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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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林巨族王家,收藏很多古字画,有些已经传了几世。其中有一幅美人图,画上几个美女在窗前嬉戏,笔法精致,惟妙惟肖。当时,王家公子叫王韶,十六岁,对这幅画非常喜欢,经常欣赏好久,然后又自言自语,希望能像赵颜一样,把她们从画上叫下来。(唐进士赵颜得到一幅美女图,画工说图上人叫真真,他天天对着画呼喊,美女走下来和他做了夫妻。后来有人离间,真真又回到了画上。)

父亲死后,王韶到外游学,家里的字画被同族的无赖偷走不少,美人图也不知下落。几年后,家道中落,他给一个姓许的人家做私塾老师。许家院子很大,王韶卧室在西面的房子。主人卧室在东面几十步外,他和主人见面都是在客厅,从来没到主人卧室去过。

一天晚上,王韶踏月散步,花丛旁有人向他招手,仔细看看,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红衣女郎。女子自称胭脂娘,含羞带笑,进了卧室。王韶年少寂寞,虽然以为是主人的侍妾,还是留下女子,天快亮时离去。

第二天晚上,胭脂娘又带来两个女子,一个叫绛花,一个叫云碧,都是妖娆艳丽的美女。后来又带来一个叫粉怜的女子,四人每晚轮番陪伴,吟诗作对,快乐非常。王韶觉得她们很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向胭脂娘问起,对方笑而不答。

后来,王韶侧面向别人打听,主人家并没有这样四个女子。他心里有些疑惑,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有一天晚上,四个女子一齐到来,都紧锁眉头,面带忧色。王韶询问原因,胭脂娘说:“我们和郎君的缘分尽了!”王韶大惊,问其故。四位女子不肯说,只是落泪,王韶也哭了起来。

胭脂娘说:“我等各自有新诗一首奉上。”说完吟诵道:“共得萧郎顾,崔徽写照真。明晨尊酒畔,凄断卷中人。”其余三人也各自作诗一首。

王韶说道:“我方寸已乱,不能作答,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女子们说道:“在相见不相见之间。”王韶不懂对方说的意思,再问还是不答,只是落泪,然后离去。

第二天,主人在卧室安排了酒菜,请王韶赴宴。王韶举目四望,忽然看到墙上有一幅美人图,正是他家祖传的那幅。他猛然认出,夜晚来相聚的四人正是画上的美女,眉目含笑,呼之欲出,衣着神态和每晚见面时一样。

王韶吃了一惊,接着扑簌簌落下眼泪。主人很奇怪,王韶不敢说实情,只说是自家旧物,睹物伤情。主人是个豪迈的人,摘下画完璧归赵。

王韶回去后,把画挂在床头,夜夜凄然相对,喃喃祈祷,却毫无响应。因为思念过度,他生病卧床,病中作词一首:“寂寂筠帘乍卷,怎一样、看花别成凄眷。道是泪痕,道是愁根,都作可怜红泫。小檀心已和风碎,那更有离肠催断。几多恨,朱丝暗中替绾。”又自语道:“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过后不久,王韶病故,美人图再次不知所终。

刘某

刘某,三十岁才考中秀才,却狂妄暴躁,经常胡乱骂人,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某天,刘生去另外一个村子探亲,回来时迷失道路。他看到一个盲目老叟坐在小山脚下,双手放在膝头,一根拐杖斜倚在肩上,神态很悠闲。

刘某上前问路,老叟拿起拐杖挥了一下,说道:“南!”刘某就向南边走去,三四里后,竹林苍翠,小溪潺潺,并不是回家的道路。当时太阳快要落山,刘某有些着急。正惶惑间,看到前面竹林里有几个少女嬉戏。其中一个在打秋千,其余的人把竹叶编成小船,放到小溪里,然后站在一旁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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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某上前说了自己迷路的情况,乞求指引。一个女孩儿笑着说:“我们都是闺中女子,哪能和你随便说话。”刘某看对方眉清目秀,虽然语气不佳,但神态可爱,于是再次问路,拖延不走。

另外一个女孩儿说:“咱们快回去吧,不要听这个人唠叨。”少女们嘻嘻哈哈穿过竹林而去。刘某尾随了几十步,眼前出现一个小村落。少女们进入一座小院,回头看到刘某,哈哈大笑着关上了院门。

刘某上前敲门,过了好久,一个老妇人开门说道:“哪里的无赖,这是要把门敲碎吗?”刘某急忙行礼,请求借宿。老妇人说道:“你自己去问主翁吧!”说完没关门,径自走开了。

刘某进了屋子,那些少女都不知去向,一个人独自坐在灯影下,正是山脚下看到的老翁。刘某说了自己借宿的请求,老翁并不回答。问过几遍后,刘某焦躁起来,大骂道:“老瞽(gu瞎的意思)奴,你胡乱给我指道路,现在又装聋作哑!”老叟说道:“我眼盲,你不盲,自己有眼睛为什么还要问我?”

刘某一时语塞,气愤地走出房子。走了十多步,昏暗看不清道路,只好返回,门却已经关上了。他不好意思再敲门,就在院门口坐下。片刻后下起小雨,衣服被打湿,非常冷。他侧耳听听,屋里传出女子读书的声音。

刘某忍不住再次敲门,又是那个老妇开门,并没阻拦。他隔着窗户往屋里看,老叟双目炯炯,放射着绿光,正在灯下给十多个少女讲课。刘某非常惊讶,整理一下衣服,进到房间施礼道歉。少女们放下书,走入另外的房间,老翁的眼睛混沌如前。

刘某更加惊异,问道:“您不是盲人吧?”老翁说道:“老朽失明已久。”刘某再问女子们读的什么书,老翁说:“这是当初一个山人送我的,只有女孩子能读,不值得和你说。你去东厢房住吧!”说完站起。刘某没办法,只好独自去了东厢房,回头看老翁屋子里的灯熄灭了。

东厢房里床铺被褥齐全,刘某摸索着躺下,片刻就睡着了。半夜时分,忽然听到一声虎啸,刘某惊起,看到院子里异常明亮。一只老虎蹲在台阶下,一群大鸟在院子里扇动翅膀。那些少女都打扮整齐,跨上大鸟飞走。老妇人也从房间出来,骑上老虎。老翁走在最后,对老妇人说:“小妮子们去游玩,我就不去了。”老妇说道:“不要再装老态龙钟,一起去吧!”

老叟把拐杖向空中一扔,变成一条青龙,他跃上龙背,变成一个俊朗的少年。老妇人也变成一个少女,龙虎在空中互相追逐,片刻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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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某明白自己遇到了奇异的事情,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回顾一下自己所在的房间,却变成了一艘小船,并没有船桨风帆等物,像一片草叶漂浮在烟波浩渺之中。他来不及反应,小船乘风破浪,像箭一样行驶,片刻就到了一处岸边。

他弃船登岸,天空残月未消,群星璀璨,树梢上传来野鸟的叫声。刘某四下望望,树林里透出一缕光线。他朝着光亮走去,忽然失足落入一个深坑里。四周黑暗如漆,什么都看不见。四下摸摸,也没摸到井壁。刘某一边呼喊,一边跌跌撞撞地乱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又累又饿,倒在地上,自认为绝无生理。这时,有个东西轻拂头顶。刘某一摸,是根悬下来的绳子,他试探着顺绳子往上爬,直到力竭也没爬到尽头。实在坚持不住,双手一松,昏然坠地。

这时周围明亮起来,有个声音在耳边呼喊他的名字。刘某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原来躺在自己家门口,呼喊他的是个邻居。邻居把他扶回家,计算一下,从迷路开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天。

从此后,刘某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慢慢得到了乡人的尊重。《耳食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