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女入殓师》,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我记得那是个雨天,我一边洗着尸体,一边发愁。

就在刚刚,师父也在,我们几个入殓师开了一个紧急的小会。馆长说过几天会来七八个应届生,让我们各自挑喜欢的带着实习。

我还琢磨这跟我没啥关系啊。

师父却说,今年学生扔给我带,她才不要呢。这句话给我干蒙了,她怎么耍性子还不分时候呢,我带新人?我就一夹生米饭,半生半熟的,我拒绝。

我刚说完后脑勺就被师父锤了一下,脑瓜子嗡嗡的。她让我别废话嗷,服从安排。

这一下给我锤的眼冒金星。

我更不乐意了,我说干啥啊,这都三年多了,咋还打我呢?

师父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立马改语气了,我说打得好。

我又回去干活了,对着尸体沉思,我带新人,怎么带?如何带?能不能像我师父收拾我似的收拾他们呢?

师父后来专门找我唠了会儿。

我私底下管她叫妈,之前认她做干妈了。她呢管我叫小四,因为是她收的第四个徒弟。她说小四,你出师一年多,带学生确实不够格。但你还想依赖我多久呢,总有这么一天的。

我明白了,她要对我放手,想让我自己成长,自己去闯。

师父接着说,全过程她都会帮忙兜底,只要我不打人。说完她摸摸我的头。

没过几天,我就见到了学生们。在家属吊唁的大厅里齐刷刷站一排。稚嫩的脸,带着青春的气息,对这份工作充满期待。

我看着孩子们自信的样子,心想,如果他们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事,估计就不是这样了。

第一个学生是小王,我问他,在学校都学什么了?

他说,学过火化,学过遗体美容,还学过迎宾,但没上手过遗体美容的实操,只摸过硅胶模特。

我又问,怎么非要做遗体美容师呢?

他说学校分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跟他说,明天开始他会和其他人一样,去看那些刺激视觉神经,直接冲击大脑,不是人能接受的尸体。

这关要是都过了,就没啥问题了,如果中途有任何不适,都可以离开。

交代完,我又带他在殡仪馆里转转,熟悉下环境。

中途小王问我,厕所在哪。我指了指外面,那个黑了吧唧,像黑洞似的小屋。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问我能陪他去吗?我说我咋陪,性别不允许啊,自己去吧。

他叹了口气,自己去了,最后是跑回来的。

第二天这批学生看完尸体回来,就和我当初一样哇哇吐,脸色极差,还有几个坐车到市内就下车跑了。

小王也吐得不行,我像我师父刚开始对我那样,也给他倒了一杯水,拍了拍他,问他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他没说话。我说别硬撑,我也不会逼他。他说他需要适应,给他点时间。

我说那去吃午饭吧。结果他一点没吃,坐在那,耷拉个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坚持了将近两个星期,还在吐。

我说,都俩礼拜了咋还吐呢,看尸体都是上个礼拜的事了,要不先回家养养吧。

我承认我有赶他走的成分,我觉得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没我一个姑娘坚强呢,有点矫情了。

我刚想张嘴劝他放弃,他先开口了,说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感觉这里压抑,尸体的那股味他也接受不了,和他想的根本不一样。

我说可以,我尊重他的选择。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放松了,他在的这两个礼拜我也精神高度紧张。可能是和死人打交道久了,我不太知道怎么和活人相处,身份还是个老师,我没适应,也让他不舒服。

后来有个我稍微看得上的徒弟,但就是没把握住。

这个小丫头比我小一岁,跟我刚入行时模样一样,头发卷卷的,可爱又精致。我很喜欢她,让留下来试试,像我刚开始那样,练胆。

就是在殡仪馆住一晚上。

我还给她找了个一起睡的,单位里一帮忙的大姐。我知道大姐呼噜声很大,还特地交代,一定让姑娘睡了,大姐再睡。

结果那晚大姐累了,没管姑娘自己先睡了,吵得姑娘睡不着。

到后半夜就完犊子了,姑娘害怕啊,好不容易困了,单位年久失修的破门被风吹开了。

这时候大姐坐起来了,对着打开的门来了一句,进来坐啊,这他妈谁还能睡觉了?

姑娘抱着枕头一宿没睡,早上看见我就哭。我说这都怪我没安排好,今晚我陪她一起睡,姑娘哭着说不了,她怕今晚来的人更多。她就这样走了。

看不上的让走了,看得上的留不住。我以为我带徒弟的事儿就这么拉倒了。

宋哥就是这时候悄悄来到我身边的。

我跟宋哥第一次见面时,没人通知我,要带新人,他不认识我,我也不知道他要来。

那会儿我的压力不小,殡仪馆送来个女孩,死得太惨了,没穿衣服,身子还在,但是脑袋、手脚都没了。女孩的母亲咬牙切齿地说,凶手一天不抓住,丢失的身体零件不找回来,她就一天不让女儿火化。

遗体寄存在殡仪馆,转眼到了第二年,凶手被抓,手脚也先后被找到。

我和师父小心翼翼给她缝上,就剩下脑袋一直没下落。

缝完手脚,我压力特大,排解压力的方式就是在殡仪馆的院里弹吉他。

院里停放着灵车,几个家属或同事站在那抽烟,还有家属一只手抱着遗像,一边擦眼泪。

只有我,穿个白大褂,抱个吉他,在院里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一边弹着Beyond乐队的《不再犹豫》,一边唱,还把一次性帽子甩飞了。

这时候有个人从我身边路过,穿了一套黑西装,拉个黑色的行李箱。

我仔细看,他身高一米八,长得干净帅气,右边眉毛上边有一颗小痦子,脖子上带了十字架项链。

我看他像个司仪,猜测小行李箱里是主持稿,心里还挺佩服他,牛逼啊,真够敬业的。

他从我面前路过,我咧个大嘴冲他乐了一下,接着又开始弹。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一个精神病院的病人。

过了会儿,师父说给我介绍个新朋友。我背着吉他进屋了,司仪在那站着。

师父说,认识一下吧,这是小宋,法医专业出身的,没考上法医,想来这学学。

然后跟小宋说,这是小四,我徒弟,干了四年多,算半拉老人,以后跟着她学就行。

小宋都他妈傻了,他万万没想到,在院里看见的精神病,竟然会是他的老师。

我也傻了,我没想到我以为的司仪,竟然是个法医,还要跟我学遗体美容。

师父话刚说完,我拽了拽师父衣角,示意师父跟我出来。

师父和我这四年是有默契的,出来以后,我和师父一人一根烟,我说怎么事,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呢。师父没说话,我也不吱声了,这意思就是要我服从安排。

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话呢,宋哥先开口了:“你刚才在院里挺狂野的啊,帽子都甩飞了。”

我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师父把话接过去了,说这也是排解压力的方式,你要是干住了,以后就懂了。

但也就接触了一个月吧,我就崩溃了,这哥们到底是来入殓的,还是来验尸啊!

那个月里我成烦他了。

他格外喜欢研究尸体,看见逝者就犯职业病。每每有逝者送来,他就开始跟我和师父推算逝者死亡时间大概是几点,根据死亡姿势推断逝者经历了什么。

我觉得他真能装,那么厉害,不还是来我这干活了。

他在那自顾自地讲,看我不理他,还问我咋不说话呢,让我还有啥不懂的可以问他

我白了他一眼,跟他说我理解不了他说的专业知识,我只知道闭嘴干活。他还不乐意了,说我态度不好,要我虚心接受新知识。

我说再废话嘴要给他嘴缝上,说完晃了晃手里的针和线。

宋哥其实挺不乐意我教他。

我说先从培养胆量开始吧。他直接回了一句,他还用培养胆量吗?我说那行吧,那就在屁股后边看我干活吧,帮忙我拿个工具啥的,看不懂随时问我。

他就点了点头,看了几天,愣是没提任何问题。

我问他认真看了吗?怎么不问我点啥呢?他说多简单的基础服务,看看不就会了吗?

我猜他是拉不下脸,尤其我比他小,他还挺为自己专业自豪。让他这么骄傲的人向一个小女孩讨教还不如杀了他呢。

索性我也不管了,打算以后让他上回手,等出问题了,我就能好好教他了。

我也时常跟师父汇报情况。她说小宋人没啥问题,复杂的肯定能先拿起来,就是这个脾气还得磨磨,就像刚开始她磨我一样。

她还问我咋想的,都教会,还是只教一点?

她抛出的这个问题,让我也拧巴好久。最开始她也对我留一手,直到我俩互相认可了,情同母女,我才学了她最后一招。

但看宋哥现在这死样子,我是不愿意都教的,不还有那句话吗,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他看我不教他,就去别人那里,研究新送来的遗体是怎么死的,还跟别的入殓师科普他的法医知识。别人也烦他,就喊我赶紧给他领走。

我教宋哥没按正常顺序,他是法医专业出身,解剖过尸体,也帮人缝合过。

所以我把顺序倒过来,让他从复杂的服务开始,至于按摩化妆这些基础的,以后再说。

这段时间,师父虽然让我带人,但又不放心,随时找点借口进来看看,一会说是东西没有了,一会说是没啥事溜达溜达。

我有干的不合格的地方,师父还会把我工具抢走,告诉我起开,她来示范。

彻底让宋哥放下面子开始认真跟我学,是两个月左右的事了。

那天下午特别忙,我跟他说,要他上手帮我干活,问他是不是看会了。

宋哥自信心满满地告诉我没问题。

其实我知道,他哪行,看跟上手是有差距的。我想借这个机会挫挫他那个劲。

冲洗尸体的时候他就惹祸了,他没控制好力度,冲破了。他蒙了,回头看我,说这人不结实啊,是不是烂了,怎么掉皮了?

我说,你不是法医吗,烂没烂自己能看出来啊。

他尴尬了,跟我说,别闹了,快告诉他咋整。

我让他自己猜,宋哥立马反应过来了,缝上。我说那就缝吧,也让我看看他的缝合技术。

这不看还好,看完我就震惊了。

我学了那么久的缝合,还是跟个大蜈蚣似的,要多丑有多丑。宋哥缝合的痕迹比我要小很多,这个我看在眼里了,准备干完活跟他请教请教。

宋哥把他冲破的尸体缝合好了以后,就开始按摩。

但法医可没教他这个呀,他找不到关节和穴位,给人家按得嘎吱嘎吱响。

我说,宋哥技术可以啊,这么按完逝者肯定解乏。他还挺得意,过了会才发觉不对劲。

当天的逝者都服务好,已经是半夜,我让宋哥回去休息。

宋哥没走,脚刨着地面,右手挠头,跟我说,今天没做好,他认识到自己有很多问题,他想好好跟我学,我还能不能教他?

我乐了,心合计,这才一回合就败下阵来了。

但我还是端个架子,说回寝室睡觉吧,都累一天了,有啥话明天说。

这一下宋哥害怕了,想说什么,但看我也累了,也没磨我,耷拉着头,垂头丧气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手里多了一串雪糕,还有一条烟,冲我飞眼,说是孝敬我的,吃,抽,别客气,以后我的雪糕和烟,他都给我承包了。

我懂了,他这是贿赂我呢,好让我教他干活。

从这以后,宋哥就开始老老实实地跟我干活,我也跟他学怎么缝合尸体。

我小有成就,觉得自己做老师算是上道了。宋哥给我买的烟,我留了两盒,剩下都给我师父了。师父说这是我的,她不抽,给我留着,我有这个心,她很开心,证明这些年她没白疼。

接下来,我让师父给我张罗复杂的尸体,教宋哥学怎么做遗体重塑。

邪门的是,刚刚跟师父说完那天晚上,就来了个喝多撞电线杆上,脑袋都碎了的顾客。

也是这一趟接活,让我俩关系变得不一样了。

我打听了一下,这位逝者是个男的,也是做殡葬的。

我们东北在家里办白事,会搭棚子吹唢呐,表演二人转啥的,对棚就是两家表演节目的,对着干。

这男的属于其中一家,表演得卖力,主家给的赏钱也多。

他当晚吃席喝了不少酒,说要骑摩托回家。谁也没能拦住他,眼睁睁看他骑摩托走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骑,一路乱晃悠,后边大货车瞅他心烦,就疯狂摁喇叭。他为了躲避大货车,撞电线杆上,脸部严重变形,一侧脸皮没了,脑袋破损严重。

送来的时候,我看宋哥瞪俩大眼睛,瞅瞅我。

我跟师父沟通,让我和宋哥来。师父说她也跟着进去,中途有啥问题,她还能帮个手。

进屋我们三个人围着逝者转,先给他脱衣服,冲洗,然后复原。

我一边给他脱衣服一边说,这回好了,主家收的份子钱还不够赔他的呢。师父跟宋哥都乐了,说我这话太损。

复原这活儿是我带着宋哥做的。

我先切开脑袋,用镊子夹出碎掉的骨头。我做了一遍又给塞回去了,让宋哥来一遍。

宋哥整完问我下一步。

我说填充,变得立体,金属丝固定也行,塞东西也行,他自己研究。最后宋哥用金属丝固定的,脸皮的缝合是他用硅胶的皮缝合的。

我观察宋哥的一举一动,他头上冒汗了,手也跟着抖。

我拍拍他说,别紧张,不行就拆了,缝不了就我和我师父来。

但宋哥还是坚持做下来了,最后我给他找了一遍,师父也找了一遍,没任何问题。

按摩这个环节宋哥不会,我就和师父来。

逝者离世的时候都保持着骑摩托车的姿势,我负责按摩放松他胳膊,师父放松他的腿部,最后我给穿衣服、化妆,宋哥帮忙递工具。

我们配合的一点毛病没有,最后抽干血液和空气,摆放好离世的姿势,就推出去了。

这时主家带着钱也来了,说是给一万块钱了事。

逝者的媳妇不干,拽着主家男人的脖领,眼里飙着眼泪在那喊,家里就指她爷们挣钱呢,还有一个小的要养,这一万块钱够干啥的。

主家男人也不乐意了,说能给钱已经够意思了,不要的话,这一万块钱也没有。

女人瞬间眼泪流出来了,也不喊了,平静地跟主家男人说,这事没完,不作他也要告他,让他没一天好受的。

宋哥第一次见到这场面,要过去劝架,让我拉住了。我说走,回去学习,不该管的别管,就当没看见。

宋哥被我拽走了,说我没人情味。

我问,你去了打算怎么说,向着谁说话,又该怎么安慰逝者家属?

他被我一连串问题怼的一句话没有。

我告诉他,不是我冷血,是有些人情绪在那,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就算想安抚人家也得看脸色,挑这时候去,不会有好果子吃。

况且,我也管过闲事,我还挨过揍呢。

以前,有的家属子女对家里老人态度不好,我张嘴就来,说有那么跟自己亲人说话的吗。

人家说我算个啥啊,管他们家的事。我说我就管了怎么地吧,然后我就被揍了。

我后来学到了,不该咱们管的就别管。

入殓师,就是要给逝者最大的体面,这才是做好自己分内事,对得起逝者和逝者家属。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师父也在,她抱了抱我。这些年我管闲事不被领情,挨揍的时候她都看在眼里,都是她帮我圆场的。

她也懂,即使我这么说话,我也会挑个合适的时候去安抚家属。

宋哥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心疼,也有尊敬。他跟我接触的时间短,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反正比他还懂事。

最后这个男人得到了赔偿,主家收的七万块钱和五万块钱积蓄都给拿出来了。虽然不够干啥的,但足够这个男人安葬了。

男人下葬那天,我跟他女人说,以后要坚强,找份工作,带着孩子好好生活下去。

她给我鞠了一躬,说谢谢。也跟宋哥说了句谢谢。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她抱着丈夫的小盒子离开了。

这件事之后宋哥对我的态度也变了,不骄傲了,我说的话他能真正听进去了。

我想也是时候教他点真家伙事儿了。

接下来,我开始教宋哥冲洗尸体,工具都放在哪,平时干活都需要什么,要提前准备什么,认真教他认识关节和穴位,怎么让僵硬的尸体放松下来。

由于没人给他练手,我躺在那让他鼓捣。

不知道因为他是男孩力气大,还是我太脆弱,被他按完以后胳膊好几天没抬起来。

他还按上瘾了,没事就想抓着我给我按摩。

我急眼了,我说我多软乎,我又没僵硬,捏我也捏不出效果,再一个,捏一回好几天抬不起来胳膊,让我缓缓不行吗。

他又寻找其他下手对象,其他同事都忙,又盯上我师父了,我师父笑呵呵送他一句滚。

最后我认了,躺在那任由他捏把我。

最后他捏把熟练了,没发生过我胳膊抬不起来的现象了,只是一直没有上手逝者的机会。

每次有复杂的逝者,缝合伤口的活,我都给他了。我替他做基础服务,他来复杂的那步。

他一边干我一边学,慢慢的我发现处理复杂尸体也迎刃有余了,能拿起来了。

他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个老毛病,嘴碎,爱唠嗑。唠法医的,唠死状的,没人搭理都能说好久。我让他闭嘴也不乐意。

看我瞪他,他扭脸不瞅我,或者是上工具箱里,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没一会他看见啥新奇的东西了,嘴又张开了,问我这是啥。我说等会,现在干活没空理他。

直到经历了一件事以后,他就再也不这么唠了。

那天是半夜,没有什么事了,宋哥和我巡逻完,就准备回去睡觉。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个衣服上有血的男的,抱着一个女的满院子找人。

宋哥先过去的,说,要看病去医院,这是最后一站。

那男的气喘吁吁,跟宋哥说,他没来错地方,就是这,他杀了他妻子。

这回好了,冒牌法医撞上真的杀人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