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教是目前仅存的原生性宗教,与天主教、伊斯兰、佛教等创生宗教差异极大,且早在人类原始社会就已自发产生”,在图瓦共和国偶遇的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考古学家楚古诺夫说:“萨满教没有固定及统一的教义与模式,其他宗教讲究‘神’救人,萨满却是人帮人”。

图瓦首府克孜勒当天下了一场大雨,楚古诺夫与他的考古队员才有时间跟我闲话家常,这名年逾古稀的老人从1987年就常驻图瓦考古,先后挖掘出数万件金银铜器与数不胜数的游牧民族文物,退休后依然在圣彼得堡与图瓦之间频繁往返,为图瓦恢复正史奔走不停,也因此被当地人誉为是“最懂图瓦的外族人”。

楚古诺夫找到很多与萨满教有关的文物,他认为萨满文化应当发源于中国、俄罗斯、蒙古与哈萨克斯坦交界处的阿尔泰山脉,随后由满族、锡伯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朝鲜族、达斡尔族等十多个民族向外扩散,所以萨满教覆盖族群语言以通古斯语、蒙语(老蒙语)和突厥语为主。

然而,苏联时代的大环境却对萨满极不友好,其中最著名的人是尼古拉·库兹涅佐夫,他曾以苏联海军总司令的身份公开说道:“如果一个地方出现两个萨满,那么其中一个必须要死,如果他们没有主动攻击,那就帮他们出手,直至萨满全部消失,然后再找业余演员扮演萨满,就跟狂欢节一样。”

实际上,俄国为了霸占图瓦共和国,早在1911年就开始清洗萨满文化,先后有700多名萨满在苏联成立前被杀或无故失踪。

那么,萨满到底是什么,他们又做了什么,才会引来沙俄/苏联的大动干戈呢?

这一切皆来自“非创生宗教”,简单说就是:绝大多数宗教都是某个时代的某个人或某一批人创立的,这类宗教以“神”为中心,下设等级森严的职业人员与机构,形成一个严丝合缝的组织。比如欧洲三大骑士团,都是从宗教转变为军事组织。

萨满教没有创造者,也没有规则制定者,仅依靠文化认同来传播,笃信者认为“万物皆有灵、万物皆为灵”,不祭拜供奉具体的“神”,没有系统的组织,也不存在等级与饮食、习俗、着装等各种生活限制。沙俄/苏联清除的700多名萨满,是指以个人身份为特定区域提供占卜、祈福与主持红白事仪式的氏族祭司(平时与常人无异),除此之外是“家萨满”,即信徒信众。

楚古诺夫手指正举行祭祀仪式的萨满说:每个图瓦共和国的萨满氏族都有自己的专属祭司,他们除了义务为氏族提供服务以外,还负责向族内青少年传授萨满语、生活技能、族群历史等等知识,相当于启蒙教师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沙俄与苏联都认为只要萨满祭司存在一天,就会向图瓦人传授萨满文化,也会使这个地区的家仇国恨一直传承下去,最终变成侵占图瓦的障碍。于是,萨满文化被各种丑化,甚至被60年代的俄文教科书称为是“不可接受的文化”。

那么,萨满是如何在俄人多年压制下,反倒扩散为世界性的文化现象呢?

2018年咨询俄罗斯向导妮萨琳的时候,她就跟我转达了俄罗斯人类民族学博物馆的答复:萨满教有着天生的发育土壤,首先是偏远地界的交流障碍使外来文化难以流入,而图瓦共和国更是中亚有目共睹的落后地区,从经济、教育、环卫到基建都十分落后,才使得这个原生文化一直被冠以“最神秘宗教”的别称。

再者,萨满教无固定的教派、教祖、教义及庙堂等特性,也让萨满教在传播时更具有实用性与便利度,唯一值得警惕的是,萨满祭司在祭祀前会服用一种神秘的草药,可令服用者亢奋直至出现幻觉的药物。

为了减少萨满在图瓦的影响力,俄人没有第一时间就以武力强占图瓦,而是先派一部分东正传教士挨家挨户游说,结果图瓦人没有接受差异太大的东正文化,甚至出言辱骂,俄军借此发兵强占。

然而,武力只能征服图瓦人的土地,却无法改变他们的文化与信仰。于是,在中亚逐渐势弱的藏传佛教又被俄人推了出来,与东正教相比,藏传佛教理念与萨满存在诸多相同之处,且相互之间也有很多地域文化与生活共通点。因此,藏传佛教反而比东正教更容易融入图瓦并迅速扩张。

用图瓦向导的话说:图瓦、萨满可以接受来自中亚的不同文化,因为各自的地缘文化相对接近,而俄国/苏联这种来自几千公里外的文化自然会水土不服,更何况图瓦曾被中国管辖千余年,留有古中国历朝历代的各种文化痕迹。

在图瓦国家博物馆里,我找到了向导反复提到的“中国痕迹”,原来是一副出自民国年代的人物舆地全图,编制者以代表性的民族、人物、特产等象形方式来表达民国版图的宏伟,远在偏僻中亚的图瓦也赫然在列,还形象标注了图瓦所属乌梁海地界的骏马、牦牛等特征。

而墙体另一面却被争锋相对的贴了一副1941年出版的苏联地图,此时的图瓦已被纳入苏联版图,而蒙古国界也被画上接近颜色的边界线,代表苏联是蒙古的保护国。

在向导的翻译下,一名萨满向我发出“共同过节”的邀请,原来4天后就是萨满教乌斯图·库里节,也被图瓦人称为是萨满-佛教音乐节,是图瓦乃至中亚唯一一个将萨满教与藏传佛教融为一体的节日。(下一篇展示图瓦现状与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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