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讲一个调查女记者和杀人逃犯约会的传奇经历。

这个女人,就是我们上一篇的女主角——记者汤布莱。

一个深夜,汤布莱接到陌生电话,一个男子说自己杀人了,逃了12年,只想找汤布莱聊聊(可以点链接看上篇)

两人聊了一阵儿,陌生男子突然发出邀约,希望汤布莱去他所在的城市见一面,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个所有女人都会拒绝的邀约,出于职业本能,汤布莱决定冒险前往。

见面后,汤布莱才知道这个杀人逃犯已经暗中关注她好几年,并对她的一切采访行径了如指掌。

为了说服逃犯自首,汤布莱请他吃饭又喝酒。逃犯好不容易答应去警察局,却提出一个新邀约——要汤布莱先去他的出租屋一趟,听他唱首歌。

汤布莱硬着头皮答应,好不容易熬到要去警察局,变故却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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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的杀人逃犯王会终于要自首了,我们决定打出租车到公安局。

上车后,出租车司机问:“去哪?”

我说:“公安局。”

没想到我话音未落,坐在副驾驶的王会扭头对司机说:“不,先不去公安局。”

他扭头看着我:“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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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王会又说要去见人,我内心非常焦虑,还得假装很配合的样子,问:“要去见谁?”

王会没有直接回答我,他转过头看着前方,对出租车司机说:“去农贸市场。”

“说实话,我在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没什么牵挂。但是,我今天就要走了,必须要去看看他。”王会没有回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只能硬着头皮听这个杀人嫌犯指挥,出租车穿过一条街,很快就到了一个农贸市场。我还在付车钱时,王会已经径直往巷子里走去了。

我加快脚步跟上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来看谁?”

“见到人你就知道了。”他势在必见的样子,这个人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我万万没有料到中途还有这样的意外,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再这样拖延下去,万一他不想去自首了怎么办?

焦躁不安中,王会在一个商铺门口停了下来。

一个大婶在门口专心拣菜,她抬头看见我们,站起身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王会说:“大兄弟,你又来看小乌龟呀,他不在,你们先来屋里头坐坐吧。”

“我们不坐了。小乌龟去哪里了?我就想来看看他。”王会伸长脖子往商铺里望了望,又转头向巷子的两头望了望。

大婶转身进屋端了一小篮柑橘出来,顺手拿了两个塞给我和王会,说自己今天太忙,没注意小乌龟啥时候不见的,让我们等等。

两人一问一答聊得很轻松,我在一旁却越听越迷糊,小乌龟?

没等我开口问,嘴快的大婶问我:“你是做什么的?我咋个从来没有见过你?”

“大姐,她是记者,从省城来的。”王会特意把“省城”两个字说得很认真。

“呦,原来是大记者呀!你们是该好好来采访一下他。这个大兄弟心肠最好了。”大婶一听说我是记者,可来劲了。

原来小乌龟是个孤儿,长期在农贸市场流浪,饿了捡东西吃,困了随地倒头睡。王会想要收养他,可惜孩子在家养不住,没两天又跑出来了。

大婶竟然以为我是来采访王会的好人好事。

听到大婶的夸奖,王会还有些不好意思,说:“他这么小就流浪,我看不下去,想把他送到福利院去,希望他能受教育。”

“为什么希望他能受教育?”我忍不住问。

王会说从小乌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己就是不喜欢读书,到处混才落得这地步。小乌龟长期这样混下去,绝对是第二个自己。

“我有家人照顾,人生还混到如此境地,他是不是将来会更惨?”王会反问我。

看时间不早,王会没有继续等下去,和大婶告别时,说:“大姐,我要走了,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了。你见到小乌龟跟他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要他好好做人。”

大婶很好奇,逮着问:“大兄弟,你要去哪里?你咋说要很久才会回来?”

“我要去做一件大事,大姐,说了你不懂!”王会说。

大婶这一听,不相信地说:“我不懂?你是不是要去哪里发财呀?有这种好事,你要不告诉我,可就不厚道了。”

“我说我杀人了,这事够不够大?”王会提高音量说。

大婶一听哈哈大笑,说:“就你那熊样儿,还敢杀人?逗我玩,也不找个靠谱的事说。”

王会假装生气地对大姐说,自己怎么也是做过大哥的人,现在都被当成病猫了。

看两人熟络地聊天,我很好奇,王会这些年是如何伪装自己的,竟获得异乡人这样的认可?

我们再次坐上出租车,准备直奔公安局,没想到坐在副驾的王会却说:“去火腿广场。”

这人怎么回事!不是一直这样拖着玩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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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会看出来我的焦躁,转过头来对我说:“小乌龟平时很喜欢去那里玩。”

看着王会真诚的眼神,也许,小乌龟真是他放心不下的牵挂。

广场很快到了,出租司机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王会对我说:“你在车上等我,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这让我一下陷入两难,他下车消失不见了怎么办?可如果我坚持下车跟着他,明显就是不信任他,他随时可以反悔。

正在这时,出租车司机转过头对我说:“我突然想起有个要紧事要办,你也下车吧,车费我不收了,不好意思,等下你们重新打个车。”

我赶紧下了车说谢谢,车门还没关好,出租司机一脚油门就走了。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他是有意在帮我,肯定是我们的对话让他听出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一分钟我是万分感激这个陌生司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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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王会在广场转了一圈,这里并没有小乌龟的影子。看得出来,他很失落。

我们又打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我坐到后排座位没有说话,王会主动跟司机说:“公安局。

说完他回头看我,竟然有些调皮地一笑:“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我很疲惫,一夜没睡又跟着他跑了一整天,都有点泄气了。我看着他也笑了,说:“我放不放心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你得放心。就算全世界都愿意成全你,最终还是自己对自己的成全。”

王会想了想,说:“嗯,仔细想想真是那么回事,感谢老天让我认识你,走吧。”

出租车终于停在了公安局大门口,下车时,王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立即接通,而是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车流跑到了马路对面。

我呆呆地看着从我眼前跑过去的王会,大脑一片空白。

从中午与他见面到现在,在将近5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的手机从未响过。我甚至都忽略了他还有个手机。

自从见到他,我的电话响过4次,每次电话响我都是直接按掉不接,我不想因为接电话让他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这都来到公安局大门口,只差一步就成功了,偏偏他的电话响了!

这个电话来得可真是时候,究竟是在考验我还是在考验他?都到公安局门口了,要是他反悔了我要报警吗?

现在报警肯定能抓到他,可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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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嘈杂的马路,我听不见王会在说什么。他打电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和我对视着,或者他看出了我的不安,也或者他是故意想看看我能否沉得住气。

短短的几分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我的视线始终没敢离开他,内心纠结无比,报警,还是不报?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挂断电话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你是不是怕我跑了?你放心,我不会跑的,走,进去吧。”王会轻声笑了,故作轻松地说。

“王大哥,你可要想好啊,进去了,你的未来和过去就是两回事了。”我不敢问他打电话的事,却没忍住再次提醒他。

没跨进这道门,我心里始终是不踏实的。

“走,大哥带你进去,既然都和你说好了,就没有回头路啦。”王会说着转身大步朝公安局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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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跟几步和他并排进了大门,这时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要出门,看见王会好像很熟悉,又有点惊讶:“你跑公安局来做什么?”

“我杀人了,来自首的。”王会回答。

“什么?你杀人?就凭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个警察和我们擦肩而过,他甚至都没有停一下脚步。

我惊奇地看着王会说:“你们认识?”

王会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又一名警察从办公楼出来,迎面看见了王会,说:“你来干嘛?有什么事吗?”

王会说:“来自首。”

警察完全不相信说:“什么情况?”

我赶紧接话:“他杀了人,我是陪他来投案自首的。”

这下,对方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你们去刑侦科吧,这道门进去,二楼。”

到底咋回事?进了办公楼,上楼的时候,还有警察继续和他打招呼。

见我快惊掉下巴的样子,王会又露出得意一笑说:“忘了告诉你,我是警察的专职擦鞋匠。”

一个网上追逃的杀人犯,居然天天给警察擦鞋?这也太离谱了。他胆子也太大了,这到底得多善于伪装。

果然,我们来到刑侦科后,这里的警察也认识他。我赶紧自报家门,亮明身份,说自己是记者,带他来自首,他杀人了,在逃。

接待的警察一下愣了,赶紧向领导汇报。我们被直接带到科长办公室,科长打开电脑,在追逃嫌疑人的搜索栏里,输入了“王会”后,相关信息立刻就跳了出来。

那张照片上的人,看起来像个孩子,而眼前的王会,已经满头花白,未老先衰,是个沧桑的老人了。

在我感叹之际,一副手铐铐住了王会的双手,他把手机和钥匙递给我,让我帮他收着。

但是,按照规定,他的私人物品会交由相关部门保管,不能交给我。

王会看看手上的手铐,抬头对我说:“这手铐12年前我就应该戴上了,谢谢你,是你让我鼓起勇气走进这道门。你知道吗?我现在彻底轻松了,不用再到处躲藏,也不用天天换名字了。”

我离开公安局的时候,小城已华灯初上。

王会跟我说过,逃亡的12年,他常常做噩梦,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个夜晚,我和他应该都能踏实地睡个好觉了。

今夜的梦里,也许王会能还见到他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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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会配合很好,自首程序很快走完。十多天后,兰州的两个警察前来云南接他。报社安排我和同事跟随王会采访。

在宣威看守所,隔着玻璃我就看见了王会,他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带着镣铐的王会走出隔着大厅的玻璃门时,看到了我。他先是一惊,继而笑了起来。“汤记者,没想到你真的来送我啊!”

“对啊,我不止来送你,我还要去看你妈妈,然后带你妈妈去看你。我也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我说。

离开前,兰州警官先带王会回了趟出租屋,让他收拾要带走的物品。10天没开过门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霉味。

“终于可以回家了,心情有点激动。”王会说完,从床头找出一个纸盒,里面有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拿出一本离婚证,上面男方的名字写着:“燕照金”。

这个名字很特别,我一眼就记住了,王会说,那是他的假身份,身份证是属于他的生意合伙人的。

收好离婚证,王会看了一眼沙发上他最心爱的吉他,说:“其他东西都不要了,没想到,我回家的唯一行囊只有这副镣铐,惭愧呀。”

我想,这本离婚证应该对他意义非凡吧。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围满了人,有人窃窃私语:“看不出来呀,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人居然是个罪犯。”

王会听到了这句话,转头看着门外说:“知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了吧。以后大家要提高警惕了,不然你都不知道整天和你嘻嘻哈哈的那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见王会这副模样,办案警官忍不住说:“别把自己搞得像个英雄似的,赶紧的!”

离开王会出租屋时,外面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我们一行人挤着才出了人群,直奔火车站。

一上火车,王会似乎找到了久违感觉,说自己很久没有坐过火车了,当年出逃的时候,坐的就是火车。

当时没有钱买车票,就想办法和列车员套近乎,比如帮列车员打扫卫生。要主动、勤快还得手脚干净。

这对王会来说简直是煎熬了,他对我说过,他偷盗技术了得,能在擦肩而过时神不知鬼不觉偷走对方的东西,但怕抓到去坐牢,他强忍住了。

我发现火车上的王会超级能说会道,跟之前像换了个人。

他有些感慨说:“我能迈出这一步多不容易,我自首最少判20年,等我出来都六十多岁了,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同事听后很好奇,问他:“那你还自首干嘛!是不是当时受了这个女人的蛊惑,脑子不清楚了?现在后悔了是吧?”

我知道同事在开玩笑,还是假装生气地说:“你会不会说人话呀?想想看,从前是响当当的一个‘大哥’,逃亡的这些年连名字都不敢告诉别人,苟且偷生,四处躲藏,多窝囊呀。自首就是觉悟了,给自己后半生一个交代。对吧,王大哥?”

王会笑着说:“对,还是汤小妹懂我。”

同事坏笑着说:“呦!汤小妹,你们看叫得多亲热呀!难怪你这么听汤小妹的话。”

王会的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说他从小就喜欢过一个女孩,就在他家隔壁,可惜那姑娘太优秀了,王会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话。只能远远地看她,谁要是想欺负她,王会在背地里就给收拾了。

“也许她从不曾注意过我,也不认识我,因为我们不是一种人。就是我杀人那年,听说她考上大学走了。我杀了人,也走了,我们就这样各奔前程了。”

老炳哈哈大笑起来说:“各奔前程,说的太好了!看不出来呀,你心底还藏着一段这么美好的初恋。”

王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了一阵他说:“兄弟,不瞒你说,汤记者和那个女孩长得很像。”

同事不怀好意地看看我又看看王会说:“原来如此,这回这事我总算是想通了……”

我回想和王会的交流过程,发现他很尊重有文化的女性,这可能也是我劝他自首成功的原因之一。

旁边的警察忍不住插嘴:“就你,还敢惦记人家女大学生,你快醒醒吧。”

我见气氛活跃起来,赶紧打断大家,准备好好采访王会。

没想到,王会的逃亡路上,还真和一个漂亮女大学生有一段难忘的恋情,他甚至曾为此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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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证自首逃犯安全,我们乘坐的是软卧,戴着脚镣手铐的王会自然引来好奇的乘客,有远远躲开的,也有窃窃私语的。有好事者甚至来打听王会犯了什么事。

于是火车上有了个奇怪的景象,在其他乘客或明或暗的观察中,我们围着王会听他讲述。

当年杀人后,王会怕自己的北方口音和生活习惯,逃亡南方容易暴露,匆忙中首选了新疆。他先在城郊躲了两天,第三天晚上,就混上了往新疆去的火车。

到了新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工,想到了煤矿,因为煤矿要的都是廉价劳力,一般不会对身份进行太仔细的核查。

王会万万没有想到,辗转各家煤矿时,他虽然暂时逃脱了公安机关的追捕,却落入了黑煤矿的魔爪。

他最先去煤矿做的是爆破和推煤车,工钱多少都不管了,关键还是怕警察。

白天干重体力活,夜晚睡觉却从来没有踏实过。天天做噩梦,没有多久就感觉力不从心了。

王会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在他进煤矿的1个多月后发生了。

有一天傍晚王会听见警车响,听说警察是抓逃犯来的。逃命要紧,王会工钱也没要就逃走了。

他不敢走大路,只有翻山越岭,天黑的时候王会迷路了,不知逃到了哪里。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他来到一个岔路口正犹豫该走哪边时,突然看见一匹狼虎视眈眈地坐在山坡上盯着他。

“我当时就绝望了,这是天要灭我了!我看着狼,一动不动。我根本就不敢动,我期待着它能发发善心离开这里。但是,我不动,狼也不动。”

王会和狼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天亮。

等到天大亮时,王会才发现,昨晚对峙的那只狼,只是一个形状极为像狼的树桩!

王会和树根僵持了一晚上,全身酸痛,已经不能动弹了。他沮丧地仰头看着天,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得多久才是个头。

无处可去,他又辗转去过多个煤矿,最后落入黑煤矿,煤矿专门有打手,矿工不但拿不到工钱,连逃跑都很困难。

“我想,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来到这里,难道还是死路一条?不行,我得逃出去。”王会约了另外两个矿工一起逃跑。

为了实现这个逃跑计划,他整整在这个煤矿待了5个月。终于等到一个看守不在的机会,他们跑到厨房偷了菜刀,心想路上遇到打手就拼了。

在这里活着,和坐牢没啥两样。

幸运的是没人发现他们,三人连夜跑到了市里,凑了7块钱,买了几包咸菜和一瓶酒,喝完酒后,大家分道扬镳。

那时候,王会最怕的日子是过年,倒不是因为想家,而是一个在外地的人,过年不回家容易引人警觉。

逃亡的第一个春节,王会不敢在新疆逗留,他想回兰州。然而,当火车到达兰州的时候,王会内心却无比慌张,他不敢下车,直接混火车又去了上海。

王会到上海后,举目无亲,走进一家还在营业的兰州拉面馆,餐馆生意很好。他主动和女老板套近乎,说打工的工钱被偷了,回不了家过年,求老板收留。

正好春节老板也需要用人,收留了王会,给的薪水虽然不多,但王会特别感激,干活的时候很卖力。

王会的勤快很快得到老板赏识,经常夸奖他,老板的态度让王会有些想入非非,他甚至一度幻想着与老板在上海恋爱,安家。

然而,就在两个人越走越近的时候,老板的男朋友回来了,王会这才知道老板的男朋友也在上海开拉面馆,只不过是在另外一个区。

两人的暧昧很快被发现,接下来自然是王会主动走人。“不是我怕他,要不是我有命案在身,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这段经历之后,王会又扒上火车返回了新疆,继续在新疆的亡命之旅。

由于在上海有了拉面馆的经验,王会这一次来到新疆后,正好遇到一个会做拉面的师傅,两人相约一起开拉面馆。

这位师傅名叫“燕照金”,比王会小1岁,甘肃正宁人。

“我一看他的身份证就笑了,身份证上的照片和我一模一样,我们年龄差不多,都是甘肃人。我觉得我是找对人了。”王会得意地笑着说。

他用燕照金的身份证登记了营业执照,拉面馆正式开张了。由于害怕被人察觉自己是杀人逃犯,王会努力“行善积德”。

他从不惹事,对人和善,经常给街上年纪大的拾荒老人送拉面,没钱吃饭的人,只要和他说明情况,他就不收他们的钱。

小小的拉面馆是王会逃亡生涯中最辉煌的时光

王会的行为虽然是出于自保,但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一个经常来吃拉面的女大学生,竟然渐渐爱上了他,说他人太好太善良。

女大学生学历高,人又漂亮,王会做梦都没想到对方会爱上他,两人很快同居了。

可等王会真的爱上了对方后,女大学生却总嫌拉面生意挣钱太少,一直要王会大胆闯一闯。

“不是我不想闯,我背着命案哪里敢闯啊!在一次争吵中,她说我鼠目寸光就是个窝囊废。我爱她,但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我更不能把我是个杀人犯的事实告诉她。”

王会痛苦极了,他决定离开,走的那天,他谁都没说,只悄悄带走了燕照金的身份证。

开拉面馆的日子是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他真想做回一个正常人,好想有个家。

但人生没有后悔药,离开后,王会心痛得不行,他不想活了!

“那个时候我开始迷茫,我这样逃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有什么意义?我感觉生不如死。”王会说。

他本打算从云南边境偷渡,但到了边境后,他又不想走了,失恋的痛苦让他想吸毒,但人生地不熟一直找不到毒源,只能整日借酒浇愁。

很快,钱也用完了,生无可恋的王会决定自杀。

王会打定死的主意后,去常光顾的饭店赊了一些酒菜,然后买了一瓶农药,准备吃最后的晚餐。

他一边喝酒一边流泪,想父母,想家人,想初恋,更想那个女大学生。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学好,为什么混得如此下场。

想着想着,王会不知不觉就醉了。

直到房东进来问他要房租,才把他叫醒,然后发现了那瓶农药。看他解释不清,房东把“敌杀死”扔了,还把他赶出了出租房。

死不成,只能去找工作。王会想到洗车场去找份临时工,但一问工资很低,正在灰心丧气时,他意外看到一个擦鞋匠。

就是一瞬间的念头,他决定不再给人打工,要去擦皮鞋,做个自由职业者。

当时王会口袋里剩下不到100元钱,他用25元请木匠做了一个擦鞋箱,再花了40元钱买来鞋油和擦鞋刷等用具。

开工后,他第一天就赚了50元。

王会无数次想把擦皮鞋当作一个事业来做,只可惜没法去申办营业执照,他只能拎着个擦鞋箱满大街找活干。

说起擦皮鞋,王会很得意。他说所有擦皮鞋的人手艺和脑子都没有他好用。他左手一个擦鞋箱,右手一个“密码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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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箱里都是高级货,遇到服饰高级的人,他就会主动推荐密码箱里的高级货,普通擦鞋一次一块钱,高级货擦鞋一次5块钱。

王会说:“其实材料都差不多,就是个心理作用。”

在擦鞋箱的掩护下,王会去了很多城市,但他说最喜欢的还是云南,不仅气候好,人也很好。

在大理的时候,他经常去一家小吃店吃蛋炒饭。北方虽然是以面食为主,但炒蛋炒饭的大姐看起来像自己的大姐,所以觉得蛋炒饭也特别香。

也是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个白族姑娘,这次他疯狂爱上对方,并动了结婚的念头。

“我这辈子就结过这一次婚,我们在当地民政局登记领证,这次结婚是真的。”王会特别向我解释说。

我听到这里觉得很讽刺,王会认为的真结婚,用的却是燕照金的假身份证。

当时王会很想有一场热闹的婚宴,很想让他的家人都来。可是,他不能,因为亲朋好友一来,假“燕照金”不就穿帮了?

王会心里很痛苦,人这一生就结这么一次婚,只能躲着,不敢让任何亲朋好友知道。没有婚宴,没有热闹的婚礼,新婚妻子感觉很委屈,他也感觉对不住她。

可能真的是爱吧,早已习惯燕照金身份的王会,这次却不习惯了,“我的老婆一直当我是燕照金,她不知道我是王会,更不知道我是一个杀人逃犯!”

王会苦不堪言,他不敢要孩子,除了内疚就是惶恐。虽然有了老婆,他仍然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继续做恶梦,常常会梦到公安来抓他。

渐渐地,老婆的娘家人对王会越来越不满,说他过日子没有长久之计,不是个好丈夫。大家的抱怨让王会的心里很不爽,但他又无法将实情说出来。

王会主动提出离婚,很珍惜地保存着那本离婚证。

王会反复说,有一次属于自己的婚礼,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来道贺的那种,在自己的婚宴上尽情地喝醉,对他就是最幸福的事。

离婚后,王会去了很多地方。他每到一个城市,就专门到公安局定点洗车的地方去擦皮鞋,和警察混个脸熟,再从警察的闲聊中,获取一些他想知道的信息。

他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也终于明白带他去自首那天,警察们错愕的表情。

“这些年我能安然无恙,说明我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善于观察,善于伪装,善于隐藏。我平时最爱看新闻,尤其是时政新闻和社会新闻,我会特别注意躲避风头。”

说到这里,王会开始有些夸夸其谈,“我约你见面,你不报警是对的,如果你报警了,我保证你见不到我,警察也不可能抓到我。”

这话激怒了一旁的警官,打断他说:“真服你这么能吹,我经常去你家,我是看着你妈的头发一点点白满了头。说实话,每次去了解情况,我都无法面对你妈的眼泪。”

王会忽然闭嘴了,扭过头看向窗外,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放在小桌子上被铐着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知道,警官的话戳中了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没有直达兰州的火车,我们得在成都中转。在成都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戴着镣铐的人,难免会引来人们的关注。

乘电扶梯上楼的时候,楼上有两个人探出头来看王会,王会见状瞅着他们说:“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杀人犯吗?”那两个人立刻把头缩了回去,并匆匆离开。

他似乎有些焦躁了。

4月7日中午12点左右,列车广播即将到达终点站兰州。王会显得有些不安,他低声对我说:“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回兰州的情形,就是从来没想过像这样回来。”

“你欠下的这笔债迟早都要还,把心态放正吧。”警官说。

下火车后,我发现王会明显没了在成都时候的嚣张,看到有旅客指指点点,他就把头低下,装作没有看见。一路上王会都没有说话,耷拉个脑袋,一副很沮丧的模样。

上了警车,王会好像又活过来了,他说兰州12年的变化太大了。从火车站到西固区,警车沿着黄河边的观景大道一路飞奔,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给我当起了导游。

我突然问他,见到父母会说什么?

王会低下头,又沉默了一会,过了会他有些不安问我:“汤记者,你说,我父母能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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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直接从火车站把王会送到了看守所,进去前,他看我的表情越来越复杂了。

他欲言又止的期待眼神,我明白他是想尽早见到他妈妈。

我找了个宾馆放下行李,到商场买了礼品就直接赶往他家了。但由于他记忆中门牌号是12年前的,我们敲开门后,这里并不是他家。

我忽然想起自己拍过通缉令的照片,赶紧翻出来看,发现通缉令有更新的地址。

我又大包小包地提着礼物赶去那个地址,然而,还不是王会的家。

天已经黑透,我只能先回宾馆。这晚,我在宾馆楼下吃了一碗王会说的兰州拉面,味道真的好极了。

第二天一早,在办案警官的带领下,找到了王会家。

这是一栋城中村4层楼的私房,我们进到房间,只见三个老人在唠家常,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主动起身和办案警官打招呼。

警官告诉老太太,王会回来了。

老太太一下子愣住了,不敢相信地问:“我的儿子回来了?我没有听错吧?”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刘贵彦烈士的母亲照片能触动王会了。两位老母亲长得确实有点像,圆圆的脸庞,特别是满头花白的短发。

王会母亲很激动,赶紧招呼我们坐,又给其他儿女打电话。

她从屋里拿来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碎冰糖,她用手抓了些放进茶杯里,笑着对我说:“谢谢你咯,我们这里的水没你们南方的好喝,加点冰糖就甜了……”

她笑的时候,我见她嘴里已经是一望无牙了。

“我今年75岁,他爸爸78岁。小六跑路的时候我们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他了。他跑了以后,我们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也不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他不回来,不知是死是活,我们越来越绝望,想着这辈子怕是见不着这个儿子的面了。”老太太哭着说。

看着眼前这个母亲,我感觉心酸。想起第一天见王会时他说的那些话,烈士的妈妈为儿子伤心,她会受到众人的尊敬。而自己母亲疼爱的儿子不争气,妈妈伤心只会受到众人的谴责。

另外两个老人,一个是王会父亲,一个是他姑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他们一半是高兴一半是难过。

王会的母亲说:“我儿子是个好人,他心可好了。那件事(王会杀人)不怨我儿子。你们想,那么多人打他一个,他要是不还手,还不得被那帮人打死?”

王会是家里的老六,上面有3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儿多母苦,王会小时候,父母为了生计,没有时间照顾他,3年级没有读完就坚决不去学校了。

“其实王会小时候很聪明,别看他长得不怎么样,巷子里的其他小孩都听他的,而且都很怕他。和他一起玩的孩子们都很尊敬他,那时候他就是个孩子王。”王会的母亲说起儿子时,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他的各种“优点”。

那时候,当地像王会一样的孩子很多,都管不住,惹了事就去劳教。然后父母想尽一切办法省吃俭用送礼捞人,每每不成,吃了哑巴亏,还有苦还没处说。

“慈母多败儿,”一旁的警察听不下去,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王会母亲说起儿子时,全是优点,包括杀人一事。

通过与王会父母的交流,我发现在他们眼里,无论儿子出了什么事,过错都在别人。

讽刺的是,父母对王会的这种溺爱,之前曾把他太早惯进了社会,酿成大错,后来又留住了王会人性中的善根,让亡命天涯12年间心底的牵挂不断生长,迷途知返时给了他投案自首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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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固巷是王会做梦都想回到的地方,可这里的真相又是什么?

当地警察告诉我,处于城乡结合部的这里治安案件比例高,犯了命案之后外逃的人很多,逃亡的时间有长有短。警察有时常年都在出差,到外地去抓捕逃犯。

像王会这样真正回来投案自首的人,从来没有过。原来曾有一个打算自首,但后来又改变主意了,等警察根据他提供的信息去到地点,人已经跑了。

许多家庭的孩子都进过一次少管所或监狱。 “你们来的前几天还有一个洗头的小姐被杀。被杀原因很简单,她敲诈了嫖客100元钱。被敲诈的男子心里堵着气,就到发廊附近去蹲守了。”

自从得知王会回到兰州,他的家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见他,给他买了新衣服,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担心他在看守所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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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王会从看守所提出来,先是指认现场,我一路跟着。

警车就停在了西固巷口。

王会被带下车。这是一个原本应该安静的时间,可随着王会的到来,小巷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从巷口走到案发地大约有100多米的距离,被围观者挤得水泄不通。很多年龄大的人能一口喊出王会的名字。

我也终于在西固人的口中听到了“尕瞌睡”的名号。

这一路,可能是王会这辈子走得最艰难,最尴尬的一程。

接下来,就是王会和家人见面了,地点在公安局内,原以为只有王会的父母会来,没想到一大家子全来了,办公室被挤得满满当当。

我站在门口,等着王会上来,不一会儿,就听到了金属拖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他的脚镣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声响。他拐上楼梯看见我,知道他的父母可能就在办公室里,他想走快点,无奈脚上的镣铐让他感觉力不从心。

也许是就要见到家人过于激动,上楼后没走几步王会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爬了过来。

“妈,儿子回来了!”王会快要爬到门口时,忽然大喊了一声。

家人听到喊声,没人敢起身,焦急坐着。

王会爬进了办公室,见母亲和父亲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他继续爬到二老跟前,就势把头一次次重重地磕到地上,说:“爸!妈!儿子错了!儿子想你们,儿子对不住你们啊……”

王会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母亲从椅子上滑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其他家人也控制不住情绪,办公室充满了哭声。

见面的时间20分钟不到,时间紧迫,来不及等大家平静,我赶紧拿出王会让我收着的那张平安符,递给了他的母亲。

王会见状,赶紧擦了擦眼泪,对着母亲说:“爸,妈,这是我想你们的时候到寺庙里求符。庙里的大师说这符能祛灾辟邪,能保佑你们健康长寿。”

老太太哭得更加伤心,眼泪一颗颗滴落在平安符上。

我不由得想起远在上海的刘妈妈,记得在陵园时,痛哭后的刘妈妈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到儿子的墓上取了些土,抓一把,念一句儿子的好。

人生的路有太多偶然,也有很多必然,不管怎样,都要回来看妈妈,当然都最好不要跪着,也不要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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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春节,汤布莱收到一封王会的来信,法院对他从轻量刑,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

王会说,他会积极争取减刑,出狱后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心爱的女人,办一场热闹的婚宴。

这篇报道被刊发后,汤布莱来不及想王会的事,很快就卷入了新的麻烦。她没想到,因为这篇报道,自己被许多杀人逃犯盯上了。

但并不是每个逃犯都像王会一样,有自己做人的原则,还保留着一些良善。有些逃犯,是真的恶到了骨子里。

后来发生的事,汤布莱已经在记录了,你们和我一起鼓励下她,让她把自己的经历更多写下来。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