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当年盛产泡桐树,不管是田间地头,还是房前屋后,都是随处可见。

春季,泡桐树开满喇叭状的花朵。花期,叶子还很小很小,远看只见一树繁花。这么美丽的花,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在景观树界拥有姓名。

我家的小院里有一棵大大的泡桐树,很大很大。我双臂合围也抱不住。父亲也说不清它的年龄,自从村里把这块宅基地分给我们,这棵树就在。只不过当时还不大。到我拥有记忆的时候,它已经长成了一棵很粗很粗的大树。

这棵树靠近我家的一侧院墙,一半树荫遮住了半个院子,另一半树荫遮住了院子外面的胡同。

春季开满鲜花,会有蜜蜂嗡嗡的采蜜。时不时一只蜜蜂飞身边来,我也并不怕,爷爷的院子里也养了几箱蜜蜂,不去招惹它。它一般不蜇人。

夏天则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大桐树的树杈部也很粗。其中一根不知道怎么的有一个大洞。里面常年住着一窝麻雀。总有几十只,不知道那根树枝里有着多长的隧道。常年给麻雀一家遮风挡雨。

夏天的桐树郁郁葱葱

夏季到了,是蝉高歌的季节了。蝉,我们叫麻滴了。麻滴了高唱的日子,就是我满头满额长痱子的日子。

痱子炸裂的痛痒折磨着童年的我,尤其暑假的早晨,一睁眼,马上就去抓额头上的暴痒的痱子。过了早上那一会,就适应了。

父亲做过老师。因为重男轻女要生儿子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而被开除。他一直自视颇高。瞧不上村里小学的那几个老师,村小学的老师都是初中毕业,还有小学毕业接替父亲职位的。

父亲是高中毕业的高材生,他告诉我们的。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吹牛。父亲高中毕业时赶上了高考取消那几年。文革的历史我也不大清楚。据父亲自己说,他是高材生,因为历史原因没赶上高考。后来恢复高考那一年,他已经结婚了。政策是结婚了没有办法参加。如果不是早婚也许他就考上大学了。时也命也。

因为父亲瞧不上村小的几位老师,我一二年级时都没有去学校读书。而是父亲在家里教我。从地里干活回来再辅导我学习。

当时姐姐们都去学校上,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留下我在家里学习。六七岁的我经常一个人留在家里写作业。有时候姐姐们去田里帮忙干活,我小干不了什么也会被留在家里写字。

我当时胆子特别小。不敢一个人呆在屋里。平时就算一家人在堂屋里聊天,让我一个人到卧室,也不敢去,其实也就隔一个帘子。现在的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对房屋感觉那么恐怖,孩子的不安全感成年人无法理解。

我在家里写作业就是把小餐桌搬在院子里的桐树下。一边写一边玩,一边盼着父母亲回家。桐树上的麻雀又在飞过来跳过去。在屋里房梁上做窝的燕子来来往往,从屋门上面的缝隙飞来飞去。麻滴了们在大桐树上高唱不止。吱————,吱。时不时的拉一泡尿下来。有时淋在头上脸上,像下了小雨。下了蛋的老母鸡又咯各嗒的叫起来。没下蛋的鸡也要滥竽充数。连公鸡也要加入其中。全村的鸡都叫起来了。间杂或远或近的狗吠声,形成了一个大合唱。

我一边磨唧着玩一边写作业,一边追着太阳下桐树的树荫挪动我的小桌椅。看看日影,父母快回来了,便赶紧写作业。作业完成的话跑去家门等着,没完成在家里一边赶作业,一边竖起耳朵听门口的动静。又盼着父母回来,又怕他们回来。好多次因为作业没完成被父亲手指敲脑袋。

秋天,桐树的叶子逐渐凋零。每天一地黄叶。秋天多雨,常常阴雨连绵。当时已经背了李清照的声声慢。也不懂家里桐树和梧桐树并非一种。每次看着院子里一地黄叶浸在雨水的泥泞里。总觉得就是李清照写的: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童年时候最可怕的还是冬天,虽然夏天有满额头的痱子。

到了冬天则天天冻得手指麻木,写字都吃力。上厕所经常连腰带都解不开了。然而每年的冬天还毫不留情的要来到。夏天陪我写作业的老桐树凋零了全部的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树干。无语的屹立在天地间。那个树杈上鸟洞里,麻雀一家一年四季其乐融融的叽叽喳喳,像感受不到时光的变换。

然后桐树终于是老了,在父亲生病以后,决定把它砍伐了换点钱。这棵老桐树,陪伴了我全部的童年时光。又为我们家贡献了它的生命。

它一直屹立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