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川从医院出来时，简安迎了上去。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衬衫，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杯，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有些疲惫落寞。

简安是来跟他道别的，她要去比利时出差十天。她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而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哦，那你一路顺风。客套中带着明显的生疏。其实不过是十天而已，她特意地来道别，只是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是什么呢？她想听到的是，哦，那我会想念你。

1

从青春期开始，追求简安的人就很多。她美，一双清澈的大眼，睫毛卷卷，像极了《老房有喜》里的赵薇。不仅仅是美，她还很优秀，从法国留学回来就进了一家跨国企业任管理层，会六种国家的语言，穿的用的都是名牌，不过是二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拥有了所有女孩对物质的梦寐以求，光芒四射，灼灼生辉。

也是谈过几场恋爱的，那些男子用各种浪漫的桥段来打动她，温柔而体贴，只是渐渐就索然了下来，后来便明白，她的心始终是静静地，没有那种属于爱情的澎湃，就像是在看万花筒，你以为那很美，但一点也不真切。

那天简安去医院找她爸，听到急诊室里大喊大叫的吵闹声，她下意识地走了过去。一个中年女人正在病床上声嘶力竭，她脸色蜡黄，面前的衣襟上全是血，狰狞可怕，而她的精神状态癫狂混乱，医生护士根本没有办法靠近，女人的丈夫也急得满头是汗，毫无办法。

一个人影从简安的身边掠过，他有挺拔的个子，魁梧的身材。他一走到女人的身边，那种气场简安一下就感觉到了，他镇静非凡地哄着女人，示意着医生如何控制住她，不仅让她的情绪缓解了下来，还配合着做了各项检查。

他的手抚着女人的头发，柔软的眼神一下就打动了简安——他就是秦川，那个女人是他母亲。

他的母亲疯了很多年，他是在那种风浪的家庭长大的，身上背负着很多的责任，沉重而又坚毅。

那天简安听到医生跟秦川说，他母亲这样的状况他们医院不能接收，一来现在根本没有病床，二来就算是有病房，她这样不稳定的情绪也会影响到别的病人。

简安看到他坐在楼梯间，面向着墙壁，静静地抽着烟。她的心骤然地紧缩了一下，她从来没有主动去认识过谁，不是别人主动来接近她，就是旁人的介绍。这一次她坐到他的旁边，望着他淡淡地笑了笑，她说，别担心，马上就会有病房。

她去求她做院长的父亲，小小地撒了谎，说秦川是她朋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给一间单人病房，还有，要找医院最好的医生立刻给他妈妈安排胃癌的切除手术。她爸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就命人安排了下去。简安还不放心，直到看到秦川的母亲住进病房这才作罢。秦川跟她说谢谢，她眨着眼睛笑着问，要怎样谢谢我？他客气地说，我请你吃饭吧。

只是吃饭，真的只是吃饭。他一点殷情都没有献，热情不足，礼貌有余。

2

秦川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其实他学的是建筑设计，但做设计这一行人脉非常重要，一般的设计师收入也很微薄，所以秦川放弃了自己的专业。他每天穿西装打领带在公文包里放着一叠房产宣传资料，与各种客户打交道。

简安给她的朋友打电话，她说新开盘的龙湖小区不错，位置虽然偏了点但价格不高，听说你要买房，考虑下龙湖吧！朋友笑她，怎么做起销售来了？她说，不如周末我开车载你去看看。平日里那么骄傲的人，现在为了帮秦川多找一个客户，挨着在自己的人际圈子里打电话，套近乎和寒暄。鲜少参加各种聚会的她，现在也不再落下，她问他们买房吗？她好像从来没有热心地为别人做过任何事，她不是想要让秦川感动，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做这些，不过是因为他。

秦川来请她吃饭，他的业务量提升了不少。她特意挑选的是普通餐厅，她要替他省钱。她知道他的负担那么重，这些年他母亲治疗的所有费用，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费……还有现在他母亲的手术费都由他扛着。

那天她去医院的时候，看见他正在给母亲喂粥，他深邃的目光像阳光下的黑海，脸上柔柔的表情有着耀眼的光泽。简安的心温柔如水，她知道她爱这个男子，爱他的沉稳和冷静，爱他的沧桑和忧郁。

有天，他又请她吃饭，他说不如去我家吧。她的心蓦然一滞，然后狂跳起来。她以为他肯带她去他家，就表示着他们的关系会有所不同，她甚至想，那天他会不会让她留下来？这样想的时候她的脸就羞红了，在心里暗暗地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矜持了？

他家在一栋四合院里，烟熏过的灰色外墙，水泥涂抹的痕迹在墙面上随处可见，那种陈旧与破败扑面而来。而他就穿着一件背心，随意地沓着拖鞋，站在天井的水池边洗菜。那一餐他只是做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熬了些小米粥。她大口地喝着粥，欢喜地夹着油嫩的青菜，抬眼一下一下地望他，觉得很幸福。

约会她的男子从来没有谁亲自下厨做过饭菜给她，他们总是请她去最高级的餐厅，为她点最昂贵的菜品，他们一掷千金地讨好着她，但她觉得，原来小米粥里才溢着幸福，生活的琐碎与平淡，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洗碗的时候，她要帮他。他背对着她，默默地说了一句，我家的情况就是这样，你看到了，以后不要来了。

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请她到家里来吃饭，就是想让她看看他的生活，他已经明白她的感情，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拒绝她。

她站在昏黄的灯光里，失望的情绪就像心上的薄膜，淡淡地裹着。

3

简安在家里熬汤，放上好的人参。父亲取笑她是不是恋爱了，她问，如果那个人除了人好外其他什么条件都没有，你们会不会反对？父亲一眼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他说你说的是秦川吧，你那么热心地替他办这办那，我就知道了，如果你认定了他，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

她惊喜地搂着父亲，在他的脸颊上“啪啪”亲了两口，然后转身奔向了医院。她想要告诉秦川，他们之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不会有人阻挠，不会有人反对，重要的是她爱他。

简安抱着参汤走进病房的时候，秦川的母亲正在发病，她歇斯底里地吵闹。简安刚想要把参汤放在小柜上，他母亲一推就碰翻了它，滚烫的汤水溅到她手上，她“哎呦”一声朝简安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下去。

简安疼得直抽抽，但她咬着牙硬是没有让自己哭出来。秦川抬起她的手臂时，只看到白皙的皮肤上几个鲜红的牙印，血汩汩地涌了上来，那一刻，秦川嗓音沙哑地吼了她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在这里添乱？！

房间里静静地，简安错愕地屏住呼吸，疼的仿佛不是手臂，而是整颗心。她从来都被众星捧月，又怎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为他改变了许多，怕他有压力，去见他时她穿最普通的衣，换上廉价的包，甚至不再开车；她为了他能多卖一套房与别人应酬，还为了他，洗手做羹汤。难道他除了谢谢就别无其他的感情吗？

4

从比利时出差回来的时候，秦川的母亲已经出院了。她去秦川家里找他的时候，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她留着齐齐的刘海，笑起来脸颊处有甜甜的酒窝。她在羞涩地问秦川母亲，她说，我做你家媳妇好不好？我会和秦川一起照顾你。

简安一步一步后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原来爱一个人，就像光着脚在碎玻璃上跳舞，只有疼疼疼疼疼。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去找过秦川，她知道不是他们之间有着多少的距离，而是他对她，别无爱情。她的心，就灰了下去。

再见到秦川，依然是在医院，他们在走廊里相遇，他说他带母亲来复查，结果很好。她扫了一眼他的身后，那个女孩扶着他母亲，看来秦川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她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她没有回头，一直走到医院大门外，走进自己的车里，才察觉到眼泪已经湿了脸。

她永远不会知道，秦川一直都望着她的背影，他的目光痴迷而忧伤。他一直都在拒绝她，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去爱她。她那么美，那么高贵和善良，他怎能把她拉进自己沼泽般的生活里，怎么忍心让她来分担他所有的沉重与负担。在看到她被母亲狠狠咬住却拼命忍住眼泪的样子，他的心都要碎了，他如此地爱她，所以他要给她更明媚的人生。

不是他，不是他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

他长久地望着走廊的尽头，从窗口落进来的阳光里，尘埃在翻舞，时光在不停地后退，后退……人海如潮，他们终究还是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