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崔孟涂是泉州人,他少年心性,总想去海外游历。恰好有一艘大船要出海,他就哀求同行,得到允许。刚出大洋,就遇到一阵飓风,海面上银涛涌地,雪浪翻天。大船几经颠簸,桅断帆碎,满船的人都非常绝望,只能听天由命,随着船只漂泊。
几天后,来到一座海岛,中间一座山峰层峦叠翠,四周平坦宽广,苍松翠柏,花木成荫。船长没来过这座海岛,地图上也没有记载。众人上岸,岛上空旷无人,气候温暖,风和日丽。溪流山涧随处可见,泉水流过碎石,发出叮咚的声音,藤蔓纠结,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黄白相间,馥郁芬芳。再往深处走走,发现几个石洞石室,里面床榻炉灶俱全。
崔孟涂认为这是仙境,想在这定居下来。他回船取来被褥干粮,在石洞住下。众人苦劝,他固执不听。众人回船后,又来一阵大风,船只被吹走。
第二天一早,他起来后发现船已经飘走,心里也有些后悔。没有办法,就带上干粮到处查看。他攀上山顶四望,远处的大海烟波浩渺没有边际,再俯视山腰,树林某处冒出几缕炊烟,薄雾中隐隐有几所房子。
他赶快下山,曲折走了几里,到达了那里。一个少女正在小溪旁的石头上浣纱,看到崔孟涂,少女非常吃惊,扔下纱跑进屋里。
片刻后,一对老夫妇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老翁精神矍铄,唐朝打扮,他对着崔孟涂拱拱手说:“客人从哪里来?请到屋里做客。”崔孟涂回礼,到屋内坐下。详细叙述了自己遇到飓风流落海岛的经过。老翁笑着说:“闽南话真是不好懂,幸亏我当年跟着张丞相南渡,在福建待过三个月。”
老翁又问他做什么职业,听说崔孟涂是读书人,老翁很高兴,让女儿也出来相见。片刻后,一个少女来到前厅,穿着浅色的衣服,没有化妆,却风姿绰约,亭亭玉立。浣纱女跟在少女身后,看着崔孟涂发笑。崔孟涂一开口说话,浣纱女更是笑得忍不住。少女瞪了她一眼。吃饭的时候,都是竹笋蘑菇之类,非常适口。
就这样,崔孟涂在这住下,老翁也不问他什么时候离开。老翁房子后面有个小园,垒石头做的假山,山泉天然形成的小池,一个大葡萄架遮挡在小池上面。转过葡萄架,后面就是老翁女儿的闺房。
有一天,崔孟涂在院子里散步,不觉走到后院的三间小屋前,信步走进去,里面非常雅致,寂静无人。书架上摆着《黄庭经》,《玉枢经》等书,一本《悟真篇》是抄本,打开后,题名沈碧蘅女史抄(“女史”这个词在清代小说中常见,是知识女性的意思,用法和“女士”同)。字迹很娟秀。
崔孟涂猜测是老翁女儿的书房,就想退出来。刚举步,老翁女儿从里间走出来,笑吟吟说道:“先生怎么走到这来了?”崔孟涂赶快施礼,局促不安。女子自然大方,请崔孟涂坐下,并拿起玉瓶倒了一杯水说:“这是甘露加百花精酿造的佳液,喝一杯可以百天内不用吃饭,喝十杯可以延年益寿。”
崔孟涂接过来,一股馨香沁人心脾,喝下后全身清爽,如醍醐灌顶。女子又问他中土现在的年代,以及风土人情。听崔孟涂介绍后,女子感叹道:“转眼六百年了,时光流逝真是迅速。”崔孟涂告辞,女子并不挽留。
崔孟涂一晃在这住了一年多,每天清心寡欲,除了写写字,没有其他事。偶尔给女子抄抄书籍,一点都没想家。
有一天,老翁对他说:“我想一履人世间,去普陀、五台游历一番,大约需要二十年才能回来。我女儿就托付给你了。她本来也尘缘未了,命里应该嫁给你为妻。”
于是,挑了一个日子,崔孟涂和老翁女儿结成夫妇。老翁夫妇和小夫妻告别,来到海边说道:“二十年后,也在这里送你回乡。”岸边已经有艘小船等待,老翁夫妇登上小船解缆而去。
岛上没有冬天,也没有日历,以树木荣枯为证,崔孟涂和妻子在岛上呆了二十年,全无俗事挂心,他比来到这里时还要年轻。老翁回来时,催促崔孟涂登船离开,他很留恋,老翁说:“这是天数,违背就会有祸。将来我们还会有见面的那天。”
崔孟涂上船,小船在海面上像飞一样自动航行,傍晚就到达了一处岸边。他上岸打听后,原来是乍浦镇。他猛然想到自己身无分文,不由得有些发愁。摸摸妻子临别送的小囊,里面装满了金叶子。
崔孟涂回到家乡,已经没人认识他。他习惯了岛上的宁静单纯,非常讨厌嘈杂和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于是出家做了道士,住在南天后宫,整天打坐念经,不见外人,这样过了三十年。
某天早晨,一只仙鹤飞到南天后宫的院子里,嘴里叼着一封信,好像在找人。崔孟涂拿过信来,红笺金字,是妻子写来的。上面写到:“自从分别,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我们窗前的桃树已经开花结果三十次了。每次吃桃子都会想起你来,想给你送去几枚,却不能如愿。扔掉的桃核都长成了树林,可相聚还是遥遥无期。
你还记得老父说过的话吧,在尘世中生老病死,就像蜉蝣和霉菌一样。盼望和郎君再次相见。(蜉蝣是一种小虫子,传说早晨出生,晚上就死了。)”
信的末尾附着两首诗:碧海青天夜夜心,灵香无计返瑶林。算来不是蓬山远,何日刘郎再问津?缥缈楼台锁玉蕤,一缄远寄怕人知。阿侬才识相思苦,始信人间有别离。
崔孟涂看到信非常伤感,向出海的人打听他住过的海岛。大家都说从没去过,也没听说。一个老舵工说:“现在不比以前,西洋人的大船无处不到,适合居住的海岛上都有人。道长所说岛屿好比空中楼阁,不是我们凡人能知道的。”
崔孟涂还是不死心,想办法筹集了四百两银子,想出海寻找。已经定好了日期,贼寇却攻破了福建,乍浦附近的几个县都被贼人占据。
某天,一个强盗闯入天后宫,在床下翻出银子。崔孟涂上前阻止,被强盗连砍数刀死去。乡民把他安葬,墓碑上写着“崔道人墓。”出自《淞隐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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