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丨高彦雄
“比贫穷更可怕的是穷人思维”
“12元教你告别死工资，提高被动收入”
“拥有‘睡后收入’，才是成年人的最大底气”
“人到中年，你还在靠工资过日子？”
这些熟悉的话语，是不是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抖音和公众号平台里，这些神秘而廉价的“财富密码”一度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并且，每个字仿佛都带着中气十足的嗓音告诉你：只需要这12元的体验课，你就能阶层跨越，财富飞升。
然而现实中，这些致富“道路”往往最终都变成了欺诈“套路”。虚假宣传，诱导消费，课程质量良莠不齐，甚至诈骗、跑路等事件，时有发生。在黑猫投诉平台，有关成人理财课机构的投诉量也常常登上教育培训板块“黑榜”。
这当然也没能逃过政策的“重拳”。日前，在国家网信办新一轮专项整治中，“焦虑营销财商课”被列为重点整治对象。
成人理财课是如何套路的？
原理就是“知道你想发财”
今年“3·15”期间，成都商报教育发布就曾揭露过成人理财课的行业乱象。
为了实现自己的“致富梦”，王女士参加了十倍学堂的“小白训练营”。小白训练营为期7天，但只要7元钱，可以说相当便宜。课程主要讲授一些基础的理财概念，以及帮学员塑造“富人思维”。
十倍学堂白训练营课程大纲
同时，王女士还常常收到课程老师的私聊信息——“去年的通货膨胀知道是多少吗？”“钱放在银行还是余额宝？”此外，在微信群里也时常有人讲述自己的投资经历，并表达出自己对“财务自由”的向往。
采访中，成都商报教育发布记者也获悉了一份疑似十倍学堂的内部话术文件。文件不仅写明了工作人员该如何通过私聊给学员制造财务危机感，更为微信群内水军设立了多达18种“人设”，如学生、律师、老股民、宝妈、退休老年人等，要求水军每天发表“感悟”。（戳此回顾：十倍学堂风波追踪：疑营销话术文档流出，学员质疑机构“洗脑教学”）
疑似十倍学堂内部话术文件
重重诱导下，小白训练营结束后，王女士花费8888元购买了十倍学堂的金卡会员。然而，在成为金卡会员后，王女士却发现十倍学堂教授的课程内容越来越少，交费时被承诺的“一对一指导”也始终没有兑现。
3月中旬，当王女士联系记者时，她已经向法院提交了起诉书，要求十倍学堂退还学费。而同时，在一个名叫“十倍维权群”的微信群内，有45人称向十倍学堂缴纳过4888-8888元不等的学费，据不完全统计，仅这一个群就涉及金额超30万元。
这样的事件并非孤例。在成人理财课赛道，有三家头部公司：微淼商学院、启牛商学院和长投学堂。除微淼商学院未做官方披露外，另外两家都已获得亿元及以上融资。可就是这三家“行业标杆”，在黑猫投诉平台上的投诉量分别为2472条、1209条和203条，投诉内容主要集中为课程质量与宣传不符、拒不退款等。
黑猫投诉平台截图
记者梳理发现，这些投诉信息大多来自于学生、老人或“打工人”等群体。这些群体的共同点之一，就是对理财知识知之甚少，更容易受广告营销影响，更容易陷入互联网“套路”。
黑猫投诉平台截图
投诉信息还显示，不少销售人员除了存在擅自承诺学习效果、不满意退课等涉及虚假宣传的行为，甚至还会诱导无消费能力的客户通过网络借贷买课。
黑猫投诉平台截图
另据红星新闻此前报道，有学员发现微淼商学院的微信群中也同样存在不少水军，两个不同的群里的不同成员说话的内容完全相同。经统计，两个微信群中，学员回复“撞车”的至少有14处之多，其中几处连不同学员上百字的学习感悟都一字不差。
图据红星新闻
此外，微淼商学院还被媒体挖出“伪名师”、诱导学员购买基金、关联公司曾违规参与期货交易等一系列争议行为。甚至其对外宣称的创始人封贺的复旦大学经济学学士学位，也被发现是通过“夜大”的形式取得的，其学历含金量备受质疑。
人人都想“财富自由”
催生行业走进“蛮荒时代”
一面是投诉不断，另一面成人理财课行业却是不断扩张。
公开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7月底，理财培训相关企业总计为9998家。而在2015年底，这个数字还只有4091家。而2016年-2020年，五年间，理财培训相关企业总量增长了5809家。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仅2019年，理财培训相关企业新增了1865家，创历年最高。
图据亿欧智库
据亿欧智库发布的《2021年中国财商教育行业发展研究报告》预估，2025年财商教育的覆盖人群将达4.3亿人、市场规模达到616亿元人民币。如果按照行业生命周期理论，将一个行业分为导入期、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四个阶段的话，亿欧智库认为，财商教育已经度过导入期，进入了成长期初期发展阶段。
图据亿欧智库
分析成人理财课兴起的原因，首先离不开的，当然就是国民经济持续增长的大背景。据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国民财商教育白皮书（2022年版）》（简称《白皮书》），2010年到2020年十年间，我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19109元增长到43834元，10年间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近1.3倍。
收入增加的同时，居民投资理财意识也在逐渐觉醒。截至2021年5月末，我国居民的储蓄存款余额已超过98万亿元。而截至2021年6月末，证券交易市场中以散户为主导的股票总市值已达86万亿元，证券投资基金净值超过22万亿元，债券余额超过120万亿元。
而互联网金融的出现，极大拓宽了金融投资渠道，为成人理财课提供广泛的客群基础。据《第47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调查报告》显示，截至去年底，我国金融类APP类下载总量已达到806亿次，增长迅速。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19年互联网理财用户规模达到5.29亿人，2020年增长至6.05亿人。
图据艾媒咨询
但值得注意的是，互联网金融降低理财门槛的另一面，近几年P2P网络借贷“爆雷”频发，也让人们意识到金融知识的重要性。
10月27日，中国政法大学法治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车宁撰文称，“随着理财业务从银行直营剥离，以及P2P网络借贷暴雷过程中的风险自负，长期享受与风险不对称收益的国人第一次直面财富幻灭的苦果。”车宁称，这可是比财富增长更能呼唤成人理财课的兴起，也能解释‘贩卖焦虑’为何成为这个行业屡禁不止的套路。
用户基数庞大、刚性需求旺盛，再搭上短视频的巨大流量，本应教会人们如何有效管理财富的理财课迅速转身，走向了收割他人利益的“蛮荒时代”，“打鸡血”“杀猪盘”……逐渐成为这一行业的关键词。
《白皮书》也梳理了目前成人理财课存在的三大问题：一是机构设立无门槛，从业人员水平资质无保证；二是重营销、轻教育，存在虚假宣传、诱导消费现象；三是课程内容良莠不齐，不少学员投诉讲师在教学中推荐股票、基金等。
教育行业专家熊丙奇也注意到，当前所谓的理财课程，大多是诱导参加培训者搞投资，存在诸多乱象。理财课程属于社会培训范畴，应当有办学许可证，但这类培训的不少举办者，其实只是咨询公司，并没有培训资质。
与此同时，相关政策的缺失和监管归属的模糊，也让成人理财课行业在失序和混乱中愈陷愈深。
“财商教育（成人理财课）不属于基础普通教育系列，不能归于考证等职业教育范畴。因此，不直接受到教育部门的监管。成人理财课的教育内容、受教对象与金融投资密切相关，需要金融接管部门监督和指导，但成人理财课并非持牌金融（服务）机构，因此尚未被纳入金融监管范畴。”《白皮书》称。
“一夜冰封”
成人理财课还有机会吗？
混乱失序的成人理财课也终于没能躲开监管的“一记重锤”。
早在8月27日，国家网信办就启动清朗·商业网站平台和“自媒体”违规采编发布财经类信息专项整治。此次行动重点打击8类违规问题，其中第七类即是：炒作社会恶性事件、负面极端事件，煽动悲情、焦虑、恐慌等情绪，借以推销所谓“财商课”、各类保险产品等。
国家网信办网站
单从政策本身来看，这次专项整治的范围和力度都算不上特别大，但由于“双减”的威慑在前，其产生的影响却远超过政策本身。
专项整治的第一阶段至10月26日，成都商报教育发布注意到，第一阶段后，尽管在短视频平台还能搜索到不少疑似成人理财课程的推广视频，但这些视频的课程链接均已下架。
另据报道，8月，有创业者打算入局成人理财课行业，却发现自己的投放素材被抖音、快手、微信、百度等平台拒绝了。
一夜之间，“财商”“理财”等成了投放平台的敏感词，之前已谈拢的投资人也一哄而散。面对这一局面，创业者无奈表示，“现在行业基本上凉透了。”
除了初入局者，行业的头部很快也感受到了政策的“寒意”。记者注意到，在国家网信办专项整治行动公布后，微淼商学院的官微连续两次改名，先是9月3日由“微淼财商教育”改为“微淼理财创业教育”，后在9月6日又改为“微淼教育”。
然而，从最新情况来看，改名似乎并未改变这家机构的命运走向。天眼查显示，9月14日，微淼商学堂总部“北京微淼财商科技有限公司”被北京市昌平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列入异常经营名录，原因是通过登记的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联系。
天眼查截图
值得注意的是，此前，微淼商学院凭借和中央财经大学的合作关系，在宣传推广中占了不少优势。但据南方都市报10月22日报道，一位微淼商学院学员家属提供的录音显示，其拨打中央财大党委办公室电话后得知，中央财大与微淼商学院合作协议已经到期，但后者仍然对外宣传与中央财大的合作。而另有接近中央财大人士则表示，中央财大与微淼签订的合作协议的确已经到期，目前是中央财经大学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与微淼签订合作协议，该协议已经生效。
如果往后看，接下来的成人理财课行业会像K12一样走向衰落吗？
对此，业内人士指出，在当今社会，财商和开车一样是一个基本技能，公益性的财商教育仍是刚需，但以偏概全、鼓吹暴富的逐利模式必须得到纠正。“财商教育绝不是教人如何发财，而是培养正确的金钱观，在提升金融知识的同时掌握相应风险鉴别与防范能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记者也注意到，相比以往的“焦虑营销”，近段时间，包括微淼商学院在内，多家成人理财课企业都着力于强调自身的“教育担当”。这或许是，强力监管之下的一次自我“洗白”，同时也可以看成，一次行业的集体“回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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