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小小法仔不怕胖
1
安南街来了一位说书先生。
一身长马褂,一柄破纸扇,惊堂木往茶楼案桌上一放,声未起啰先响,待抑扬顿挫的嗓音从那带着可怖疤痕的嘴角溢出,底下必是高朋满座,喝彩连连。
说书先生出身不详,年龄不详,姓甚名谁也无人知。
茶馆的常客只道,年初的某个午后,他踏着沉沉的步履进了茶馆,叫一壶茶,直喝到日落城门关,也未开口说一句话。
之后,便在茶馆评起了书。
说书先生是个破相,脸上那道疤狭长狰狞,从左耳处直直伸出,蔓延至右颊,他似不在意,依旧束着高高的发,走过人声鼎沸的街道,入了茶馆,开腔说书。
“啪!”
惊堂木往桌面一砸。
“各位看官,且说庚子年间,淮南城的那赵府为冲喜,唤媒婆说了门亲事,要说这亲事,那可成了十里八村头桩趣闻……”
今日的评书与以往不同,没说七侠五义,也不是前朝风月,这讲的,竟是五年前淮南城那桩赵府失火案。
看客们停了手里的茶杯,直愣愣看着台上,且等着说书先生怎么评说。
2
庚子二月,淮南城的冬雪下得急,才几日功夫,便铺了厚厚一层。待到起风时,那刺骨的寒意直扑上身,半晌人便冻没了知觉。
往城东而去,出了城再走几里,便是柳家村。
孙婆子特意赶个大早,踩着厚雪到草舍时,天还未大亮。
屋里昏暗寒冷,风直透着缝钻进来,在屋内竟也能听到风从耳旁过的呜呜声。
生着的柴火只剩零星几点火苗,守在火旁的姑娘年纪约莫十五,眉目清秀,身型却极不健康的瘦削,怀里搂着个熟睡的男童。
柴火已经烧完了,怀里的孩子瑟瑟抖着,姑娘只能搂得更紧。
饶是孙婆子这势利的人,看到这一幕心也有不忍。
“四丫头,怎么不多备些柴火,幺儿身子弱,怕是会冻坏啰。”
柳四姐紧了紧弟弟身上的被子,自己也冷得直发抖,颤着声道:“山上雪积得太厚,寻不到太多柴火,今日我再上山找找。”
“哎哟,这冬日越来越长,独靠你编竹篮去镇上卖,也饥一顿饱一顿。就当是为了你这幼小的弟弟,那门赵家的亲事,你也当应下啊。”
柳四姐低头不语,孙婆子有些不耐,语调拔高了些。
“你别觉得婆子我说话不好听,赵家三代经商,独出了赵志这一个秀才,要不是身子弱,现如今怕是状元也考上了。这样的高门大户,旁的家可是想攀也攀不上哟。你一个孤女,还带着个小的,若非命理八字好,能旺夫婿的虚体,这赵家可怎么会看上你!”
孙婆子说的话,柳四姐又岂是不知,心下却还是犹豫:“我听外头说,赵家夫人做事强势泼辣,我这出身,若是过去,幺弟怕是跟着我受辱。倒不如在这柳家村,守着草舍,姐弟二人咬咬牙,日子也能过下去。”
孙婆子只觉这蠢丫头油盐不进,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是这副德行,气得嘴角往上一歪,连着语气都刻薄了几分:“四丫头,你可瞧别户人家,与幺弟同龄的,哪个没有上学堂?且不说上学这事,如今看这境况,怕连温饱也成问题。”
看柳四姐表情有些松动,顺势往下说去:“那赵家主母对着旁人手段固然雷厉,可你嫁过去就是自家人,她疼你都来不及,怎会苛待于你?老婆子知道你的心思,那赵家主母说了,幺弟过去就给安排城里最好的学堂,那的先生可是宫里讲过课的,饶是学生再蠢笨,也能给教出个好来。”
“如此……”柳四姐囔囔的,后头的话没有说出,心下已有了主意,“那就听孙婆婆你的安排罢。”
“欸,好好好,你放心,老婆子我必得给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3
孙婆子才走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柳家村便将柳四姐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了。
虽说平日里,大家对这孤苦的姐弟俩多有关照,可谁也没成想,这风水轮流转,现如今柳四姐竟能嫁得这般好,可不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哩!
有女儿未出嫁的人家,谈起时未免语气尖酸,面上是叹柳四姐终熬出了头,背地里却讥笑她那未来的相公是个病秧子!
柳四姐一如既往地沉默,往后,嫁过去的日子是喜是忧,且还要慢慢看了。
出嫁当日,赵府只简单安排了一顶轿子,连喜酒都没摆,草草将柳四姐抬回府中。
只孙婆子当日有些不快,扶着柳四姐出门时笑容生硬,待到入了府,才听后头跟着的侍女低声叱骂,原是赵家婚事不肯大办,这婆子少拿了不少银两。
柳四姐带着厚重的凤冠,红盖头直落到肩上,什么也看不清,心下紧张,不由握紧一旁侍女的手。
走过长长的亭廊,跨过多少个门槛,她只觉得赵府真是极大,这路竟像走不完似的。
在主厅里拜过堂,赵志便牵着柳四姐回了新房。
玉如意挑开了红盖头,喜烛红光艳艳,柳四姐只淡淡几抹胭脂,竟衬得那清秀的眉目带上三四分妩媚。
“这凤冠重,我帮你取下吧。”
柳四姐眉眼低着,余光只瞧见赵志那喜服的一角,便心跳如鼓。这会儿子被这柔声一句,鼓起勇气抬了头,才算瞧见自己郎君的模样。
薄唇淡眉,温润如玉,只是因常年病体,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看着整个人羸弱了些许。
两人目光对上,柳四姐便乱了心,慌得低了头,意识到刚刚他是在同自己说话,忙不迭应了句。
“好。”
男人动作轻柔,似怕弄疼了她,每每指尖与她的脖颈不小心相触,柳四姐那脸便更红几分,那热度直烧进心里,整个人都熟了。
待凤冠取下,二人喝过合欢酒,赵志起身从橱柜中拿出被枕,在一旁的软塌上铺下。
柳四姐有些懵,赵志只回头冲她笑笑:“这样你睡得舒服些,也不会不自在。”
一直悬着的心,因这话落了地,柳四姐轻轻点了点头,内心却是欢喜的。
原以为是父母之言,赵志无奈与她成亲,不承想他也能如此为自己考虑,或许真如孙婆子所说,能嫁进赵家,是她修来的福分呢。
4
数着日子,这才一转眼,柳四姐嫁过来赵府已一年有余。
赵志待她很好,平日对她总是温柔体贴,又事事都将她放在心头上考虑。这日子一久,府里的侍女家丁瞧见她,都必是恭恭敬敬一句少奶奶,谁也不敢因为家世轻视于她。
婆婆待她也温厚,原是个传统守旧的家长,却在知道柳四姐连女红和插花都不熟识后,也能笑着听过,不再要求柳四姐去学。
少时孤苦无依,现如今得了一点儿好都甘之如饴,更别说赵府待她视如己出,对幺弟也极尽心力,不但接过来府里同住,又安排了城里最好的私塾让他读书。
日子过得顺遂,柳四姐也常心怀感恩,可要说起不适之处,该是每日一早的那碗药膳。
药膳极苦,又带着腥气,端过来的侍女只说起婆婆安排煮了给她喝的,可喝的是什么,侍女也说不清。
柳四姐从未问起这汤因何要喝,在初次侍女答不上来之时,她便默默收起了疑惑,安静地喝下,她觉得不该问,婆婆安排的,该是对她好的。
有时候她也会想,该不会是自己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才惹得婆婆焦急起来寻了药方给她。念及此,对赵府的愧疚便更加重了几分,更是卑微不敢言语了。
初春时节,这连月的大雪终于开始消融,连着空气都冷下了好几度。赵志的病,却突然在这时节发作了起来。
那是个午后,柳四姐正在房内收拾被褥,突然听得外头一阵骚乱,走出去时就看见一直跟着赵志的小厮表情慌张地往婆婆屋里跑,后头跟着的几个丫鬟脸上都是泪水。
她心口一惊,赶紧往书房奔去。
入了房就看见软塌上面无血色的赵志,人还喘个不停,手紧揪着胸口,满头大汗。
柳四姐知道夫君是犯了病,可这场面着实吓坏了她,直到婆婆那声凄厉的哭声响起,她才回了神。
大夫很快入了府,问诊后开了药,赵志也终于安静地睡了过去。柳四姐让婆婆回房去休息,自己在床榻边守了一夜。
想起昨日夫君还一脸温柔对自己说笑,今日人却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一时悲从心来,泪水落了满脸。
赵志在半夜醒过来一次,喃喃着要喝水,柳四姐慌忙递给他,喝过后却是再也睡不着,人靠着枕头,和柳四姐絮絮地说这话,聊得更多的,是自己的病。
赵志的病很怪,得的很怪,发作的也很怪,因为毫无规律可言,大夫每每看过后也只能开些应急的药,治标不治本,下次发作必是比前一次还严重。
“我怕是,活不过三十岁了。只可怜你,嫁给了我却注定要孤苦过下半生……”
赵志的话每一字都深深扎进柳四姐的心里,她攥紧了自己夫君的手,慢慢贴在自己的脸上。
“志哥,你别说胡话,快些休息,明日精神好了,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最近雪化了不少,那刚种的绿藤攀了新枝,我带你去看。”
赵志笑着点了点头,继而沉沉睡去。
柳四姐看着这张睡脸,她想明日可以去柳家村的张婆子家坐坐,既然夫君得的是怪病,那她就要找灵婆问问,可有法子医治。
5
可当第二日柳四姐从柳家村回来时,脚步都是蹒跚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脸上的表情一会笑一会哭,府里的小厮吓坏了,请了主母过去看。
那晚婆媳在房里聊了很久,整晚的烛火都没有暗下。
“啪——”惊堂木砸下,底下的看客惊了一惊,他们还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沉浸着,这会子故事停了下来,倒惹得他们心痒难耐。
“先生,快往下说罢。”
“对呀,快往下说……”
说书人不急,只沉着嗓子问出一句:“各位看客可还记得当年赵府大火后,那具烧焦的女尸有何诡异之处?”
坐在最前头的一男子蹭地站了起来:“我记得,那具女尸虽浑身烧焦难以辨别摸样,可仵作在剖尸时发现,女子没了心脏!”
“碰——”一体型健硕的男子猛地拍了桌子,“难不成,那张婆子给的主意,竟是让这女子自剜心脏,把心换给那赵志!”
底下的人突然开始骚动,十几年前的旧事,竟藏着这样的隐情,就连茶馆的老板也放下手上的活计,凑到了看台下。
“没错,那张婆子就是出了以心换心这一主意,柳四姐这苦命女人,赵府待她不薄,她便甘愿剜了心,取了心头血救自己的夫君。可各位看官,若是故事只到这里,也就没有说头了。知道这件旧事后,我特意去了柳家村,那张婆子早已过世许久,却碰上了早前照顾她起居的小姑娘,如今也已十五岁光景,正是活泼的年纪,拉着我说了许久,我也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故事。”
“这事还有甚么隐情?”
“那姑娘听我提起这件旧事,倒还记得清楚。那张婆子,原就是赵家主母使银子留在柳家村的,赵秀才得的那病,确实怪哉,自小一犯病就疼得不成人样,也因这病,科考一直没中。那主母心疼儿子,四处托人寻方子,花大价钱买药材,吃了却都不顶用。
“无奈之下托人到西域找了巫医,就得了喝心头血可以治好病这一邪方。可虽有方子,谁又能甘愿给出这颗心呢。苦寻良久后,便将主意打到了无父无母,只与弟弟相依为命的柳四姐身上了。
“那小姑娘说,张婆子为了骗钱,唬了赵家主母,给了一个猪血炖丹参的护心偏方。那赵家主母便日日唤人煮了端去给柳四姐喝了,养着她的那颗心脏。可怜柳四姐,还以为是因为长期无法怀上孩子,婆婆才煮了这汤,却不知为了怕她怀上孩子,多在汤中下了避子的药材。
“后来,柳四姐剜了心,人自是死在了府中,可又怕被外头知道这件事情影响赵秀才的仕途,干脆放了火,将整个别院都点着,便说是走了水。”
那群看客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皆是呆在座位,一脸的难以置信。
等终于想起要问些什么时,抬头却发现说书先生早已没了踪迹。
那惊堂木和折扇还留在台面上,可随身带着的包袱却不见了。
6
大家都知道,说书先生不会再来了。
“这事竟是这般离奇。”茶馆老板低声叹了一句,“这柳四姐着实苦命人。”
“大家伙,这故事离奇,可这故事里,还有那柳四姐的幺弟呢!”
“对啊,当年那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大火后只找到了一具女尸,后来赵家公子的病突然好转,赵府便举家搬到了京城住,之后,便没再听说他们的消息了。”
“可不是嘛,现如今可打听不到赵府的只言片语了,做了这等子丧良心的事,也确实该躲着!”
茶馆里的人依旧讨论得火热,外头的太阳快落了,城门也快关了。
柳杰背着那个小小的包袱,那腿依旧不灵便。被大火烧伤后没来得及医治,便落下了残疾,他需得慢慢走,才不会被人看出端倪。
出了城门,他还得走好长的一段路,才能到下一座城中,继续去讲他的故事。
男人一直在等,等某一日,会有一个有心人将他的故事听进心里,或许,还能还自己和姐姐一个公道。
又或许,永远也等不到这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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