笑,我们这群文青在他面前也是没大没小。他赤膊剁鸭子的照片、他飞脚踢空气的照片、他胸前怀揣两个大柚子的照片,都成了文青客栈群的“经典群片”。
原以为时光就这样安然静好,最后一次与枪哥出游,是2019年春天,我们邀伴去江西坳看云锦杜鹃。那一次,枪哥、龙行四海、青新和我,四人一部车。费尽千难万险,千辛万苦,我们看到了美轮美奂的高山云锦杜鹃,顿觉人生值得。
四人成功登顶,手扶着大石头标志牌,面对湖南方向,我们开心地留影。我能感觉到,四人当中,枪哥最开心。山高人为峰,这不仅是他征服大山最好的例证,也是他冒险检验自己体能的最佳方式。(枪哥此前做过心脏手术)。返回的山路上,我指着一个转弯处说,这里曾是我前年登江西坳躲避冰雹的地方,枪哥开玩笑地说,哪天在此竖个牌子,题写“华丽避险处”。
下山已是暮色四合,我们找了路边的一个农家乐,四菜一汤吃得不亦乐乎。老板赠送的一盘油炸小豌豆,又酥又脆,我们当即买了几包。我笑着说:“枪哥,你这个艺术家,作画累了,就来个“嘎嘣脆”。他也笑着说:“华丽丽,你写作累了,就吃一把黄金豆。”我们举着五斤一袋的香酥小豌豆,袋子碰袋子,做出干杯的举动,然后,哈哈大笑。
那一晚,不记得有没有月亮,如果有,应该是非常美丽的月色吧。
平静而美好的分分秒秒,那些一起看过的风景,那些一起仰视的月光,被搁置在一个个“曾经”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枪哥,你是画家,也是诗人,苏轼的《水调歌头》最后一句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你,不言不语地离开了,以后的美好时光,没有你的参与,空留遗憾。
今夜,注定又是一次渐行渐远的离别。我看到一个衣着随意的中年男子,在灿烂的星空里微笑。黑夜,在变幻莫测间浮动,梦,追逐着他的目光,一些寂静和安详,正拾阶而下。他迎着月色散落的光芒,一点一点找着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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