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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 10 月 20 日。
有一幢居民楼的住户报警,称最近总是闻到难闻的味道,怀疑是尸臭。
我随师父原警官出警,发现事发地是我的高中班主任肖老师家。
2
肖老师住的是一幢老旧的居民楼,我上学时给肖老师送礼,来过几次。
时隔多年再来,竟是以办案民警的身份出现。
楼道里围了好多看热闹的邻居,走得越近,气味越是难闻。
“这味道……”原警官的表情也愈发凝重。我心里又是一寒。
即便经验不多,我也闻得出来,绝对是尸臭!
敲了半天门,没有任何动静,原警官转身开始打电话。
等待的时间里,我问了几个围观的邻居,确认了:这就是肖老师家!
受害者可能是一位熟悉的人,那感觉……确实跟平时不大一样。
我心里的恐惧逐渐上升,双腿都有些轻微发抖。
我极力控制着,怕被周围的人看出来,却控制不住。
二十多分钟后,确认了程序,强行破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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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站不稳,楼道里顿时乱成一团。
原警官先走了进去,我努力憋了口气,随后跟上。
一进客厅,我们的眼光就同时落在一个大冰柜上。
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这个大家伙的存在,实在太突兀了。
越逼近,气味越令人窒息,我已经感到睁不开眼睛。
原警官打个手势,我站在原地眼睛死盯着冰柜的盖子,心里的惶恐无以复加。
冰柜终于被慢慢揭开了。
排山倒海般的尸臭迎面袭来,即便是二十多年的老警察,原警官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冲出门,在走廊里就哇哇地吐了起来。
原警官跟了出来,看我满脸羞愧,就安慰我:“没关系,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还不如你呢……”
“里面……”我实在没有勇气再踏进这所房子。
“是个女的。”原警官掏出电话,“通知分局吧。”
4
冰柜里,是肖老师的尸体,她蜷缩成一团的样子,令人毛骨悚然。
小城很少发生这种恶性的刑事案件,分局领导相当重视,随即成立了专案组。
当天下午,验尸报告就出来了。
法医给出的结论是:死于氰化物中毒。
死亡时间已经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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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见我一直闷头思忖,原警官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认识死者?自打回来,我就觉得你的情绪不大对劲。”
“是我的高中老师。”我点点头,“我是忽然想到一些情况,觉得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想跟您商量了再决定怎么上报,我资历太浅,怕把握不好分寸。”
原警官眉毛一扬:“你说说看。”
“我觉得嫌疑人,很可能是肖老师的亲生女儿——肖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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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月 16 号,按法医结论,案发时间是 9 月 16 日左右,临近中秋节。
肖蛛也是那会在微信上申请加我。
她是我高中的同学,妈妈肖老师是我们班主任。
她突然来找,令我很诧异。
因为当年我跟她们母女的关系都不太好,见面挺尴尬的。
我皱了皱眉头,装作没看到。
后来我无意中得知,肖蛛那个时候,给同学群里的人都借了钱,理由却是各种各样。
当时我还纳闷,就算是借钱,也不应该想到我吧?毕竟我跟她有“仇”,她为啥借这么多钱?
结合发案时间看来,这很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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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案发的时间段,她四处借钱,这个举动确实反常。”听了我的叙述,原警官沉吟着,“你就是依据这个,怀疑凶手是肖老师的女儿?”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我又觉得,有点儿说不通。”
原警官眉毛一扬,对我的想法充满兴趣。
“怀疑她,是以往确实有过这种案例,嫌疑人觉得迟早东窗事发,就四处借钱挥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享受人生。”
“但,她可以说前途无量。怎么会作弑母这种糊涂事?而且如果她是凶手,事后完全可以正常报警,谎称意外,起码不会被立即怀疑吧?放在冰柜里,不是欲盖弥彰吗?以她复旦大学高材生的智商,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原警官想了一会儿。
“明天吧,你去汇报一下。事实要清楚,想法先保留,以免对专案组造成什么误导。”他探下头,“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我猜,你应该没有全懂。”
8
第二天下午,我在分局见到了肖蛛。
时隔几年不见,我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她本就皮肤白皙,长相清纯甜美,只是如今的脸色更加苍白,红红的眼圈让人顿生怜意。
高考时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复旦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外企就职,我们都以为这辈子是不会再见到她了。经历几年国际大都会的熏染,谁肯再回到这西南的边陲小城呢。
如今看她的憔悴模样,似乎过得……远不如我想象中那般如意。
她得知母亲的噩耗,一早就搭乘航班赶了回来。
本来,她已经基本被排除了嫌疑,案发时间前后,她有不在场的证据。
可因为我反映她借钱的事,专案组再次对她传唤。
我离开分局时,跟她走了个碰面。
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应该是马上就猜到了缘故。
触碰到她复杂的眼神,不知怎地,我低头避开了。
9
此时邻市有个省厅的督办案件借调了一些人手,分局警力不足,我和师父原警官也被要求,协助专案组走访调查。
我们的任务是查这个冰柜的来源,这其实是证据链上很重要的一环。
因为找到购买者,嫌疑人也就基本能够锁定了。
肖老师家并没拖欠电费,10 天前全楼发生过一次意外停电,但冰柜却没有重新启动,才导致了尸体被发现。
走访了生产厂家,得知两条线索:
这冰柜有断电保护装置:每次断电后,必须手动重启,冰柜方能重新运转。
本地只有一家经销商,距离案发地大约一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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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器铺的电板是个年约六旬的老汉。
“中秋节前一天吧,我快打烊了,一个中年妇女急着买冰柜,我说明天安排库房发货,她等不及,把店里的样机买走了,所以我印象挺深的。”
销售台账显示,出售日期是 9 月 14 日。
“对,就是她。”老汉端详了好一阵,从我们提供的几张照片里,认定了购买冰柜的人。
居然是——肖老师!
我和原警官面面相觑。
环顾四周,店铺没装监控。其实装了也没用,一个月了,早覆盖了。
“不是她吗?”我边说边抽出肖蛛的照片,想让老汉再确认一下。
原警官把我的手压了下去,瞪了我一眼。
“不可以这样问的,你这有引导诱供的嫌疑,会惹麻烦的。”出门后,原警官训斥我。“你应该继续拿着肖老师的照片,问他确不确定!”
我红着脸点头,心里越来越迷惑。
肖老师……自己来买的冰柜?还特别着急?
难道是她服了毒,又自己躺了进去?
11
日晚上下班到家,父亲知道我这几天比较辛苦,已提前摆上了几个我喜欢的菜。
但我没食欲,只是坐着出神。
“是为了肖家那个案子吧?”父亲关切地问,随后又笑了笑:“哦,不用告诉我,我也在警队干过,规矩我懂。”
我当然也懂,但我还是说了,自己举报肖蛛借钱。
因为她看我那个眼神,在我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这不算透露案情,她向很多人都借过钱,同学圈里都炸开了。
父亲看了我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听说你参与这个案子,我就一直想建议你回避的。”
“为什么?”我奇怪地看着他。
“你知道肖老师为什么一直对你不好吗?”
我睁大眼睛盯着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因为……我们两家有些过节。我就是因为老肖的事情,才离开警队的。”
“您怎么从来没提过?”
“那个时候你还小……你知道肖蛛的父亲也曾经是警察吗?”
“案情分析会上刚知道的,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世事弄人啊……想不到十多年后,又是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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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回身进房,拿出一张照片,指着一个人给我看。
这男人身材魁梧,国字脸上一双浓重的剑眉,充满扑面而来的英雄气。
“当时我们都在特勤大队就职,肖蛛的爸爸肖传,是大队长,我是他的手下。”
“他不是去世很久了吗?”
“对,但死因很蹊跷。”
“当时局里的正要调查他违纪,他家里就发生了火灾,他被烧死在床上,像一根木炭。”
“过火面积并不大,起火点也在床上,虽然发现似乎有某种助燃剂,但最终还是被压下来了,快速走完了流程,没有公布。”
“没公布?”
“局领导怀疑他是畏罪自杀,他是立过功的人,可能考虑这是一桩丑闻吧,而且人也已经死了,对他的调查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被调查?”
“我们特勤大队在抓捕一名毒贩时,那毒贩拒捕,身中两枪被击毙。肖传在某个角落发现了一只皮箱,里面装满了钱……”
“所以还有一种说法,老肖死后,肖老师上交了皮箱,跪着求局长不要再追究,因为会影响肖蛛将来的政审。那就等于害了孩子一生。”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大半:“他是怎么被查到的。”
“被人举报。”
“是谁?”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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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汗直冒,想象着当时的风险。
父亲没被灭口,已经是万幸。
父亲摇摇头,表情难过:“当时我们是分组行动,我是后来才发现的。”
“一个多月后吧,你妈妈的卵巢癌复发,家里却实在没有钱了。那天,我们两人一起执勤,我在车上就哭了。肖传把车子一拐弯,带我到他家里,拿了三万元现金给我,让我给你妈妈看病。”
提到妈妈,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终究,妈妈还是没被救回来啊。”
父亲摆手让我不要打断:“他把钱拿给我时,我就呆住了。一是以我们的工资,三万元数目可不小啊,还有……捆钱的绳子太特别了,跟那个毒贩柜子里缴获的一模一样,是那种少数民族家纺的杂线截断的。”
“我当时就把钱退还给他,起身就要走。他一把拉住我,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察觉被我发现了。”
“他把您怎么样了?”我听得手心都冒出汗来。
“没有。”父亲痛苦地摇头,“他说“先救弟妹的命要紧,别的事儿,我以后跟你解释……”我当年血气方刚啊……还是直接摔门而去了……”
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心里五味杂陈,脑补着肖传当时那绝望的眼神,说不出话来。
余下的事,不用父亲说,我也知道了。
肖传畏罪自杀,父亲也许是心怀内疚,也许是顶不住卖友求荣的舆论,才辞职的。
肖老师第一次看到学生登记薄后,望向我的冷冷眼神,一直持续了我整个高中时代。
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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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明说,但父亲的用意我也懂。
他忽然揭起往日的伤疤,是希望我,能公正地对待肖蛛。
联想到那天下午,原警官说:“你没有全懂。”
对啊,他从警二十多年,应该也知道这段历史。
怪不得在指派任务时,他一直说我经验不足,不愿意让我参与。
好在第二天,专案组就已经查明,肖蛛借钱,确实是事出有因。
她在上海按揭了一套小户型,首付就抖干了家底,分期是半年一还,她手头差一点儿。
钱都转进了银行卡,里面的款项确实也没被动过。
“不好意思,职责所在。”在分局门口,我有点歉意地对她说。
她凝视我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还挥了挥手。
夕阳在她肩膀上洒下一层薄薄的光晕。
此刻我最想的,是马上告诉父亲,肖蛛——确实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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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开了个会,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我兴冲冲回到家,推门就喊:“爸——”
哎?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拨开墙壁上的开关,没有反应。
奇怪,楼下大厅里的灯都亮着,难道……我家跳闸了?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音,从卧室那边,隐隐传来。
好像是……呻吟?
糟了!可能是突然跳闸,爸爸摔伤了!
我关上门,摸黑往卧室走去,黑暗里,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屋里的光线。
“爸?”
猛然间,我感到耳后,一阵疾风!
下意识地,我向下猛弯腰,想躲闪。
还是迟了,“嗡”地一声,我的右耳根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接着就是一热!
我感觉整个身体的血液涌向后脑,头瞬间好像就变大了。
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阵剧痛像一根通电的线,穿过我的后脑直接勒进我的眼睛!
向前栽,我的左脸猛地磕在地上!
眼前一黑,我所有的感观只剩下耳朵,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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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一阵钻心的疼痛,神志渐渐复苏。
先是耳朵,剧烈的耳鸣,掺杂着听到有“坑哧”、“坑哧”粗重的喘息;
紧接着是触觉,我的手、我的腿被反复地踩踏,我想躲,身体却不听使唤;
视力终于缓缓在变得清晰,似乎是两个人……在我身边,扭打成一团!
终于看清了!
是父亲!他满脸鲜血,正在跟一个魁梧伟岸的男人厮打,不停地扭动。
他们抱得很紧,旋转着,又到了我身边!
我想抬手,却发现不听使唤……
“啊……”我大叫一声,竭尽浑身的气力,猛地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裤腿!
他一个踉跄,拽着父亲一起猛地倒下来,手肘重重地击在我的喉咙。
“呃……”我的喉咙挤压着一丝撕裂的声音,几乎又要昏死过去。
父亲往我这边看,一分神,喉咙也被那人一把抓住,按在地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不断挣扎,却好像越来越没力气,想扑上去解救他,却动弹不得,只急得目呲欲裂!
父亲的手好像在慢慢地变软,我恐惧得快要发疯了,却毫无办法。
这个时候,黑暗里,寒光一闪!
那人抽出一把尖刀,高高举起,对准了父亲的咽喉!
啊!我的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在心里大声呼号: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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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凝固了……
那个人的手臂也像石像般,凝固了……
好久……也许只是片刻……
“这么多年,我无数次想过此刻的场景,老戴,你知道吗,你毁了我的一辈子……”
他的手似放松了些,父亲开始剧烈地咳嗽,伴随着的,是大口回气的声音。
“此刻,比起你,我更恨的……是我自己,终究……成不了禽兽。”
他缓缓站了起来,转身时,刀光又是令人心惊肉跳地一闪。
“唉……回不来了……”
他向门口走去,两个肩膀一耸一耸。
脚步声,慢慢变远……
开门声……
咔嗒……
屋里恢复了寂静,只听见父亲,仍在大口的喘声,我费尽力气,终于在嗓子里迸出嘶哑的声音:“他……是谁?”
静了好一会儿,父亲发出了颤抖的声音:“肖传……”
眼前又是一黑,耳边依稀听到父亲扑过来的声音:“孩子!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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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灯光。
我醒来时,视力仍然模糊,身边站着两个人,看不清面目。
好半天,才逐渐看清,是父亲!还有原警官!
“师父!是肖……肖传……”我腾地坐起身来。
原警官赶紧走一步,扶我半躺下:“我知道。”
“放心吧,他已经自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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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的肖传,黑红的脸满是细密的皱纹和沧桑,比起同龄人,他肉眼可见的起码要衰老上 10 岁。
他一字一句缓缓说着,好像怕笔录速度跟不上他的话一般:
不用查了,我的老婆是我杀的,袭击戴铁军父子的,也是我,都是我干的。
我老婆黑了我的钱,杀了我的弟弟。
我忍辱负重在外面躲了十多年,现在生病了想回来求助,她却翻脸不认人,这样的女人我留着她干什么?
听不明白?好,我从头讲给你们听。
20 肖传的陈述
我出生在四川的农村,有个孪生兄弟,我叫肖传,他叫肖池。
代我烧死的那个人,就是他。
查不到他的原因是,那时候家里穷,一下生出两个孩子实在养不起,叔叔没生养,我弟弟一出生过继给了他,户口也上在他家。
后来,我来到这个城市,光荣地成为一名警察。还立过功,授过奖,嗯……也负过伤……
忽然有一天,弟弟从老家发来消息,叔叔生病了。
我是死工资,我也没钱啊,但叔叔从小养育弟弟不容易,我不能不管。
我需要钱。
这时候,我们抓捕一个毒贩,我搜到了他的钱。
对讲机里我知道毒贩已被击毙,知道死无对证。当时我一念之差,在偏僻处,把钱埋了起来。
其实到了晚上,我就后悔了,可已经晚了。
这时候再上交,我是肯定说不清楚了。
也不能等钱烂在荒野里,几天后,我在一个深夜,把钱拿回了家。
我老婆,肖季,对,就是你们说的肖老师,跟我一样,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们发抖啊,也后悔,但没办法,只能将错就错。
我们很害怕,把箱子藏在床底下,准备风头过了再另想办法。
(2)
弟弟又问钱的事情,我就说让他过来拿,床下的钱少点,我也睡得安稳一点。
出勤时,戴铁军说,他老婆得了癌症没钱治,挺大个老爷们儿,哭得像个娘们似的。
我就心软了,直接就开车把他带回家,给他拿了三万块钱。
其实那钱,自从拿回家,我就没敢再打开看过,我觉得害怕啊。
我就忘了,那捆钱的绳子跟平常的不太一样。
钱递给戴铁军,他的脸色就变了,我也马上反应过来,糟了。
他不要,老实说,我以为他会要的。但,他就是不要!还当场翻了脸。
他走了,我知道,我完了。
晚上,我跟肖季交代了后事,吩咐她我进去了,她要好好教肖蛛,光宗耀祖。
第二天,我也没心思上班,中午,我弟弟来了。
几年不见,再加上我心里难受,我们喝了很多酒,都醉了,他躺在床上就睡了。
我想着他回去时,捎点衣服和城里的好东西给叔叔婶子,就出门了。
回来时,发现我家窗户冒烟,火好像刚扑灭。
消防队员抬下来一个人,远远的,我看到肖季站在楼下,捶胸顿足地哭号。
她大声喊着“肖传”,我的酒瞬间就全吓醒了。
干警察多年,直觉告诉我,事情不对,于是马上就躲了起来。
(3)
隔了好几天,我在肖季下班的路上,堵住了她。
她也没隐瞒,直接就跟我交了底。
她得知我即将要被抓了,心想不但这个家垮了,孩子也前途尽毁。
有个坐牢的父亲,将来上大学考公务员什么的,很多事情都会有麻烦,比如政审就肯定过不了。
我弟弟来了,她在厨房里边炒菜边端详,越看长得越像。
待我出去买东西,她看着躺床上酣睡的肖池,忽然心生一计,恶向胆边生。
她掏出汽油,淋在弟弟身上,点燃后迅速锁上卧室门,然后装作下楼买东西。
唉,弟弟喝得太多了……
我大吃一惊,心想生活了十多年,居然没发现这婆娘的心,竟这么歹毒。
“不跟你商量,是知道你肯定不同意,现在事情做都做了,你看着办吧。”
“我就猜到你肯定不敢露面了,就算你露面我也不怕,我咬定了意外失火,谁能把我怎么样?我没有动机啊!”
她的脸平静得让我毛骨悚然。
报案?我肯定是完了,她也完了,那孩子……还有未来吗?
最后,我迅速下了个决定,我……走!
这样,起码孩子不会受到影响,肖蛛学貌兼优,可千万不能毁了。
更重要的是,骤然发现肖季的狠毒,实在令我齿冷,我当时,只想着逃离。
除了偶尔看看叔叔婶子,其余时间,我都在流浪。
我这些年颠沛流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打黑工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挨打受骂,也是忍着,我可是特勤大队的!我的身手会怕谁?
你们看我,是不是比同龄人老了很多?我整天睡不着啊,经常梦里惊醒。
日子越久,我越恨。
恨肖季,本来我蹲个几年就可以了,她一番骚操作,我等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我也恨戴铁军,我是想帮他,他却举报我!我无数下定决心,一定要报复他!
直到今年,我经常不舒服,一查,得了肝癌——已经是末期了。
我想着——该回家了,看看自己的家,看看肖季,可能的话……也看看孩子。
(5)
肖季看到我,大吃一惊,随即就冷静下来。
“我准备准备,明天中秋节,你晚上回家吧,我做饭给你吃,注意啊,别让人发现了。”
我差点没当街嚎啕大哭。我离开家……实在太久太久了。
第二天晚上我如约前往,她果然准备了一桌子菜。
空气里,还是熟悉的气息,家具摆放的位置也没怎么变过……桌上还有酒。
她没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只顾问我今后怎么打算,我心里就一凉。
终究,她还是无情啊,这话……明显是赶我走。
于是我就说,想拿点钱,找个地方安稳地过一段日子。
我已心如死灰。
谁知她说,赃款上交了,家里的钱都拿去给肖蛛在上海交了首付,现在没有钱。
(6)
我所有的恨怨和委屈都要爆发的时候,她忽然一起身进屋了。
我的眼睛在屋里四处打量,落在了厨房角落一小瓶药上。
那是我十多年前用氰化钾兑的鼠药,想必是药性猛烈,虽然很小一瓶,也还没用完。
我脑子一抽,倒了一些在她酒里。
过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拿了差不多 1000 块钱。
“就这些了,你拿着吧。”
我惨笑一声,没伸手。
她举杯时,我眼看着那酒,被她喝下,又是一阵后悔。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到一分钟,她就死了。
(7)
我把她放在冰柜里,拿着钱在外躲了一阵,忽然想到自己要死了,仇还没报。
于是,我就潜入戴铁军家,刚把他治住,他儿子又回来了。
这父子俩真不太行,被我一个人收拾得服服贴贴。
马上就要杀死他们时,我忽然觉得,有什么用?
我弟弟能活回来?我的人生能再重新来过?
就不要再造杀孽了,也算给孩子积点阴德。
出来后,肝又是一阵剧痛。我想反正也无路可去,就来自首,也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吧。
21
肖传不愧是当年警界的精英,他娓娓道来,逻辑清晰,对所有的事情大包大揽。
似乎也都说得通。
我伤得并不重,只是急性脑震荡,没休息两天,就迫不及待地赶到专案组。
紧接着,我在他的口供笔录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漏洞!
是的,就是我负责调查的,冰柜!
那么大个东西,他不感到奇怪?
肖老师难道是特意买来,等你杀了她之后,装她用的?
22
日晚上,我家楼下。
突然,一个身影闪动,我吓了一跳,登时站住了。
是肖蛛。
短短几天,她更憔悴了,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柔弱得像一片飘零的叶子。
“我爸爸……被收审了?”
“对不起,我不方便透露的。”我的后脑又是一阵痛疼。
哎!等等!她怎么知道的?
“开始时我撒了谎,其实那天我也在场,这几天我一直在害怕……”
我快速地思考了一下,这样一来……事情就严重了。
“你还是跟我去分局吧。”
23
对不起,上次找我询问情况时,我撒了谎。
我说在邻省出差,出具了当晚住宿的发票,而且最近没有回过家,暂时蒙混过关了。
但很多事,只要做了,就必定会留下痕迹,我知道,被查到只是早晚的事情。
其实,当晚我回来了。
24 肖蛛的交代
当天我在邻省参加一个会议,散会后,我在宾馆订好了房。
本来想逛一下,但在西站附近时,忽然想起今天是中秋节。
我决定回家陪妈妈过节,随手买了张票。
上了车我才想起,宾馆订了房,但也没关系,反正公司给报销。
到家后,妈妈很吃惊的样子,问我,回家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接着让我赶紧走,不要耽误工作。
好久不见,她居然不高兴?
稍过一会儿,我觉得更奇怪。
她一个人在家,却准备一大桌子菜。还不让我吃?
我以为他新交了男友,老房子着火,不顿我这女儿了。
而且,客厅里还有一个新买的冰柜,搞得客厅特别拥挤。
(2)
妈妈无奈,只能告诉我,今天晚上,爸爸要回来。
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我吓傻了,爸爸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说当年意外烧死的是我的叔叔,正好爸爸有点麻烦,就潜逃了,现在突然回来想过个中秋节。
如果我不愿意见他,可以马上离开。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我在卧室里坐了一会,想起应该去厨房帮妈妈做点儿事情。
一探头,却发现妈妈蹲在角落里鼓捣着什么,还举着酒瓶,对着灯看了看。神秘兮兮的。
过一会儿,她离开时我过去,当时就吓了好大一跳。
那是瓶鼠药,据说药性猛烈,从小,妈妈就不准我碰。
她做饭时,弄鼠药干什么?
稍一细想,我马上惊了一身冷汗。
(3)
父亲是逃犯,冰柜,毒药,酒瓶……
我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母亲在干什么。
这不行呀,您如果不想接纳他,吃了饭,劝他走不就行了?
我想劝她,但不敢。
母亲从小就严厉,我记事起,她都没怎么笑过,我非常怕她。
此刻看到她脸色严峻、眼神阴鸷,我心里一寒,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怎么化解这场灾难。
“他快到了,我去给他买包好烟。”母亲忽然说,然后就出门了。
我迅速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桌里有两杯酒,她已经倒好了。
我酒精过敏,所以没准备我的份。
我把杯子里的酒倒掉,洗干净。
酒一共是两瓶,有个半瓶的,肯定是刚才倒的,是有毒的。
我把它倒了。拧开另一瓶,重新倒好,杯子放回原处。
刚坐稳,她就回来了。
好险!
我渗出一身冷汗,同时也暗中沾沾自喜。
父亲来了。
重逢的那些情节,跟这事儿没多大关系,我也就不说了。
我只提其中一句:
我说本来开好房了,却鬼使神差地回到家里,看来是上天安排我见到自己的父亲。
这句话的作用,我后面会提。
然后就从吃饭开始说,这也是你们想知道的。
“多年不见,来,我们干一杯!”母亲举起酒。
父亲却没动。
“怎么?你还不放心啊……”母亲笑着说。
我在一旁看着她的笑容,感觉好冷。
“那我先喝。”她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父亲这才缓缓地,举起了杯子。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吧,母亲忽然脸色一变!
她惊愕地看看杯子,又看着桌上只剩下一瓶酒,又看看我。
瞬间,她就软了下去,缩到桌子下面。
我也大惊,父亲这时候也发现了不对,边蹲下查看母亲情况,边问我,怎么回事!
我只有把事情告诉了他,看着母亲眼看不行了,着急地想打 120。
他猛地按住我的手,说:“不行!”
“为什么?”我吃惊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逃犯,你马上走不就行了?”
“那你怎么解释毒药的事情?”
我马上就呆住了,与此同时,父亲摸摸母亲的脖颈,摇了摇头。
“都没用了,她已经死了。”
(5)
我害怕地哭了起来,不知所措。
“你刚才说,连宾馆开好的房都忘了退,是吗?”他忽然问我。
我点了点头。
他忽然一拍大腿,“你马上走,回到宾馆睡觉,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望着他,一脸茫然。
“这样你就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据,这边,我来处理。”
我摇头不同意,父亲突然沉下声音:“你想坐牢吗?”
一瞬间,我又想起记忆里,小时候他严厉的模样,浑身哆嗦起来。
“你只要在场,必然受到牵连,你想想,你将来的人生!光是误杀生母这个事情,你就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父亲的话,确实打动了我,我开始犹豫。
“我就无所谓,我得了癌症,反正也活不长了,我就说她想毒死我,然后我偷换了杯子,这样我也不会有很大责任,肖季已经死了,又不能坐起来解释……”
“赶紧走!每耽误一秒钟,都会增加你暴露的几率!”父亲瞪着充血的眼睛,“相信我,我是警察!”
(6)
我失魂落魄地连夜打车回到宾馆,第二天就返回了上海。
这些日子里,我一直等待着,某一天,一个电话的到来。
我不知道,父亲怎么能自圆其说的,但,我不说出真相,良心会永远不安,那可是我的亲生母亲啊。
警官,对不起!我再次为一开始向你们撒谎道歉,误导了你们,真的很对不起。
25
“我记得上次,肖季中毒的细节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一次提审肖传时,他的神情,比之前还要淡定。
“现在既然又再次问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肖蛛来投案了,她说了真话。”
26
既然这样,再隐瞒也没意义了。我可以说。
我希望我坦白之后,公安机关能考虑案件其中不得已的因素,宽大对待我的女儿。
那天我一进门,除了肖季,居然女儿也在,我惊喜交集,一度不能自已。
这时我就发现,客厅里有个崭新的冰柜,膜都没撕干净。
它的存在,使客厅转身都有点困难,肖季买它来,干什么?
我暗吃一惊,因为我忽然想到,我以前研究过的案例——冰柜藏尸案。
案例中,丈夫杀了自己妻子,但尸体太大没法处理,于是,他就买了冰柜把尸体冰存,分尸,再分批的拿出去丢掉。这样确实比较隐蔽。
不是我想得多,是我坚信肖季,她干得出来。
肖季既然敢烧死我的弟弟,她为什么不敢杀了我?
我的出现,必然会翻起我弟弟的死因,她怎能不怕。
我苦笑了一下,昨天刚见面,我应该告诉她自己是癌症末期,何必花这冤枉钱呢?
落坐后,肖季就迫不及待地举起杯子,要干杯。
我心里一惊,她过去喝酒最多抿两口,肖蛛都有点酒精过敏,可能就是遗传了她的母亲。
十多年不见,酒量涨了?
我望着红幽幽的酒,心头发寒,就没动。
她见我怀疑,笑着,把酒一饮而尽,想证明酒里没毒,让我放心喝。
我还在犹豫,她就脸色一变,几乎瞬间,那脸,就变得……像白纸一样。不,比纸还白。
我过去看,发现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知道,必定是中毒。
但怎么回事,她要跟我同归于尽?那也应该看着我先死,再服毒啊。
不对!
再看肖蛛,我马上就明白了大半。
27
她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她换了酒,是想保住我的命。
我心里感谢地看着这个多年不见的女儿,她真的长大了。但,这也是过失杀人啊,不行,我要保护她,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我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不都是为了她吗?
不能功亏一篑!
与此同时,肖季的狠毒,更令我浑身发抖!
我猜想她一定是这么设计的:
第一杯酒,我肯定不敢喝,她早就料到的。
为了让我放心,她就会先喝,所以桌上的酒,本来就是没毒的。
但她酒精过敏,我是知道的,所以之后她不再喝了,我完全不会起疑。
而我的酒量,她也知道。
多年不见,又重逢了女儿,第一杯下肚,我基本上就止不住了。
于是,她把毒,下在了第二瓶酒里。
肖蛛并不知道,误打误撞,竟把毒酒倒在了她的杯里。
那么,这个冰柜,应该跟我刚才的预测,作用一致!
28
我顾不上再细想,时间来不及了。
我忽然想起,刚才进门时,肖蛛的一句话:
“我本来开好房了,却鬼使神差地回到家里,看来是上天安排我见到自己的父亲。”
我就让肖蛛马上回去,制造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
她不同意,但,我很会攻心的,最终她还是听了我的建议。
29
肖蛛走后,我快速思索,该怎么办。
我的日子没剩下多少了,如果投案,余生应该就在看守所里度过了。
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办。
戴铁军!如果不是他举报,我的家、我的人生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但,我还没来得及计划,而且刚才听肖季说,他的儿子现在也是警察!
这样一来,就要详细勘察,再实施行动了。
这需要时间。
我把肖季的尸体放进冰柜,打算等我杀了戴铁军,再向警方投案也不迟。
看着合上的冰柜,我惨笑着流泪。
肖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冰柜,居然是为她自己买的。
我下楼准备离开,但毕竟有些心虚,有些慌不择路。
一个私家车,把我撞了。
对,你们看我一瘸一拐的,就是车祸造成的。
那个小伙子吓坏了,下车就要报警。
我强忍着剧痛,跟他说我疼得厉害,先送我去医院,再报案不迟。
到医院他让我坐在车里,他进去挂号、喊医生。
我就溜了。
跑了好远,我一摸裤兜,吓出一身汗。
肖季家的钥匙,在刚才的撞击中,丢了。
30
那个房子我就没法再回去了。
这下,我真的只剩下一条路了。
但我此刻被车撞得浑身都疼,就只有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把伤养好再去报复戴铁军。
你们发现尸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当然也知道。
肖蛛应该会很快被你们找回来,她年轻没经验,可能顶不住你们的询问。
尽管我腿还没好,我还是决定,马上对戴铁军下手!多等一刻,女儿就多一分风险!
在刀举起来那一刻,我忽然想到,我其实,并不是杀人犯。
但这一刀下去,我就是真正的杀人犯了!
而且我看着他拼命也要抱住孩子的模样,忽然想起当年,他坐在我车里哭……
他举报我没错啊,藏钱,本就是我错了……
最终,我也没有下手,当晚我就来投案了……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证供。
我再次希望领导能够考虑事情的原委,肖蛛的无心,对她宽大处理。
谢谢你们!
31
人证、物证、口供都契合了,证据链也形成了完整的闭环,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仅过了一周,肖传,就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由于此案牵扯到陈年旧案,程序走得很快,三个月后,就宣判了。
肖蛛被判处有期徒刑 3 年。犯过失杀人和伪证罪。
大家都清楚这是极轻的量刑了,一定有所考虑和照顾。
她好好表现,2 年多,就可以出来了。
她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32
日下午,我跟师父原警官坐在一起喝茶。
“老肖可惜了,唉,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师父?”
“这事儿能瞒住吗?还不如一开始就从实说了,这样一来没有作伪证的情节,肖蛛没准能弄个缓刑!”
“是啊,以他的智商,确实不……”
等一下!
突然间,我像被雷击中,浑身抖了一下。
对啊!
父女俩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在这瞎折腾什么?
33
这么简单的道理,肖传不可能不懂啊。
他真相信,让肖蛛离开案发现场,就可以瞒天过海了?
显然不会。
明明已经有人投案认罪,消息也没有外泄。
肖蛛却忽然跳出来主动翻供,这太巧了吧?
但,如果反过来推理,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要保证肖蛛的罪行最轻呢?
这样,很多疑团就好解释许多!
包括为什么肖传急于自杀?他想以自己的死锁定证词,形成铁案!
最后的口供一定是被设计过!
整个案情也被设计过!
原警官说过,肖传曾是一个审讯高手。
那么他不只精于犯罪心理,也必定具备相当的反侦查经验!
第一次口供,他突出自己和肖老师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随后肖蛛的口供里,描述肖老师下毒的场景,这使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有个证据之外的因素被成功掩盖了——人性。
面对突然现身的肖蛛,两个几乎为她付出一切的人,还会不会当着她的面,毒杀她的另一个至亲。
那天晚上,肖蛛走前,肖传一定告诉过他:
要撒两次谎,才能成功把办案人员的视线,转移到他与肖老师的矛盾上,锁定在真相之外。
34
怀疑,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止不住了。
心态转变后,另一个原来被忽视的证据,我也想了起来。
瓶子!那个鼠药瓶!
当时现场取证并没找到这个瓶子,肖传说被他带出去丢掉了,实在想不起丢在哪里了。
一个食指大的瓶子,近一个月的风吹雨打,找到了也应该没用了。
不过因为随后在垃圾桶里发现的杯子和酒瓶上,都收集到三个人的指纹,还有相同成分的氰化物。这也可以构成完整的证据链,所以瓶子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这个瓶子,恰恰就是最重要的证据!
真正的凶手,应该是——肖蛛!
35
肖传说瓶子被他丢了,就很有问题。
为什么他不丢有三个人指纹的杯子?却只丢掉药瓶?杯子可比药瓶明显多了。
全部丢掉的话,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为什么有选择性地销毁证物?
以肖传的经验,犯这么明显的错误,只能说——他是故意的。
他想误导警方侦查方向。
这个鼠药瓶一定是因为不能存在,才被处理掉的。
为什么不能存在?因为它可以证明肖蛛不是过失杀人,而是故意!药瓶上,一定有肖蛛的指纹!
投毒案,药瓶是关键的物证之一!无端消失,势必会引发很多不稳定的因素,不到万不得已,肖传不会这么做,这是很冒险的!
他在赌,赌警方认可杯子,也可以当作投毒的物证。
他赢了。
一定是肖蛛走后,肖传发现这个药瓶是重要的罪证!而上面的证据是不可逆的!只能销毁掉!
什么情况下,证据不可逆呢?
36 药瓶上的指纹分析
毒性猛烈的氰化钾,平时肖老师是不会去触碰的,陈旧的指纹和新鲜的指纹,在分析和化验时很容易分辨。我的依据,就是药瓶上新鲜指纹的痕迹。
(1)先说只有肖老师的指纹,案件会向怎样的方向发展:肖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我了解一些,肖传是他的丈夫,应该更了解。
她一辈子爱惜自己的羽毛,而且为肖蛛付出了所有的一切,怎么肯在肖蛛的面前,变成杀人的魔鬼?即便是她有这个打算,当肖蛛贸然回来后,她也应该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她仍然坚持下了毒,这是与第二次口供吻合的,瓶子应该被刻意地保留才对。
所以瓶上的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是不可能的。
(2)只有肖传的指纹,警方会怎么推断:
肖传潜逃 10 多年,女儿骤然见到他,能不能接受他都是两说,他怎么可能当着女儿的面毒死她的生母?他绝对不敢!因为肖蛛必然不会原谅他,会马上报警。除非他也一起杀了肖蛛!而且,以他的武力值,想杀肖老师又何必用下毒这种方式,太容易留下证据了!
所以,药瓶上如果只有他的指纹,明显就是他在伪造证据,会引发更深一步的调查。
(3)两个人的指纹同时存在
前面说了,肖传不会动毒杀肖老师的念头,那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肖老师拿了瓶子想下毒,后犹豫了没做,肖传在清理现场时才摸到了瓶子,所以同时留了两个人的指纹。
这样瓶子也应该被保留,因为与第二次口供的情况吻合,是完美的证物。
(4)全擦掉,没有指纹
这就更可笑了,明显是想掩盖什么,肖传不会这么蠢。
那么,其余的情形里,这个药瓶上,必然有肖蛛的指纹。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不是她还会是谁?
(5)肖蛛和肖传的指纹
之前分析了,肖传不会下毒,所以这种情形的出现,就是肖蛛投毒,肖传为她掩盖。
(6)肖蛛和肖季的指纹
这种情况下,肖蛛应该是在肖季之后拿起的瓶子,她的指纹应该是覆盖在肖季上方的。
(7)三个人的指纹都有,那就符合两人的第二次口供,瓶子应该被保留。
(8)最后,只剩下一种可能:肖传发现药瓶时,瓶子上只有肖蛛的指纹。
肖传无意中说起,瓶子只有食指粗细,那无论怎么伪造,新指纹都要覆盖在肖蛛的旧指纹之上,这只能证明肖蛛先拿的药瓶。
那么她无缘无故,先拿药瓶做什么?
当然是下毒!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瓶子才是必须被冒险销毁的!
37
我明白了。
但,为时已晚。
所有的证据,都因为肖传的自杀,变成了死无对证。
法律,要的是证据。
只靠分析,没法定肖蛛的罪。
我猜到了真相,却对她无可奈何了。
38
2 年多后。
机场的咖啡厅里。
“谢谢,想不到,还有人来送我。”肖蛛望着窗外,淡淡地说道。
我看不出她的情绪,两年多的牢狱生活,对人的改变很大。
她的眼里没有一点光彩,本来就清瘦的身材更加形销骨损,面色灰沉暗哑,毫无生气。
“我来送你,其实是想搞清楚一件事。”
“你说吧。”
“真正的凶手——是你!对吗?”
肖蛛的表情呆滞了一下,只是短短的一瞬,又恢复了麻木。
“我可能帮不了你。”
“我没有录音机,其实有也没用,这——你应该也明白,我只是想要个答案。”
她盯了我半晌:“你真是疯了,不过反正登机时间还早,我就听听。”
39 我的分析
案发当晚,真实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肖老师想杀了肖传灭口,永绝后患。
但肖传的身体强壮,她不是对手。只能下毒。
她买了冰柜,准备毒死肖传后,冷冻上,再慢慢分尸处理掉。
但你突然的回家,使她打消了当晚杀人的念头。
(2)
她为了不让你吃惊,把过往的事情告诉了你,只是把肖池的死说成了意外。
你对肖传会是什么心理?他犯罪潜逃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十多年,这里面有多少的艰辛、困顿?作为无过错方,你怎么可能不恨他?最低限度,你一定不会马上就接受他。
供词里,肖老师是此刻才告诉你真相,那么以前事势把他描述得很美好,才能安慰你幼小的心,不留阴影。
瞬间,你的信仰崩塌了!如果他在十多年前真的死了,也许对你来说更好。
你在口供里把重逢的这段场景略过不提,是因为那天晚上你没有经历这个过程,抑或说这个过程并不是一团和气的,反而,情绪很可能是相反的,过程并不愉快。所以你怎么描述都不像,也就干脆越过了。
恭喜你,办案人员也认为这些情节,与案件关系不大。
(3)
肖老师想反正今天也不能下手了,正好你在,干脆借势好好过了中秋团圆节,于是她去下楼买烟。
你,就是在这个时候,把毒药倒在了其中一个杯子里。
你不怕倒错。
因为一般家里吃饭时,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座位,你妈妈应该也有。
即便没有,也不怕,肖传肯定不会大大咧咧地率先坐下,你把肖老师搀到安全的位置上,或是把肖传让到摆放毒酒的位置上,都是很正常的举动,不会有人起疑。
酒,因为是事先倒好摆在桌上的,肖老师把自己的一杯一饮而尽,并不能证明肖传的酒里没毒!肖传也不会因此打消疑虑。
怎样才能让肖传相信呢?肖老师见肖传不喝,就当他的面把杯子对调了一下,喝了肖传面前的酒。
她就是这样,中了毒!
以肖老师的性格,你就算马上阻止,也会被她一把推开!况且你不敢明说!
毕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你反应稍慢一点,可能连拦的机会都没有。
(5)
肖老师死后,肖传当然不会自信肖老师会自杀,屋里只有三个人,他一定对你起疑。
这时候的情况,你应该是怎么解释也没用吧?说不知道?骗小孩子还差不多。
你只能承认,老老实实说明情况,指望着父亲能原谅你,帮你逃过一劫。
你先前下毒时,心里有数,肖传中毒了,母亲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竭尽全力帮你掩盖。
但肖传就不一样,10 多年没见,你摸不清他的品性,心里完全没底。
接下来,他的所有安排,你只能乖乖地言听计从。
(6)
他没有让你马上回去,而是跟你制订了一个完美的——两次招供计划。
然后你才离开了。
不久,肖传突然发现,这个印有你指纹的药瓶。
而你已经走了,他只能在这个基础上,想着伪造证据的方案。
最后他发现,无论怎么处置,都会把投毒者指向你。
他只有带出去,丢掉。
(7)
肖传为什么要在肖老师尸体被发现后,才袭击我们父子?
但又在马上要成功杀死我父亲的一刻,放弃了?
憋了十几年的恨怨,他又是垂死之人没什么顾虑,这不太可能吧?
唯一的解释是——他本就没想过杀人,从始至终,他都不想害任何人。
我们,只是他投案的一个跳板。
(8)
最后,你借钱的事情。
明知道在案发后,短时间内向众人借钱会引起警方怀疑,为什么,你仍要这么做?
你要引起警方注意,快速把怀疑指向你。
只有这样,肖传才有充分的时间帮你脱罪。
他癌症某期,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死之前帮你完成这件事。
否则,你没有经验,很难扛过警方的盘问。
案情明朗后,他迅速自杀,也证明了这一点。
40
“还有哪一种可能呢?”她忽然说,我不由得一愣。
“爸爸把药瓶带出去,其实是想杀了戴铁军之后,再自杀。”
“不可能!他如果自杀就没法给你作伪证,帮你脱罪了。”我连连摇头。
“有些人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却很愚蠢。”她淡淡地说。“可能他真的就是随手一扔,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呢?”
“你的父亲……真的很伟大。”
“他一生都在经历着背叛,最后,仍然义无反顾地用生命挽救了你。”
我们对视了好久。
忽然,她幽幽地长叹一声,轻轻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地控制着,不让里面的泪水流出来。
我懂了。
我知道她不会给我答案。但,这也足够了。
这场诛心的故事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赢家。
她虽然避重就轻,但终究还是坐了牢,也永远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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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知道,自己仍心有些不甘。
“这句话,请你带回去给你的父亲,也许会更合适一些吧?”她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怒火,但旋即又熄灭,变成一团死灰。
“时间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来,“谢谢你的咖啡,我该过安检了。”
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我知道,这应该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她了。
忽然,她转过身来:“戴警官,请你记住一件事。”
“什么?”我眼不眨地看着她。
“这世上,没人有资格,可以评论我的父亲——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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