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可以当五分钟的脱口秀演员。”因为李诞这句话,2021年,一直以“小众”自居的脱口秀,在万千行业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90后”股票分析师胡韵哲穿着绿色衣服上台,自黑股市跌都怪她。
“80后”交警黄俊将“花式问路”全都写成了段子。
“70后” 胡健和陈晨在上海市杨浦区精神卫生中心成立了一支精神科医护人员组成的脱口秀团队。
每种职业都有边界,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愁苦。而当脱口秀包罗万千职业,社会的边界拓展,“丧”和“偏见”也渐渐消融。
脱口秀与情绪:段子写完,委屈消解
2021年6月30日,《脱口秀大会》第四季录制片场,56组脱口秀选手等待上台。新人黄俊一身警服,站在人群中有些显眼,肢体也看得出紧张。
等待期间,黄俊有些恍惚,马路中央指挥交通的影像浮出脑海,与现在一遍遍熟络稿子的自己交错重叠,连带着眼前正在交谈的人都变得不太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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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俊 受访者供图

“我是警察,怎么会在这儿?”1989年出生的黄俊,从警已8年,他在节目中回忆往事,“我记得我第一天上岗的时候,非常不适应,因为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主要职责竟然是被游客问路。”
“中国银行在哪里?人民英雄纪念塔在哪里?黄浦公园在哪里?还有个游客过来问我,上海第一家汉堡店开在哪里,我怎么可能知道?!"黄俊提高音量,“没办法,我只能报警,问我的同事,因为有困难找警察嘛。”说到此处,观众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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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韵哲 受访者供图

如果说,交警难当,“花式问路”常让黄俊错愕,那股票分析师这个身份则常给胡韵哲带来扎实的苦恼:她非但常常不知道怎么跟人介绍自己是做什么的,一旦股票行情不好,她基本是被股民“骂”得最惨的那个。
2021年初,受市场流动性收紧预期影响,股市在疫情后的资产泡沫大幅波动。对于胡韵哲个人而言,这也是极为艰难的一段时间:股市暴跌,股票分析师不仅收入缩水,还被股民骂得很惨,压力陡增。加上和男朋友分手,膝盖动手术,祸不单行……
有一天,胡韵哲吃饭时偶然看到一张海报,是喜剧联盒国俱乐部的演出推广。她随即扫码,线下坐在第一排近距离看完一场脱口秀表演。
胡韵哲突然萌生一个想法:我也可以去讲脱口秀,要让大家也让自己笑一笑!
不多久,她真的报名了。俱乐部有个“开放麦”的环节,也就是脱口秀演员海选。只要你乐意,准备好脚本,就能登台表演。
只是胡韵哲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五分钟的文本写出来,直接就被打回来了。审稿人告诉她:你这写的是投资者教育吗?没有人要听的。
那之后,胡韵哲才知道,原来脱口秀创作,看起来简单,实则窍门颇多,比如:5分钟,准备3套段子,如果开场15秒没有笑点,现场就是大写的“尬”。 每一个段子,都要有铺垫、带情绪、要埋梗。
意识到这一点,改脚本的时候,胡韵哲加入了很多分析师的委屈和无奈。比如,穿着绿色衣服上台,自黑股市跌都怪她;调侃在座都是90后,末了不忘加一句:“韭菜的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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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韵哲穿着绿衣服上脱口秀。 受访者供图

1996年出生的胡韵哲,去芝加哥大学读研究生之前,曾是国内大学生辩论赛辩手,这七八年,也是业余歌手。登过几次台后,胡韵哲渐渐悟出一个道理:情绪的最大共鸣,是不快乐。脱口秀,说到底,是哀怒的情绪,被喜、乐的方式表达出来。“去讲脱口秀,本来是想宣泄一下情绪。后来发现,自己的情绪在改完脚本的那一刻就已经宣泄完了。”
“这种经历,本身也像段子。”胡韵哲笑着说道。
脱口秀与工作:被看见,偏见才能消融
黄俊在他的脱口秀节目里说,“花式问路”多了,“后来我也是痛定思痛,大概用了半年时间,把外滩万国建筑群的地理位置、人文历史,全都背了个遍,再上岗的时候,我信心满满,就等着别人来问我。”
当然,他也发现,警察与民众之间仍然存在认知上的距离。也如节目开场,黄俊对脱口秀演员们说道:“你们见到我真的不用这么紧张,刚刚我也是一个一个和他们解释,我今天不是来抓人的,大家可以放心。”黄俊想借此纠正一种“刻板印象”,警察不只是抓坏人,也可以为老百姓提供服务。
“脱口秀,感觉会是一种捷径,拉近我们和民众之间的距离。”说起为什么参加脱口秀大赛,黄俊毫不犹豫地回答。
同样的话,“70后”胡健和陈晨也说过。
胡健和陈晨都是上海市杨浦区精神卫生中心精神科医生,女医生胡健工作25年,陈晨工作近20年。因为一次同行医生的介绍,他俩被带上了“山羊goat”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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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健在“山羊goat”的舞台上讲脱口秀。 受访者供图

在“开放麦”的舞台上,胡健向观众提问:“在座各位,你们喜欢李诞吗?又有谁会觉得李诞喜欢你的吗?”
这个提问,观众往往一笑而过,但胡健是精心设计过的:“如果有人说我喜欢李诞,那是正常的,但如果有人觉得李诞喜欢他,那可能意味着对方存在妄想症。当然,实际情况要临床诊断,在舞台上,这更多是一种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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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晨在“山羊goat”的舞台上讲脱口秀。 受访者供图

陈晨还在“开放麦”的舞台上说过一个精神疾病诊断的题,引来了阵阵笑声:
100-7=?“这道题,是作为诊断患者计算能力、注意力的一种依据,患者算出结果,我们会再继续追问‘再减7是多少’,持续问下去。但一些老病人因为经常来看病,几乎就把这个答案背熟了,条件反射,他们的答案就出来了,所以看到这样的老病人,我们医生就得更换题库,不能在‘100-7’这一棵树上吊死。”
在这场脱口秀演出之后,胡健和陈晨打算把脱口秀当作一件严肃认真的事情来做,并在医院成立一个脱口秀团队。
“过去,人们对精神科的害怕,实质上是源于恐惧,而这种恐惧只能交由医学知识的不断普及来逐渐化解。”陈晨认为,人们对精神卫生的日益重视,更多地是由于社会文明的进步,“现在来就诊的患者中,很多都是亚健康人群,特别是一些年轻人,哪怕只有很轻的心理焦虑、不安、睡不好等症状也会来看,放在以前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更不要说来精神科看病。”
在胡健和陈晨的带领下,一支8名医护组成的脱口秀团队已经诞生,团名“585心开心”,他们调动各自的特长,搭起了一个精神科脱口秀舞台。
“我们医院在军工路585号。‘心开心’则有着双重含义,一方面心里要开心,另一方面我们要用真诚的心去打开对方的心结,所以也请大家关注‘585 心开心’哦!”胡健和陈晨希望,未来团队能有更多、更好的心理科普作品推出,也希望这些作品能走向更广阔的舞台,让大众更多地了解精神健康,消除偏见。
脱口秀与城市:小人物的强大
“不是‘凡尔赛’,确实没想过会晋级。”《脱口秀大会》上,黄俊刚晋级,就出人意料当场宣布退赛。
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节目录制当晚,外滩正举行“永远跟党走”光影秀,黄俊录制一结束,就匆匆赶回外滩,投入维护大客流秩序的工作,直到凌晨散场。
“参加脱口秀是无心插柳,退赛提前就想好了,毕竟本职工作太忙,我不能长时间缺席。”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黄俊透露,事实上,离开《脱口秀大会》后,各种活动邀请从四面八方涌来,但黄俊都婉拒了,包括《脱口秀大会》总决赛的返场邀请。
但脱口秀到底在黄俊心里留下“惊鸿一瞥”。让他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官方”以脱口秀的形式祛魅,医生、市场监管人、消防员等纷纷登上舞台。
黄俊说,不同职业与脱口秀碰撞,就是“边界”的不断突破,给人的“惊艳”也是不一样的:90后工程师,会自嘲“不仅有脱单更有脱发的焦虑”;三尺讲堂前的语文老师,不想正襟危坐,因为内心住着“孩子王”;静安区的反诈民警,调侃“再说投资理财类诈骗,我一看那个收益,我都想报警......110吗?我这有个理财收益百分之110......”
脱口秀,又译作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在欧美世界拥有上百年的深厚传统,在中国仍是小众而年轻的行业。近几年,国内各大城市陆续兴起了脱口秀俱乐部,上海是国内最早举办脱口秀商演的城市。据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数据,截至今年8月,上海全市经营开放麦演出的授牌演艺新空间多达十几家,加上正常演出的脱口秀商演场馆,总数已超过40。
“脱口秀说到底是小人物的艺术。也是一种冒犯、批判以及自黑的艺术。能接受并理解它,这本身也是这座城市的软实力和魅力所在。”胡韵哲说道。
现在,大多时候,胡韵哲还是每天面对大量信息:猪肉涨价、抗肿瘤药带量采购、李佳琪双十一直播间销售额、征收房产税……对所有信息汇总、分析后,她仍然给投资经理推荐股票。只是她不再像一年前那么“拧巴”了。讲脱口秀的经历教会她:随时随地,将负面情绪转换成段子,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胡韵哲仍然坚信,资本走向,很大程度反映国家调控方向。她所处的行业,是金融助力实体经济最直观的表达。
当然,股市涨跌有周期。最近,股票分析师的日子又不太好过了,胡韵哲说,她又想去讲脱口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