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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逢

约摸一两个月前,沈喜阳先生搞了一个聚会,庆祝他的新书《一个博士生父亲和本科生儿子的48封信》正式出版,春意融融、觥筹交错之间我巧遇了这本书的大助产师疏利民先生,他微信名大海,我倒是一直默默久仰。喜阳先生一直夸奖他“仗义疏财”,半真半假,多半是笑言,然而他最最可爱之处在于他的脱俗之风。

其实这是一个商品味很浓的社会,一个人身上如果没有铜臭,那就有点让人匪夷所思或者让人觉得“不正常”,然而当这个人突然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除了折服之外,你没有别的感觉。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席间谈话让我了解到疏先生曾经在荣事达——曾经很火的一个内地工业企业——工作过,当时他在里面做会计管理,后来不知怎么转入出版行业,任职于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宣称要做“知识的积累、文化的传承、文明的传播”意义上的出版人,由此才开启了我和他的相遇。

疏先生并不爱饮酒,但是他爱读诗和背诗,语速之快,令人惊讶。从唐诗到宋词到毛泽东的诗词,他俯首就能接起龙来,江河滔滔,一纵千里,十马难追,正当你感到不可思议、震惊得不能动弹之时,他却又戛然而止,背完坐下。

这个疏先生,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也是干过农活的人,他曾经在一封信中透露:

家里六个人口田,大部分农活都是母亲一个人做,我身为长子,不干活怎么也说不过去。每年双抢,都是我们要命的时光。特别是有个大田,我们叫它半边田,现在想想都害怕,足足有50多担稻把,我和母亲负责从田冲里挑到屋后倒床上,母亲负责走平路,我负责上坡......
疏利民, 出版的春天到来了:与沈喜阳通信三则

席间,疏先生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十来本小册子,每个人一本,分发给席间的其他各位。一看,封面印着“知足堂”,打开浏览了一下,竟然是他们家族的杂志,我心中不禁觉得这疏先生真的姓疏啊,连这种家族的“私货”都这么大方地给大家分享。

回来没事的时候就翻翻这《知足堂》,呵!里面可不得了了,什么都有,书画、散文、考古、诗篇,浓浓的古典味和生活味从并不精美的印刷纸张中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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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古典味

古典味,单说这对疏、束、田、陈姓氏渊源的考证。结论是,这四大家族竟然是同源,追溯到西周初年姜太公吕尚封齐,以及周公姬旦派长子伯禽封鲁说起。后来到了春秋时期,发生“田代吕齐”,也就是说作为大臣的田氏家族逐渐凭着自己威望和才干取代了吕氏对齐地的统治地位——这恰恰是周朝分封制度(孔子的话说“周礼”)衰落的一个标志。到了战国,田氏中又分出“疏属”这一支,到汉代疏姓显耀逐渐增多,到了王莽年间,为了逃避朝廷的迫害,疏姓去足,改束而延续下来。

这么一段对姓氏的考证,恰恰反映出历史的变迁和新陈代谢。去过绩溪的人都知道,胡适家族本来不姓胡,只是先祖为了感恩一个胡姓救命恩人,而从当时大姓李(唐朝)改为胡,自此有了“绩溪胡”的分支。

今天人已经对姓氏丧失崇拜情结,儿女随意跟父或母姓,而不从男子,使得姓氏的渊源对于后人而言变得更加无从考证。今天,人们的姓和名越来越成为个体的符号,而缺少过去对家族的标志意义,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传统文化的没落。

02

生活味

再说说生活味,因为这里面合集了天南海北各地疏束姓的随笔,所以它可以让读者感受各地的不同生活风情以及不同人的奇特生活经历。我曾经对疏先生表达了要将其中一些生活散文“收入囊中”(转载到我的公众号平台)的想法,疏先生表示不无大碍。但我觉得我还是先征求各位作者的同意,方为妥善。

这里面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湖北宗亲里面的几位作者的作品。比如束汉兴的50-60年代日记,日记没有什么华丽的词句,但是字字都反映那个时代的鲜明特征以及人物心情,给人特别的真实感和具有史料价值。像在1961年5月的一篇日记中,作者写道:

想不到我也犯上了浮肿病,而且,还病得不轻,脸上、腿上都肿了,......

说实话,这是我这种普通人第一次读到关于三年困难时期的史料。作者详细交代了自己上大学(上海交大)时每天口粮多少,奖学金多少,等等。越往后,史料更加精彩,涉及到当时的大的历史运动,如四清、文革串联、武斗等等。这里有关于文革期间在城市里面发生几个造反派之间的武斗场景:

当我走到西门桥上,一辆板车推过去,上面死者的头蒙住了,一只手还在外面,蜡黄的,上面还有血......

我想说,这些日记的发表,将极具有史料意义,这一点恐怕已经超出了作者的本来的想象。今天我们除了在史书上看到那些高度凝练的文字之外,我们还能读到什么呢?我想,未来的历史学家一定会看上这份资料的。

湖北宗亲篇里还有一篇廖珊先生的作品,讲的是旧时城镇搬运马队的情景。作品描述了一位养马的老爷爷“崔爹”,从农户那里收取马草时总是高报斤两。

50斤马草可以卖0.75元——那时一分钱可以买两颗糖,两分钱可以买一只细铅笔,只是那么便宜的铅笔容易把纸写破。

这不是那个时代物价水平的最好写照吗?今天的人们在唱着“我在马路捡到一分钱”时,如果能看到这份资料,我想心中的疑惑也一定能解开。

当然这个小小搬运站远不止这些,作者还回忆了当时群众围观马儿交配的情景、搬运站的池塘起鱼、还有搬运站里的男人的劳作、由于新手不会操作而不能熄火的拖拉机等等。

故事简单,背影斑驳,但却能勾勒那个时代的真情以及人们为了生活而战天斗地的热情。

我们同样还可以在束皓的作品中探寻到一些社会历史的痕迹,比如小农时代的母亲的菜园、深秋的乌桕树、菜籽油。我最喜欢的就是乌桕树和菜籽油这两篇,因为童年的我的老家的对面河岸,就有人在寒冷的冬日把一只狗倒吊在上面直到次日饿杀死它。童年的我不懂,但这一幕至今还留在脑海,怎么样也改变不了我对人类歹毒的印象;而在菜籽油那一篇里,描述了当时工人如何用木榨榨出菜籽油。今天有的菜籽油生产商就用这个来博取人们的好感:

木榨是靠人工重力压榨出油的,几百斤的大木槌,用绳子吊在房梁上,五六个人分站在木槌的两侧,拉动手里的绳索,大木槌就向木榨上镶嵌的木尖撞去......

看到这里,我的脑子里就回想起自己当年在乡下耳闻的榨油工人撞木榨时发出的“嘿——嘿——”的声音,声音仿佛是从地底里发出,仿佛要将空气引爆、然后炸开,几乎伴着木榨发出的撞击声音传播到很远,几乎整个冲子里都能听到。

这种将仿佛已经变得遥远的历史拉回到现代的努力,其实还可以在其他一些作家的作品中找到,比如苏长兵的“做弯”(我们潜山人称之为“做礼”)、乡村电影、土鸡蛋、牛、炊烟等等。我相信每一个心中有故乡的、有小农社会经历的人对这些文章都会爱不释手的。

所以,一个家族拥有这样一份文化辑刊,尽管没有出版编号,我想也已经是一件可以堂而皇之、足以引以为傲的喜事。

03

余问

最后我想的说的是上述对《知足堂》宗族杂志的内容介绍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里面还有很多画作我没有涉及,也根本没有能力涉及,因为我是一个画盲。读了《知足堂》,我心中就有一个疑问,是什么让这个家族的这么多成员这么富有诗书才华呢?难道是古代田氏的乐善好施的基因注定了这个家族在当代能够诗书满堂?

转头再仰望疏利民先生——当代真正的一位能够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大儒师——的为人,我想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德能育人,德也能育才。毫无疑问,越来越多的陈田疏束氏人将会在今天的时代大潮脱颖而出、并成为令世人景仰的“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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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利民,安徽枞阳人。