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爬楼抄作业

1

雨神托人来与我说,近期祁连山将连降几日暴雨,让我收拾妥当物件。

因着这层官方消息,我早早地安排富贵,把前些日子晒好的地瓜干封存起来,以免受潮。我端端正正地坐在山洞里,静待雨期。

雨天,宜喝酒,吃干子。听雨,快哉悠哉。

正当我倒好一盏酒入口时,身后传来了富贵唯唯诺诺的话语:“殿,殿,殿下,九,九厘神君,他,他。”

只听“咚”一声,我已将手里的杯盏重重落在桌面上,无奈地摸了摸鬓角的发丝:“富贵,你知不知道,凡间有句俗语说,下雨天学结巴,容易变结巴,你若是想结巴,我这就让你圆梦。”

转眼间富贵瞬移到我跟前,躬身道:“殿下九厘神君已在那梧桐树下站了足足三日了,您还不见他吗,眼看,这天黑了下来,这雨……”

言罢,一记闪电划过天空,只见洞口外那棵三百年的梧桐树已被拦腰截断。

我抖了抖衣袖上的碎干子沫,看了眼富贵:“去告诉他,凤凰栖息于梧桐,梧桐既无,他也不必再留恋了。”

富贵依然不死心,还预备再说些什么,被我无情地打断,我知他要破罐子破摔地喋喋不休,索性趁着雨期将来之际掐诀先溜。

说来也可笑,我这堂堂祁连山一方神尊,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最怕被唠叨,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静,厌闹的。

2

当我脚底抹油开溜的时候,耳边倒是听到了一些细言细语。

祁连山的妖精鬼怪们,说我冷酷无情,九厘原是我一手带大的,竟会舍得将他逐出这一方山水。

其实不尽然,九厘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我只是碰巧捡到了他,并交给了富贵。

记得那年初春,我抖擞着身上已不那么光滑亮丽的皮毛,化作狐狸原型肚皮朝天地在山下晒日光,谁知有个不长眼的乌鸦,啄我身上的毛发。

一两回我可以忍,毕竟懒得不想翻身,更别提挥爪子驱逐。没成想,这只坏鸟,见我不动弹,一而再再而三地拔我身上的毛。

我忍无可忍,决定跟着这坏鸟回家,一把端了它的老巢,让这只鸟见识下,祁连山九尾殿下的厉害。

直到,我见着那只坏鸟拿我的毛发在筑巢,好奇地靠近瞅了瞅,只见黑压压一窝中,有个极其出彩的鸟崽子,它的羽毛五彩斑斓耀眼异常,于是我张嘴就将这鸟崽子叼走了,一路狂奔,兴奋异常。

感觉心中的阴霾顿时被打消了,当真是黑暗中的一束光。

3

我叼着他回山洞时,富贵瞠目结舌问道:“殿下,你这是从哪里抢来的小崽子,竟,还是个公崽子。殿下,你不对劲。”

我白了他一眼,挠了挠耳朵:“他父母对不起我,就由他来还债好了。”

富贵吃了一惊:“这,这,都过了百年了,殿下,你连他们的转世都不放过吗?”说完,连连摇头,心疼地将小崽子拥入怀中。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堂堂神尊欺压孤儿呢,我正经道:“以后他交由你照看,对外称是我徒弟,一只杂毛狐狸,可不是鸟。”

富贵连连说是,随即用幻术将其化做狐狸,忙问我小崽子的名字。

我沉思了许久,低声道:“贯以我姓,就叫,九离吧!”

富贵呆愣一会后拍手叫好,“九厘,九厘,好名字啊,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殿下好文采,取名一流。”

我苦笑地摇摇头,懒得出言纠正,是离开的离,而不是毫厘的厘。

4

九厘刚来我洞中时,趁着他还不能化身,我将他从头到尾摸了个遍。

不由得感慨,果然,飞禽类的羽毛就是比我们走兽的滑溜,还油光。

见他每日扇动着那小翅膀,我随即在山洞外种下了一棵梧桐树。要是天气好些,外人就可以看到一只杂毛狐狸在梧桐树枝间上下跳窜不亦乐乎。

当九厘刚会说话的时候,富贵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我,九厘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师父。

我深感欣慰,拿了好多吃食投喂他,差点就把他那小肚皮给撑破了。九厘也不吭一声,只要是我喂的,他都吃。

结果深夜富贵就抱着他去了九重天找药仙看病,等我一觉醒来后,就见富贵一脸怨气地看着我。

我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些许,尴尬地左顾右盼。

直到,九厘蹦蹦跳跳地过来说:“九厘没事,九厘还能吃,师父喂多少九厘就吃多少,师父喂得开心,九厘也就开心。九厘肚子大,撑得下船。”

听完这话,我情不自禁地笑着。富贵愣了会儿,说成语不是这么用的,就把九厘给揪走了。

自打那以后,不知富贵教了九厘什么,或者说富贵嫌弃带小崽子麻烦,直接撒手不管了。他开始常找我要吃食。

九厘百岁那年,我坐在湖边乘凉,看着他在湖里玩耍。忽然间灵光一现,再出水时,就是白白嫩嫩的肉团子了。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五彩斑斓的飞禽,化成人形,居然会这么白,我默默看了眼自己的肌肤,将撸起的衣袖,缓缓放下。

不动声色地施法将衣服给他穿好。九厘兴匆匆地跑我跟前,围着我打转,后抓着我衣袖直问道,好不好看,我敷衍地说道,好看。

九厘接着问:“师父说的是人好看还是衣服好看呢。”

我咂咂嘴,想打击他:“衣服好看。”

九厘反而笑得更开心了:“那是师父眼光好,衣服好看,九厘穿着开心。”

我扶额啧声,这小崽子道行不浅,长大了肯定是个祸害。

九厘化为人身后,时常徘徊在我身边,说些有的没的。许多我不知道的奇闻趣事,他都知道,并且绘声绘色地讲予我听。

原本一年四季,我发呆睡觉的次数多不胜数,现下,清醒的日子好像多了些。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一丝的悲凉,快乐是属于他自己的,我还是我,孤独灿烂的神。

5

春乏秋困夏打盹,这是凡人所说的四季交替时,人的身体应对天气变换所产生的反应。

我这神也不能避免,当我正躺在榻上梦周公时,一阵坠落感猛然袭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抓扶,东西没捉到,头倒是撞到了塌角。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只见九厘耷拉着脑袋,黑曜石般的瞳孔耀耀生辉。他的一只小肉手扶着床塌,白白嫩嫩的肌肤上有一块鲜明的红印子。

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额头软软糯糯道:“不疼,不疼,呼呼,不疼。”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鼻尖,我没好气道:“富贵没告诉过你?本殿下休息之际不许任何人靠近的吗?”

九厘奶声奶气道:“师父睡觉的样子好看,九厘没忍住,知错了,师父不要生气,九厘自己去面壁。”说完就对我作揖,踢踏着小短腿离开了。

我的气顿时就消散了,感慨着,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话,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之后又想起,九厘已经一百来岁了,按常理该是成人的模样了,只不过因先天亏损,至今还是孩童样,可思想确是成熟了。

哎,恨自己不争气,总是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这边在给自己做思想建设,那边富贵急匆匆跑过来:“殿下,不好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妖兵把九厘抓走了。”

我惊坐而起,怒骂道:“这群王八犊子,敢在爷爷我眼皮子底下捉人,反天了不成。”

说完立刻就追了过去,好在之前在他身上下了一道追踪术,不管在哪,我都能随时知道其行踪。

6

一口气追到了九幽之地,传说九幽,万象俱现,变幻无常。

人,仙,妖,鬼,怪,到了这里,稍一大意,就会被拉入幻境中,永坠黑暗,沉睡不醒。

说不怂是假的,我心里有太多的东西,爱,恨,悔,痛,五谷杂陈的情绪在心间纠葛着,就差个缺口,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思虑许久,我还是踏入了九幽之地,养了百来年的小崽子可不能便宜了妖族。

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真切。正当我集中精神探知九厘气息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呼唤:“师父,师父。”

那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地来到我身边。

我伫立着一动不动,浓雾渐散,一个熟悉的身影显现在我眼前。我呼吸一滞,想着是现实还是幻境

那人说:“师父,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可你总不来,我好怕,这里黑漆漆的。”

“师父,都怪我,不够强,连累了你,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师……”

我头疼,直接伸手掐住他的喉咙:“鹦鹉学舌,请学得像一点。”

随即大声道:“这货,谁家的,出来认领,没人认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刚说完,迎面来了个身着大褂的人,他的手里拖着九厘。我顿时火冒三丈,我都没打过他,这群人竟然敢!拳头越握越紧。

九厘身上的衣物已被划破,深深浅浅的伤痕溢出血液。

他还是面带微笑地望着我,嘴巴一张一合:“九厘不疼,师父放心。”

妖多势众,何况我还要控制心神,平缓着道:“放了我徒弟,一切好说。”

领头那人坏笑着:“听说,祁连山九尾殿下,曾经为了一届凡人自断一尾,不知道,如今可会为了这个小家伙再断一尾呢?那往后,众仙可得叫你七尾殿下了啊,哈哈哈!”

他话刚说完,九厘当场就捉住那人的小腿咬住,尽管身上挨了拳头,也咬死不放,直到咬下来一块血肉,呸的一口吐了出来,那神情厌恶至极,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小家伙这表情。

原来除了笑,他也有其它神情的,直到发觉我在看他,九厘立刻换上了笑容。

7

被咬之人怒不可竭,伸手就要往九厘天灵盖上拍:“杂种,去死吧。”

刹那间,我灵力喷薄而出,身后现出七条尾巴同时抽向四面妖兵,还有一条直接卷向九厘,将他带离攻击范围。

也因这层关系,我再无其他心神来抑制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人。头脑一片混沌,四周悄无声息,只见领头人御剑就要刺向我。

九厘飞扑了过来,我好像看见了金光闪耀的翅膀漂浮在半空中,心里想着,真亮堂,好看。

下辈子一定要多读书,死前好歹也能说出惊世骇俗的词语来,这是我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身边场景如走马观花般闪现。

我的出生及现下所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最终停留在最痛苦的场景里,反复重现。无法言说的痛涌上心头。

以前听地府官差说过,十八层地狱里,最痛苦的事并不是酷刑,而是比酷刑狠毒一万倍的刑法,就是让恶鬼重新经历生前最痛苦之事,循环反复。这刑法确实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我堂堂祁连山九尾神尊岂能被这幻境弄死,说出去还怎么带领小狐狸崽们光耀我九尾一族。

努力压制住心头的不适,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师父,那一声声的呼唤,让我异常心安。

对,我还没有看到九厘长成大人的模样,怎么可以就这样一命呜呼,当然不可以。

8

溜又能溜到哪里去呢?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除去祁连山这山洞,我还能去哪呢。

我的思绪渐渐从过去拉了回来,看了眼洞外正在淋雨的九厘。

听富贵说,我陷入幻境的时候是九厘生生拔了凤翎拉我来的。对于凤凰一族来说,凤翎无异于九尾族的尾巴。

没有或者残缺都是会被族内仙友看不起,这点倒是小事,重要的是拔翎或断尾之痛,痛不欲生,轻则失去修为,重则神魂俱灭。

我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富贵听后大喜,忙招呼九厘进洞,像往常一样准备将他烘干,被九厘婉言拒绝了。

我瞥了眼他,面无表情道:“你以为这样可以让我心软吗?你已经是大人模样,这招不管用了。”

九厘低头闷声说道:“对不起。”

我冷笑着:“这辈子我最恨别人骗我,之前骗我那人害我丢了半条命,如今又是你,你当真是演了一手好戏。”

“对不起,我不该隐藏自己的灵力,不该佯装雏鸟的样子,用了你最厌恶的方式一步步接近你。”九厘越说声音越低沉,“我只是单纯想把你带出来,让你变回之前活泼开朗的样子,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爱错人的事呢,只不过我比较傻,傻乎乎地以为遇到了真爱,没想到那人只是想要我的尾巴送给他心爱之人做龙华。

断了一尾,我差点生魂离体。好在祖父渡我半生修为,使我得已保命。

自那以后,我就变得沉默,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好似自己是个废物,给九尾一族丢老脸了。

也是那次后,我常躲在山洞里独自一人难受,极少出去。我孤僻了起来,拒绝接触任何成年男子,除了从小跟着我长大的富贵。

“以后莫要再来了,凤凰一族还等着你振兴。妖族铤而走险在九幽之地汲取混沌元,所需凤翎唤醒的妖会越来越多,你们一族怕是撑不了多久。”我苦口婆心地劝导。

九厘沉默不语。

9

我转着手里的杯盏:“我们身上都背负着责任,喜欢或不喜欢都没那么重要,我们一出生就注定不是为了自己而活,前半生肆意洒脱,后半生则要按部就班。飞禽走兽本就不是一路的。”

九厘不服气道:“上古创字,既然将飞禽走兽放在了一块,就说明他们是匹配的。”

手中的杯盏没握住,啪的一声掉落:“你这套理论又是和谁学的。”

“当然是师父教得好。”九厘笑嘻嘻道。

我稳住心神道:“我已经看淡了一切,世间的情爱,都是空。你如今喜欢我,温柔待我,以后也会这样对待别人的,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事情。”

九厘立马捉住了我的手,直直盯着我看:“要打赌吗,我赌我可以一直喜欢你,输了的话,我一辈子都跟着你。赢了的话,你一辈子跟着我。反正我们时间长,耗得起。师父,是害怕了吧,不敢赌。”

听完这话我一股子邪火直上头,反压住他的手,恶狠狠地说:“你说我会怕?我,堂堂,九尾神尊,会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