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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吴敏认识陆阳时她二十八岁,陆阳二十四。那时,她刚成了寡妇。

那年吴敏的老公得了绝症,花费了上百万还是没能保住命。老公撒手就走,留下了吴敏和数不清的债务。

吴敏毕业后就结了婚,没上过班的她一下子就失去了经济来源。为了生活,她买了个三轮车在大学城卖水果。红柚扒完皮可以卖半个,荸荠削了皮可以卖一堆。吴敏弄得干净,小年轻们都喜欢,一天下来倒也能卖个百把块。

陆阳在对面公司上班,下班时会顺便来吴敏摊位上带些水果。来的次数多了,两人也变得渐渐熟悉起来。

摆摊这行,最怕的就是城管。

偏偏那段时间,市里要创建卫生城市。城管大队的人早下了通知,一旦碰到流动商贩见一个抓一个。

吴敏急着赚钱,早把通知的事情忘在了脑后。等看到穿着制服的浩荡队伍时她才想起这茬。吴敏想跑,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紧张得连身体都控制不了。她腿上没了力气,那辆三轮一步也蹬不走。

眼看连车带货都要被端了,心急的吴敏干脆睡倒在车前。其实这个“瓷”吴敏压根不想碰,那刚下过雨的地面又脏又冷,若不是为了保住下午刚从批发市场拿来的那两箱橙子,她怎么可能躺得下去?

慌乱中吴敏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人,她揪着他的裤管躺在马路中央,扯着嗓子喊“打人了”“打人了”。做这些事的时候,吴敏一直是闭着眼睛的,她理亏不敢睁眼。

半天后,周围没了声音,吴敏睁眼才看到自己抓的是陆阳。她起身,尴尬地笑着,刚准备跟陆阳说“对不起”时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醒来时,吴敏已经在医院了。陆阳坐在床前,看见她醒来长舒了一口气。

陆阳问,来找你买个水果,你说晕就晕这是要讹我呢?

吴敏摆手,不不不,我没那个意思。

陆阳问,那你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吴敏不好意思地笑笑,大概是饿了。

“饿了?”

“嗯。我今天连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陆阳看了看吴敏,转身出了病房。过一会,他拎来个餐盒说,我给你买了点吃的,不知道合不合口味,你先凑合垫垫。吴敏本想拒绝的,可肚子在这时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尴尬得要命。陆阳却丝毫不在意,帮着打开了饭盒的盖子。

当食物的香气充斥在空气当中时,一天没吃饭的她忍不住开始吞咽着口水。

陆阳说,这家的糖水鸡蛋挺好吃的,你试试看。说着把手边的勺子递给了她。

吴敏没要勺,她太饿了,索性捧着餐盒,大口喝起了汤。甜丝丝的糖水顺着喉咙滑流到了胃里,瞬间就温暖了全身。

02

从医院回来后,吴敏依旧在商业街摆摊。她骑车的技术越来越好,心理素质也越来越强,她练就了火眼金睛,总能在很远的距离就发现城管的影子。城管来,她就跑。顺着小巷往里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旁边的小贩都羡慕吴敏眼神好,吴敏笑。哪有什么好眼神,不过是城管跑得太慢。吴敏说完,小贩们就哈哈大笑。对,对,对,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都那么胖肯定追不上。

中秋前,陆阳来找吴敏。他说,商业街的南边进行了改造,现在正在招商,不然你去申请个摊位吧,省得天天风吹日晒的。

吴敏说,我打听过了,申请的条件特苛刻。我这种,没戏。陆阳说,你先去看看环境吧,如果满意我帮你申请。

吴敏想说“谢谢”的,可不知怎么,话说出口就变成了质疑的语气“你能申请到?”

陆阳笑,我有认识的人,你如果真想去,我帮你问问去。

吴敏不知道陆阳口中认识的人是谁,但没过几日他确实帮吴敏申请到了南边的摊位。摊位靠近路口,客流量很大,吴敏很满意。遇到陆阳经过,看到吴敏时偶尔会帮她抬个果箱。有时陆阳会开玩笑,哟,抬了两箱货,怎么说也要请我吃个饭吧?

吴敏笑,烤红薯行不行?

陆阳就嗤嗤地笑,行,怎么不行。陆阳一笑,隔壁摊位的老板也跟着笑。

吴敏长得好看,摊位又挨着路口,所以生意也比其他人好很多。来买东西的客人,有的冲着商品,有的冲着吴敏。冲着前者来的,大都好打发,无非就是价钱少些,大家都落得开心。若是冲着后者来的就比较麻烦,价钱要少,还要附赠几个荤段子。偶尔,也会有人借着付钱的机会偷摸一下吴敏。反正也没太大损失,吴敏也不计较。毕竟,和赚钱相比,这些事太小了。

人们都说陆阳对吴敏有意思,不然干嘛帮她搞摊位。吴敏不信,笑着说“嗨”就我这条件除非陆阳瞎了才能看上。她说完,顺了顺额头的碎发,转身继续扒拉箱子里的水果。

明眼人都看出来陆阳的心思,吴敏又怎会不知道。只是,她活到现在,早就分得清现实和理想了。首先,陆阳比自己小,在年龄上,她是弱势;其次,陆阳家庭条件比她好太多。而她,不仅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还额外欠了一屁股的债。这年头,赔本的买卖谁还会做?

爱情不缺货,只怪自己没有拥有的资本。

夏天的时候,隔壁县新种植的水果上市了。为了省钱,吴敏和几个小贩包了辆货车去果园下果。晚上返回时遇上了泥石流,大块的石头伴随着泥沙瞬间就把道路淹了。货车上的人哭成一团,纷纷给亲人打电话。吴敏也想哭,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早就吓破胆了。可电话掏出来后,通讯录上除了债主就只剩陆阳了。

电话到底没打,吴敏只在朋友圈发了张等待救援的图片。陆阳第一时间打来电话问,还好吧?

不知为啥,吴敏的眼睛一下就酸了。她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陆阳问了问情况说,真可怜,等道路通了我去看你吧。

吴敏楞了一下,在屏幕前拼命点头。

陆阳说,你好好的。

道路当晚就疏通了,吴敏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和几个小贩一起在医院打点滴。

陆阳来的时候,天空刚泛白。陆阳走进病房时沉浸在霞光里,像被镀了一层金边。他问吴敏,你伤在哪里?严重吗?吴敏摇头,没有,就是吓的。陆阳说,你做检查了吗?

吴敏扯着嘴笑了一下,都没伤到,做什么检查?

陆阳说,要不你还是做个检查吧,昨天那种情况我看挺严重的,到时候别身体没问题,心理有了毛病。

吴敏抬手打他,你说什么呢,就不盼我好。陆阳就又“嘿”“嘿”地笑。

吴敏输完液后,陆阳送她回家。租住的老旧小区,楼梯间的灯坏了,黑灯瞎火的。陆阳说,你这小区条件不行呀应该换个好点的。吴敏笑,你别看条件不好,可房租贼便宜,这一个月能省三百块。三百块够我卖两天的货了,吴敏边说边打开屋子的防盗门。

陆阳看着吴敏的脸,忽然之间心里便有些疼。他说,不然你搬吧,那三百块我出。

吴敏笑了,又问,凭什么?

陆阳脱口而出,凭我喜欢你。

吴敏楞了楞,旋即淡淡地说,你这笑话有点冷。

陆阳说,我是认真的。

吴敏说,你会后悔的。

陆阳笑着说,那请你给我一个后悔的机会。

吴敏一下就慌了,但随即又笑了。她起身给他倒水。

饮水机里早没水了,她用力晃了晃桶,随即把空桶取下,然后从厨房找了根塑料管熟练地把管子接到了水龙头上。自来水就那样“汩汩”地灌进了蓝色的水桶里。

她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陆阳没答话,只是仰着头把烧开过的自来水灌进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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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那天之后,陆阳休息就去吴敏的摊位。称水果,打包,动作一气呵成。陆阳走后,有八卦的客户问,这是你男朋友?吴敏不答。客户说,陆阳家条件挺好的,城郊还买了别墅,你真要把他“拿下”了,以后日子不会差。客户的话落在吴敏耳朵里,她的心莫名就跳快了几拍。

收摊回去后,吴敏站在镜子前仔细照了照自己。光洁的额头,紧致的肌肤,没生过孩子的腰细得一把就能掐过来。她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心里想起了“拿下”这个词。

其实吴敏挺看不起自己的,她为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感到难堪。但,在艰辛的生活面前,面子永远抵不过肚子。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每个月还不完的债务,让她忘记了活着的意义。她深陷在生活的泥潭里苦不堪言,急需有人解救,而陆阳大概是她唯一的希望。

有要债的电话打进来,吴敏不再背着陆阳。偶尔,她甚至打开免提。电话那头有不堪的言语出来,吴敏缩着肩膀小声哭泣。陆阳的心就疼了,他紧紧拉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就从指尖传到了心里。陆阳开始给吴敏转钱,从几百到几千。吴敏从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的心安理得。那些被陆阳分担出去的压力让她瞬间轻松不少,她开始注重打扮,给自己添新的衣服。和陆阳站在一起,也有人说她们“郎才女貌”。

吴敏喜欢这个词语,每次听见时她都会有小小的窃喜。因为那代表着她和陆阳在某种程度上的平等。

外人都以为“摆摊”这个行业自由,其实真正干起来基本属于全年无休。特别是像吴敏这样急着赚钱的就愈发跟“自由“沾不上边了了。吴敏不休,陆阳也就跟着忙。两人能独处的机会就只剩收摊后回出租屋的时间了。

收摊时间不固定,有时很晚,回到家时即使是简单的菜,也能就着白开水划拉下去一大碗。

每个月的十号是陆阳发工资的日子,这天他们会一起去城西吃火锅。翻滚的红油冒着热气,鲜嫩的牛肉在汤里烫几秒,蘸上有花生碎的酱碟,一口吃下去,内心便充斥着无法言说的满足感。

这种带着烟火的生活,总会让人安心。

变故是在半年后发生的。

陆阳被调去了省城,接到通知的当天他来给吴敏报喜。

在出租屋里,他喝着饮水机里的自来水,眉飞色舞地告诉吴敏他即将要去的岗位是多么的有前途。他说,他早就厌倦了小县城的生活;他还说等工作稳定下来让吴敏也去城里。“去”这个词表面代表邀请,但在吴敏读来却有种千沟万壑的距离。

祝福的话无非是,前程似锦,步步高升。说着说着吴敏就笑出了眼泪,心里,有涩涩的酸。

新的单位工作很忙,开始时陆阳还能每天跟吴敏打个视频。可后来视频就变成了语音,频率也慢慢缩成了三天,七天甚至一个月。陆阳不打,吴敏也就不想去主动。成年人的世界经不起探究,陆阳于她从没说过结婚的话。她,没有资格。

作为朋友,关系大概也只能如此。

陆阳走后,吴敏又开始了一个人摆摊的日子,她重复着抬货,卸货。

陆阳偶尔会发信息,在干嘛呢?

吴敏回,下货呢。

陆阳就“哦”一声。单调的对话里透着对感情的日渐疏远。

慢慢的,微信里除了节日的祝福语,再无其他联系。

04

两年后市场改造,有人给吴敏介绍了个城里卖电器的活。不用风吹日晒,工资也不赖。去应聘时,吴敏才发现商场和陆阳的单位离得很近。

新年时,商场做促销,吴敏穿着人偶服装在门口发宣传单。一抬头,竟然意外地看到陆阳。他拄着拐杖在人群里缓慢地行走着。吴敏没忍住,脱了头套朝前追去。

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在一楼的咖啡厅里陆阳淡淡地说着这几年的生活。他来省城不久后全家外出游玩时遭遇了一场车祸。父母在车祸中当场丧生,他受了重伤,醒来后左腿就没了。他不是做生意的料,父母走后,他一心想保住工厂。可最后,工厂不仅没盈利反倒还欠了不少外债,县城的房子也早被银行收回。陆阳说,那时觉得天都塌了,甚至还自杀过。

后来呢?

后来?后来没死成。陆阳喝着服务员端过来的白开水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吴敏低着头喃喃地说。

不忍心,你过得本来也不轻松,告诉你只能徒增烦恼。陆阳淡淡地说,正午的太阳照在他的身后,反射出来的光线刺疼了吴敏的眼。

看着陆阳空荡荡的裤管,吴敏觉得特别难受。想说安慰的话,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说什么呢?说抱歉,说不好意思,还是说以后我照顾你?无论哪一句好像都不对。

看着陆阳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吴敏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戴上头套的那一刻她给陆阳发了条消息:晚上一起吃饭吧?

半晌,陆阳回:好。

看到信息,头套里的吴敏便笑成了傻子。

那天的晚饭是他们一起做的,就着冰箱里为数不多的食材。一个番茄炒蛋,一个鱼香肉丝,还有一个苦菜汤。她们端坐在桌前,吃酸甜的番茄喝微微泛苦的菜汤。

许久,吴敏说,陆阳我们重新开始吧?

陆阳楞了一下,跟着说,我都这样了,你不介意吗?

吴敏点点头。

是的,她不介意。曾经她以为好的爱情是各方面的势均力敌。可如今她已经30岁了,遭受过生活的洗礼后她才明白找一个心地善良的男人也是不错的选择。她知道自己当初在县城被人揩油时,人们把她说得怎样的不堪。但是,就是那样一个名声不好还负债累累的女人却从陆阳这里得到了为数不多的温暖。

她爱他,无关财富。

一年后,城区开了个水果店。店主是夫妻俩,收银的是腿上有些残疾的丈夫,称秤打包的是妻子。偶尔有人来买荸荠时,丈夫就负责削皮,妻子拿着袋子站在一旁等待。有夕阳从窗户斜斜射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映出了一副美丽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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