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8
日日重复同样的事,依循着与昨日无异的惯例,若能避开猛烈的欢乐 ,自然也不会有很大的悲伤来访。
——太宰治 《人间失格》
油菜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正趴在床上养伤,日子变得异常漫长。在患得患失的日日夜夜里,燕子来了,蝴蝶也来了。除了怔忡,便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
差不多听到的都是坏消息,仿佛一夕之间,皆皆面目全非。于是想起《中华英雄》里天煞孤星的说法,虽然不免无聊,可自怨自艾的情绪却渐渐饱满。一位朋友甚至劝慰,要不去西山的寺庙里判一判,他恰好与那里的主持大师是知交,大师神得很。苦笑着婉拒,别无它因,先不必说唯物论的根深蒂固,少年时代为了体弱多病的母亲,浑浑噩噩地可没少跟着求神拜佛,结局自然是雪上加霜。无非是贫困所致么,最后还是在医院里得活。
而在生计上,从来没有可怜人,要么捱着,要么退场。最惊心动魄地莫过于乘车了,尾椎断裂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正坐不是,侧坐依旧不是,像一条油锅上的泥鳅,千回百转,左右一个疼字。徽西某个城市的车站内外,最多的是残疾的乞讨者,小儿麻痹的,双腿截肢的,无分冬夏,他们混迹于川流不息的行旅间,哀哀相告,只为了一枚小小的硬币。给人最震撼的是一个全身烧伤面积巨大的青年,他一步一头地磕过去,裸着狰狞的上身,从不纠缠,给就接着,不给就膝行到下一处。
活着,确实是一件挺疲倦的事情。J兄那年还约着一起去看万人坑,一起说起海子,一起饮酒,一起到森林公园里寻找农宿。他可称得上高大威猛,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至多四十出头,可某一日接到的短信,竟然是老J猝亡了,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洗完澡衣服来不及穿一件,手机停留在QQ空间界面。一周年,一周年了,他的坟墓在山坡上,四外苍松翠柏,格外幽独。
J兄曾提议去拜谒海子,都说他有点神经。关于海子的话题,从来不想触及,历史的真相早就湮灭于岁月沉潜之中,更多的后来者,不过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假托一个噱头而已。同样的结论可以放在许立志、王尧乃至江一郎等等诗人身上,他们在世之时,没看到哪个去襄助,到了死后反倒是绵绵余响,不知道的人知道了,发不了的诗作发了。之所以被纪念,是因为他们的诗,还是因为他们的死呢?亡者是开不了口的,亡者更不会捋袖相争。但是确乎没有必要危言耸听,且更不必讲什么世风日下,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人的天性罢了,没有哪个时候好一些,哪个时候坏一些。
便譬如近些年来的“民国热”,怎么那个军阀林立匪患频仍的灰色年代,一下子成了网红呢?是民不聊生好,还是备受欺凌好?并不讳言五四之后的文艺新生态,以及巨匠如潮,然而根源是什么呢,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苦难太久,是无数仁人志士的血泪自救。绝不是大上海的十里洋场,绝不是张爱玲辈的弄姿搔首。“我常常就这样/走在民国的街道上,步履轻盈而优雅。四月天的/花香很近,没有愤世嫉俗,只有儿女情长”——这是某位女诗人诗作《我常常走在民国的街道上》中几句,误导不说,粉饰不说,十足的靡废味道。
旅途里读书,并不会每每使人安静,特别是读到拍案愤慨,可浮生本自多艰耳,哪有世外桃源与理想国呢。旷野里的麦田一日复一日的锋芒毕露,池塘湖泊里网箱密布,也会看到鹅场,电厂,沙船,村庄。空气里的芳草馨香也是有的,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匆匆忙忙的客行生涯,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六年以来,早就驾轻就熟,撑过来,倒犹显可贵。
A兄喊着打过两次掼蛋,他其实是招待着觅了两处稀罕的小吃。他总是儒雅地笑着,讲最近的拍摄和笔会,也讲心无所恃随遇而安。坐在他的车里,于是如释重负。
终于可以回到山里去,松风柏浪,小径杂花,不知名的鸟儿仓皇地啼叫,如果是夕阳,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得峰来,已然是朦胧灯火,额上微汗,少不得前路渺邈,手捻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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