耒水流清

文/曾利华

耒水由南匆匆而来,在大河滩急促地拐个大弯后,便如被激怒的巨蟒一般,一路狂奔十里,直至遇到地势平坦开阔的庵子冲,才放慢速度变得温驯起来。耒水的水域,在此地亦变得宽阔起来。

庵子冲依山傍水,环境优美,风景秀丽,住着十来户人家。入夏之后,清清的耒水平静得如一面镜子,洁净的民房、高远的天空和两岸的青山倒映其中,活脱脱的一幅山水画。

多年来,居住在庵子冲的村民除了在河岸种几亩水田外,农闲时还经常摇着小木船去撒网捕鱼。

庵子冲村民捕鱼的网,多为尼龙绳编织,孔小,网的边缘系着多个铅块。撒网时,铅块急速下坠,一直沉至水底。再往上一拉,铅块就慢慢合上,形成一个网兜,此时网内的鱼儿感到危险来临,如无头苍蝇一般,钻来钻去,但为时已晚,即便不被网线钩住鱼鳃落下个半死的下场,却也早已成为瓮中之鳖在劫难逃。

耒水是湘江的支流,流量大,从未干涸过,水中自然不乏十余斤甚至数十斤肥美的鲤鱼、鲢鱼、草鱼、鳙鱼、鲶鱼,但庵子冲村民网鱼用的是手撒网,自然很难网到大鱼。大多时候,捕到的多是些黄刺鱼、小白鱼、鲫鱼、鳑鲏鱼和小虾。对那些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村民会用大水缸养起来,而那些奄奄一息的小鱼小虾呢,一般会晒成鱼干。不管是鲜鱼还是鱼干,村民都不得舍吃,多半会拿到十里开外的小镇上去卖掉换成钱。

对庵子冲年少的孩子们而言,夏季的耒水则是最好的泳池和乐园。有时,孩子们一个猛子扎下清清的耒水,十几秒后再浮出水面时,手里便多了几个田螺或是河蚌。有时,孩子们也搞个游泳比赛,看看谁最先到达对岸,末位的还必须买根绿豆冰给第一名的享用。庵子冲的上空,时常荡漾着欢乐的笑声。

年约四十的李聪也住在庵子冲。两年前,价格一路飙升的河沙让李聪嗅到了商机。李聪倾尽所有积蓄,购置了一艘链斗挖沙船。从此,静谧的庵子冲被轰隆隆的机器声打破了,清清的耒水也开始浑浊泛黄。

有时,浑浊的耒水还会变得油腻起来,上面漂浮的一层柴油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而耒水中的鱼虾似乎也少了,还时常会看到水面上浮着小鱼小虾的尸体。

村民再去耒水撒网捕鱼时,网起来的鱼居然也沾上了去不掉的柴油味。那些经常下水游泳的孩子们,每次来到耒水岸边,总是皱着眉头嘴里嘟嘟囔囔,望着阳光下闪着彩光的柴油和浑黄的耒水,一脸的无奈。

李聪呢,照旧挖着沙,只是,赚了钱的李聪变得大方了。逢年过节,李聪便挨家挨户串门,好酒的便送上一两瓶酒,喜烟的便发给一两条烟,家庭困难的还会送上三四百元现金。

一日,庵子冲来了四辆标有“综合执法”字样的面包车,从上面下来十多个穿制服的人。那时,李聪正在河中挖沙,望着满仓的河沙,李聪脸上笑开了花。直到妻子的电话打过来,李聪才关了柴油机,一脸菜色小跑到穿制服的人面前。

后来,李聪去了一趟县里。回来后,李聪那黝黑的脸上便多了一丝忧郁。有人说李聪去县里疏通关系失败了,有人说李聪因为挖沙被罚了两万元。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庵子冲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耒水也重现了清清的面目。

就在大家认为耒水将长期流清的时候,一个夏日的傍晚,轰隆隆的机鸣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不过,打那以后,庵子冲的机鸣声似乎长了眼睛,总是有选择性的响起,县里穿制服的人一来,李聪的挖沙船便像一只死鲸一样,静静地躺在了耒水旁。

二伏过后,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庵子冲没有一丝风儿,耒水也似乎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一切显得那么静谧。午后,六七个光着膀子的孩子,一路嬉笑着来到耒水边。

领头的孩子是李聪十三岁的儿子李诗全,水性特别好,尤其擅长自由泳,是孩子们仰慕的“泳王”。

站在岸边,孩子们叽叽喳喳一阵后,便脱了长裤跳进水里,奋力向对岸游去。

李诗全速度最快,不出三分钟,便将众人抛开了二十多米。

快到对岸时,李诗全回头大喊,你们加油,快游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突然听到李诗全又喊了一声“漩涡”,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众人大惊,却不敢前去营救,只有盯着李诗全沉没的水域,等待奇迹出现。

好一会儿,李诗全才从水中冒出头来。李诗全挣扎着爬上岸,然后便瘫倒在地。

李聪赶到时,已经缓过神来的李诗全仍然脸色铁青,四肢无力。

看着眼前虚弱的儿子,又转身望了望耒水中因挖沙而成的一个又一个漩涡,李聪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一个月后,泊在庵子冲的挖沙船不见了。有人看到,李聪背着行囊,离开了庵子冲。而耒水,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澈。

曾利华,男,1974年10月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湖南文学》《小小说选刊》《检察日报》等各类报刊杂志。作品入选数十种选本,曾获《小说选刊》主办的武陵杯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年度奖三等奖、湖南省新闻奖副刊作品一等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