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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的信。”早饭刚过,助手就送来一封私人信件。

我正在整理资料,准备出一趟远门。我不耐烦地抽出信笺,先看签名,哦?居然是桂冠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先生。

有意思!

我点上一支雪茄,饶有兴致地读下去。

尊敬的威廉·霍华德·拉塞尔先生:

您8年前在克里米亚的那篇新闻报道令举国震惊。年代已久,或许您已不再记得,但报道令我至今印象深刻。您的那句“有人犯下愚蠢的错误”曾使我寝食难安。大英帝国军人的英勇战斗和上层军官的无知自大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于翌年写作了《轻骑兵的冲锋》一长短格。此作难登大雅,遂压箱不敢示众。应维多利亚女王陛下之命,鄙人才将近年来的诗作结集出版。付梓之前,特致信以表敬意,并附拙作。

此致

敬礼!

阿尔弗雷德·丁尼生

1862年4月

我与丁尼生先生平日素无往来,唯一的交集也许就是他在信中所提及的那篇新闻报道了。虽然已经过去了8年,但我怎能忘记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呢?那奔腾的马蹄,那轰鸣的炮火,那残酷的厮杀,还有那位美丽的“提灯女神”。虽然我们无法避免战争和死亡,虽然我们看惯了痛苦、冷漠和腐朽,但每个人也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诠释荣誉、勇敢和善良。我合上信纸,思绪又回到了1854年10月25日,回到了巴拉克拉瓦;回到了那地狱一般的一年,回到了克里米亚的杀戮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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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一张记录克里米亚战争的战地照片

英伦三岛孤悬欧洲大陆之外,克里米亚半岛深入黑海内腹。翻看地图,英俄两国在陆地上隔着西欧法国、中欧普奥、南欧巴尔干诸国,就地理位置说起来真是八竿子打不着。不过这种中世纪王朝国家的政治逻辑对号称“日不落帝国”,利益遍布全球的英国而言,早就落伍了。

克里米亚是黑海北部的一个半岛,仅一万多平方英里,其75%的面积都是半干燥的草原。这里不是皇冠上的明珠——印度,也不是铜矿丰富的南非,更不是土地广袤适合移民的澳大利亚,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所发生的战争竟然牵动了全欧洲的心。英国在这里不是寻求财富和土地,而是为了更宝贵也更缥缈的东西——霸权。

40年前(1814年)的拿破仑战争打破了英国长久以来建立的大陆势力均衡,几乎毁灭了大英帝国的世界格局,这是英国绝不能容忍的。好不容易才阻止了拿破仑这个异类后,欧洲各大国经过一番钩心斗角,终于建立了稳定的“维也纳体系”;欧洲多数君主国还签署了《神圣同盟条约》。可惜这个文件既残缺神圣的光环,也缺乏同盟的信任,更没有条约的束缚。墨迹未干,新的霸主挑战者——俄国就迫不及待地出场了。

这个国家对领土有着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扩张,扩张,再扩张!”是俄国人好几个世代的主旋律。难道只有打到加莱海岸,才能填平他们的欲壑吗?

当然,俄国可以通过波兰和乌克兰向东欧扩张,但这样毕竟太打眼,简直就是敲锣打鼓地告诉英法两国,俄国人马上就要踏入欧洲的心脏地带了——那不行,太高调了。于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就中了头彩,这个被人戏称为“欧洲病夫”的落魄帝国成了俄国的扩张方向。通过击败土耳其,夺取君士坦丁堡,控制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俄国人便可将黑海变成俄罗斯的内海,进而又从巴尔干地区的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方向挺进中欧,俄国的黑海舰队从此可以堂而皇之进入地中海升格为地中海舰队。

沙皇尼古拉一世就曾经赤裸裸地说:“土耳其应该死去,而且一定会死去。”这句话作为新闻标题一定很吸引眼球。好吧,既然你凶狠无比,我们的主编代替维多利亚女王的答复也铿锵有力:“土耳其不会死去,英国也不会让他死去。”因为英国的战略就是:“不能在大陆出现一个新的霸权国家。”谁敢冒头就打谁,就算不久前还是盟友也在所不惜,就算那个国家没有这个野心也要打。白厅判断敌人的依据只有一个:是否有实力挑战英国。即使按照最宽松的标准,俄国也足以颠覆“不列颠治下的和平”了。更何况土耳其是连接欧亚非三大洲的要冲,东地中海是英国通往印度和远东的必经之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俄国人染指,否则必然削弱英国在印度和远东的实力。英国已经丢失了美洲,此番定要竭尽全力保全印度。

本着“打架绝不单干,揍人必须群殴”的原则,英国人在动手之前总是会提前在欧洲大陆寻找盟友。要成为我们的盟友,条件很简单:只要你不是最强的那个,并且愿意帮英国打击最强的那个。

于是1815年的老对手——法国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英国的盟友。英法两国本有着百年世仇,我们弄死了他们的圣女贞德,囚禁了他们的偶像拿破仑,破灭了它们踌躇满志要统一欧洲的幻想。可是在现实的国家利益面前,两国的政治家竟然都能尽释前嫌,假装友好地挽起胳膊,共同对付沙俄帝国。

法国在大战失败后,一直备受孤立,为了重新融入欧洲主流,它一直上下动作,极力分化俄英和俄奥之间的关系。现在英法两国总算有了共同利益。

战争迟早要来临,就差一个导火索了。于是法国的路易·波拿巴利用历史上纷争不断的所谓“圣地保护权”问题四处挑拨。本来应该向读者们详细阐述“圣地保护权”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不过主编大人说,一万字的社论也比不上一条爆炸性标题。为了《泰晤士报》的发行量,最好就是在1854年3月28日的头版用大写的黑体字印上:“英法对俄宣战,战争全面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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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沙皇尼古拉一世。其实他的算盘也打得很精。虽然英法两国铁了心要和俄国对着干,但欧洲另外两强——普鲁士和奥匈帝国还与俄国交好,俄普奥这三国的深厚联系可是在同拿破仑的血战中建立起来的。然而,大国的誓言不啻是骗子的承诺,血的情谊意味着血的背叛。近东地区的纷争同普鲁士无关,国王威廉一世自然不愿意趟这汪浑水。而奥地利呢,虽然受惠于俄罗斯颇多,但它也觊觎巴尔干利益。一边是友情,一边是利益,弗兰茨·约瑟夫皇帝一眨眼工夫就权衡出了利弊。况且那个时候他正准备迎娶巴伐利亚美丽的茜茜公主,在大喜的日子拉人去打仗,太不合时宜了吧。于是普鲁士和奥匈帝国宣布中立,俨然“和平主义者”模样。

普奥变卦这事发生在1854年4月。没有盟友,孤立的俄军挨了英法土联军一顿猛打,到了7月底,俄军各条战线都被打回到战前的出发点。照理说这个时候各国首脑们就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尽快结束战争。但输了的想要翻本,赢了的想要更多。俄国人不认输,英国人想彻底打消沙皇控制近东的妄想,于是更大规模的战争终于蔓延开来。英法联军的目标是更进一步消灭俄国黑海舰队。塞瓦斯托波尔是黑海舰队的母港,已初步要塞化。由于舰炮赢不了要塞炮,为了消灭黑海舰队,英国人只能依靠步兵登陆克里米亚去攻陷要塞;同时皇家海军封锁海港,牢牢攥住黑海制海权。这是个连外行看来都很简单的计划,战争应该很快就能结束,哪知为了这个小小的要塞,英法联军在克里米亚耗费了1年的时间。

早在1854年2月,报社主编约翰·德莱恩派遣我随军进驻马耳他岛,后又转移到伊斯坦布尔和斯库台。9月14日,我跟随联军,在塞瓦斯托波尔以北约15英里的卡拉米塔湾登上了克里米亚半岛。

本文摘自《战场决胜者:统帅、战士和罪魁》(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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