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的狗尾巴草。

十月初,和家人一起下乡收小豆。大田已经收割完,大堆大堆的玉米堆在地里,等着主人拉回家。水稻颗粒饱满,茎叶尚青,再过十来天就会沉甸甸地低下头。金色的夕阳栖在西天上,照得田野金灿灿的,孩子的短发和毛 茸茸的小脸也被镀上了一抹好看的金色。小豆的长荚还采不到一小篮儿,脖颈上就被野蚊子叮了好几口。不远处长长的电线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燕子,叽叽喳喳地尖叫着,好像是在开最后一轮南迁动员会。一家人走在长长的金色田埂上,背着光,影子拉得长长的。垄边的野草一边枯败着,一边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草虫嗡嘤,避也避不开,一回头就能望见西天橘色的云彩。

寒露第二天,一场劈头盖脸的大雨过后,气温只有四摄氏度。一丛丛狗尾草,酒黄色的穗子上落了一层晶莹的星芒。白三叶的心形叶子还绿着,却镶上了细细闪烁的银边。花园里仍在开着的那些花儿,每一个名字都好听,牵牛、洋姜、小叶菊、美人蕉、波斯菊,地瓜花、鸡冠花、旱金莲和淡紫色的八宝景天。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火上正炖着一锅五花肉。窗外烟雾空蒙,冷雨轻敲。一树的叶子冻红了脸,玻璃上也扑了层淡淡的雾气。傍晚时分,小区北面的锅炉房开始进煤,一辆又一辆大货车运来的黑煤块堆得像小山一样,亮晶晶的。一个人坐沙发上刚刚看完安妮·班克罗夫特和安东尼·霍普金主演的《查令十字街 84 号》。正觉得岁月蹉跎,心事寂寥,寂寥如这深秋里的一串鸟鸣,低沉哀婉,时断时续。不禁起身寻去,却只见对面屋顶上五叶地锦的叶子如火苗,楼下的栾树在渐渐昏暗的天色里叶阑如翡,树干黝黑。

十月中,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金色的杨树叶无风自落,落在水面上漫起一圈浅浅涟漪。对岸两棵参天的毛白杨树下,一群小学生正兴冲冲 地穿过纷飞的叶雨,七八岁的样子,衣着鲜亮,欢腾雀跃。这样的画面,难免让人也跟着嘴角含笑,心情像徜徉在树枝间“啾啾”叫着的大山雀。佛青色的柏树迎着晨光,一串串小果实裹着白霜,像变绿的阿童木小头盔。低下头来,涂着各种色彩的落叶把土地盖得严严实实的,枫树叶、朴树叶、槐树叶、金银木叶、皂角树叶……你会发现几株早开堇菜正在第二次开花,遍地 香躲在日见凋零的草丛深处,仍在开着水粉色的唇形小花。

霜降前一日,刮起了漫天的东北风,细雨伴着纷飞的落叶和雪花。气温降到零下四度。雪花落下来,一会儿就化了,草地上泛着一层冷冷的光亮,明明灭灭。

今天是霜降加重阳。一个人背着相机、提着一瓶热菊花茶去中山公园。天空被昨天的雨雪洗得碧蓝,云朵都被风吹到了少女的脖颈间,化作一抹抹柔软暖和的白围巾。河上的木头桥面结了白霜,像洒了一层淡淡的月光。空气冷冽,撞在脸上凉凉的。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真冷呀,前几天见到的那些家燕、柳莺和伯劳鸟们,都离开这里飞向温暖的南方去了吧。这么冷的天,它们可吃不消。公园地处闹市区,晚秋时节却少有人来,很多树木都落光了叶子。几位花白头发的老园丁正在树丛间清扫落叶,卫矛的红果子四个一起,像是对坐在花瓣形小转椅里玩游戏。高大的黄檗挂着一串串紫黑色的种子,山荆子宝石红的小果实拖着长长的细尾巴,而金银木的小红果则一对对乐悠悠地做在枝条上荡秋千。小叶朴的果子最可爱,圆乎乎的落日黄,像女孩儿的小耳坠儿,又俏皮又美丽。南蛇藤枯褐色的枝蔓 爬满喷泉边的木头长廊,果子第一回见,黄色的外壳爆开,露出的小红果像被淘气的小孩画的兔子三瓣嘴,簇拥着挤在一起。

林子里是留鸟们的天下,那么多可爱的小果子是它们美味可口的早午餐。在一棵麻栎旁边听了一会儿煤山雀唱歌,又发现一群灰喜鹊在草地和松树枝间嬉耍。不远处的凉亭飞檐上,一对大肥喜鹊正在啄着树尖的卫矛果。三寸长喙叼住一串新鲜的红果子,把树枝拽得远远的,再一松嘴,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跟着一只黑尾蜡嘴鹊钻进了一小片柏树林。透过斑斓的树影,可以寻见几只蜡嘴鹊嗑着柏树的小果子吃。在幽暗的树下静静聆听,可以听到它们发出窸窣轻响和偶尔一声低低的呢喃。像是,对甜果实的赞美,又像是在亲切地呼唤着伙伴。松软的泥地上落着几枚青绿的小柏果。嫩绿的果皮用指甲就可以刺破,里面是一小粒月牙形的小种子,吃在嘴里有股松油脂的香气。和小鸟一起躲在林子里品尝新鲜的小果子,心底浮动着淡淡幸福,还有点自由的悲伤。

十月渐入尾声,银杏叶从青黄一天天变成醉人的金黄。隐在金色叶丛背后的小窗户,窗玻璃被屋主人擦得亮亮的。窗台上一盆红色天竺葵正开着,怡然自得地等着冬天来临。傍晚的一场清雪,裹紧风衣回家,走在风雪中竟 有几分兴奋和欣喜。到了夜里七、八点钟,雪停了。天空变成幽蓝色,飘着几朵匆匆赶夜路的白云,一轮满月在东方升起,停在高高的杨树梢上,清辉皓渺。那情景美得让人羞于讲话,只想安静地找个人一起分享。

季秋霜始降,向晚雪初迎,草际乱虫语,林梢残叶声。月落乌鸟啼,心事若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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