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阴下的凉风时刻

天越来越热,每个人都像个火炉,呼呼地冒着热气。老哥打趣:“热点好啊,不热焉知凉风爽,不苦怎懂甜味美?想当年种田割稻的时候,那树阴下的凉风,呵呵,爽!”

“农民苦不苦,看三伏;农民忙不忙,看双抢。”和父亲到田头的时候,天际还挂着一轮弯月,像我手中的镰刀。这时节,天上也一定是在双抢吧,老天爷把月亮锻打成镰刀,一刀一大片。要是能送我一把就好了,一丘田三两下就割好。等母亲送来早饭,田里已空出一大片,两绺稻谷整齐地臣服在父亲的脚下。七月底的太阳和父亲一样起早摸黑,在他的眼皮底下我不敢稍有松懈,一把又一把地抓住稻杆的脖颈然后一一放倒。不一会儿眉毛上的汗水,就像霪雨霏霏的天空从瓦檐上落下的雨滴,虽然慢,却滴得很有耐心。和割稻相比,插秧可谓“水深火热”。一丘田里,四五人,或者三两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敬畏土地了,他们蹶着屁股,弯着腰,分秧,插秧,一步步后退,像虔诚的教徒;没有人比他们更爱这片土地了,他们以田为纸,秧为字,像小学生似地写着日记;他们背着太阳,倒映在泥水里的影子像一条鱼,不停地游动,以此减小一点热度;他们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一天下来会泛起一层白色的汗渍。

双抢当然是全家老少都要参与的大事。女人忙里忙外,晒稻谷,做饭,为男人搭把手;孩子们痛恨偷吃粮食的小飞虫小蚂蚱,早晨率领鸡兵鸭将到田里攻城略地。有时鸡鸭会误食益虫,气得小青蛙鼓起嘴巴哇哇大叫。父亲并不会安排我干活,但我知道,我干一点,父亲的辛劳就少一点。父亲当心我中暑,隔一段时间就招呼我休息。农村的田大多在河的沿岸,河岸有成排的柳树,间或还有几棵枣树。割稻或者插秧,我坚持不了多久,时不时借喝水或擦汗直起腰来偷个小懒,心里还不停地念叨:炎暑郁蒸无处避,凉风消息几时来,风啊,躲哪去了,快出来吧。其实,风也怕热,他们从山顶树梢上飞奔而下,躲进了河里。选一棵树,找一块平坦的石,从骄阳下走进树阴,就好像从地狱跨进了天堂,地狱和天堂的距离真的只有一小步。河水清澈,多想变成一条小鱼,偎在水的的怀抱里打盹;或者变成一棵水草,在水流中摇头晃脑。河水不时漂着几张树叶和一簇稻草,载来一拨又一拨凉风。凉风被柳树迷人的腰肢迷住了,和柳枝耳鬓厮磨,和柳叶翩翩起舞,然后乘落叶小舟或稻草筏依依惜别。我为凉风和柳枝的柔情蜜意所陶醉,那感觉不是后来空调房里的生冷,而是小时候眼睛进灰妈妈那轻柔的手和有点惊喜的吹气。

树阴下歇息最合适的时间在一刻左右。歇久了不行,越歇越懒不想干活,就会昏昏欲睡,就感觉不到树阴下凉风的舒适。这真是幸福一刻。父亲休息的时间比我短,大多到树阴下喝口水就接着干活。收获和播种是苦差事,但是心里不苦,是甜。树阴下的片刻休息,是奖赏自己的小幸福,这种幸福只有劳作的人才能享受得到。付出多少劳作,就会得到多少幸福,也叫天道酬勤吧。

该起来干活了。好几次在树荫下睡着了,梦里都在做什么呢,现在已经忘了,大约,也是在割稻或种田吧,也是在享受树阴下的凉风时刻吧。金灿灿的早稻颗粒归仓,晚稻田里的秧苗越来越绿,收获的季节又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